洛缓曾在魔界待过一阵子,仙魔寿命都长,虽历经千年,但并没有太大的的改变。
洛缓漫步其中,物是人非,倒是很是感慨唏嘘了一番。
为了避免麻烦,她索性放出气息,属于帝君品阶的威严释出,一些从未见过她的魔界贵族尽管诧异她的身份,但碍于实力与威严,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以外人的眼光来看,这一天过得应该很是惬意,只是洛缓心中始终有阴影挥之不去,她不确定是不是有宿醉后的影响,她的心情几乎低落谷底。
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缓缓苏醒。
她开始怀疑,当“她”彻底苏醒的那一刻,究竟是自己恢复记忆,还是如同一些不知真假的传闻那样,她会被那个“意识”彻底占据躯体,不复存在?
反正诀弦喜欢的,本就该是“她”,“她”若是重生,他应该会很高兴,而洛缓消失,这世上,恐怕没有谁会在意。
怀着这样的心思,她在夜里久久未寐,不知道多久之后,意识才渐渐模糊起来。
夜色妖异,诡谲的梦境却一个接着一个袭来——
美丽慈爱的宫装女子回身望着小小的她,微笑,眸中带着难掩的骄傲:“公主,这是您的疆土。”
英俊明朗的少年对着她屈膝行礼,年轻的面容微微含笑:“小归,下一次再见,你就是我的王后了。”
娇丽动人的华衣少女笑着给她挽髻:“陌陌,你长大了。”
可也是在那样的梦境中——
徐国公愤声怒瞪:“如今陌国将亡,陛下却连一个女童都舍不得吗?”
俊美慈和的黄袍男子眸光沉沉:“陌陌,你是我的陌国的嫡公主,理应为国为民。”
华衣少女低眉恭声:“小归年幼,只怕不肯离国。”
仿佛一场隔世的噩梦,小小的孩童在血阵中茫然地伸出手,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然而,画面在那一刻骤然变幻!
遮天蔽日的魔林深谷,横尸遍野,恶灵为兵,万鬼臣服,黑发墨瞳的孩子笑容妖异,稚美的柔夷一点点,将不服她的人尽数吞噬干净!
……
沉沉的梦境似没有终止的长廊,她困在时空之间,茫然失措。
但这梦境却终止于一阵凉意。
清冽的凉意带着庭院中的月桂香气浮来,本是极冷的,但不知为何,却又带了一股子迷离的、腐朽的、妖冶的暗香。
“小洛子……”
红衣的少年踏月而来,修长的手指如玉般隐隐透光,他拍了拍洛缓的脸,极有耐心地轻声把她唤醒。
“……”洛缓在懵懂中睁开双眼,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蓦然放大的面容。
意识还未清晰,她困,睫毛开合,眼见着又要睡了过去。
可在她睫毛开合之间,面前红衣男子的面容忽然清晰起来,高挺的眉骨与鼻梁,漂亮得如同女子的眉眼,精致妖冶,却又带着无辜与纯净……
他就坐在她身前,睁着婴孩般的黑亮双瞳,无声地看着她,目光纯澈澄净如孩童,却又复杂似深海。
洛缓一惊,睡意瞬间被吓得全无,一股凉意从脊骨传遍全身,她蓦然睁大双眼。
漂亮英俊的面容在她的视野中清晰起来,他微微笑着,很有耐心地道:“快醒醒……”
洛缓怔怔地看着他,足有五秒,才呐呐开口:“你还活着在哪!”
“……”
男子脸上的神色僵住了。
好半晌,他隐忍地闭了闭双眼,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啊,我还活着在哪。”
此人不是醉澜又是谁?
此时洛缓却是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之前画卷上的少年太过诡异,让她下意识地心生悚意,此时见到熟悉的面容,心下安定不少。
虽然……想起之前在天界看到的,此时的“醉澜”,其实也未必有多安全。
这么一遭后,洛缓的意识也彻底清醒了,她轻咳一声,有点不知道如何开口,好半晌才道:“你……你怎么在这儿啊。”
千年前她几乎没有见过醉澜出过他的六重天。
虽然按理来讲,以醉澜的品阶,在魔界来去自如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这个时候,对方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间里……这就非常不对。
尽管有些不应该,但洛缓还是下意识地想起了诀弦。希望……希望诀弦不会知道这件事。
虽然她也说不清楚这样的想法是为什么。
醉澜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幽微的神色,半晌,忽然附下身,一把抱住洛缓,直直地倒在了床上。
他的气息近在耳畔,洛缓入睡时仅着单衣,此时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胸膛上的肌肉形状。
身体一下子僵住,洛缓从未与男子如此亲密,一时间脑子里都炸成了浆糊,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晌,才抖着嗓子道:“你你你……你干干干……干嘛……”
她是真的被吓得不轻。
对方轻笑了一下,很奇怪,如果此时身旁的是诀弦,她大概会心乱如麻如陷旋涡,但其他的男人与她距离这么近,她却只觉得抗拒和排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警惕起来。
他在她耳畔轻声说:“别说话,你听……”
洛缓心跳如雷,她想舔一下下唇缓解紧张却又不敢,定了定神,好半晌,才逼着自己勉力听了起来。
这一听,居然还真的听出来了不对劲。
此时是深夜,魔宫的庭院中,风声、树叶掉落声、夜枭声、远处的呜咽声……这些都是正常的,但在这些声音之中,却多了一些极低极低的……脚步声!
像是猫忽然从屋檐落到地上,可哪儿来的这么多猫?
奇异的声响传来,像是什么东西正在生长,又像是金属相触发出的声响,却又极为低微细小。
这是……布置阵法的声音!
洛缓死死地咬住下唇,过往的记忆飞快地涌现,凤景,凤馥,丹炉……
此时这么多人在庭院中布下阵法,是想做什么?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说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愤怒。
“别怕。”似乎感知到她的情绪波动,醉澜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发,眸光掠过一丝极深的晦涩,他轻声安慰,“别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无论是谁,我都不会让他再伤害你,再毁了你。
哪怕……是他!
他的动作做来青涩至极,像是牙牙学语的懵懂孩童在安慰痛哭的年轻母亲,尽管他并不懂她为何而哭,但他的全部世界,都在陪着她,一同哭,一同笑。
洛缓的颤抖终究是渐渐止了下来,她从回忆中冷静下来,如今的她和千年前的西幻羽神不同,得益于凰安的丹药,她如今已经有了帝君的实力,亦不会再轻信任何人,身上还有诀弦留下的法器,就算是魔族全部出动,也未必真正能伤到她。
不如就来看看,对方究竟想做些什么!
细碎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渐渐化为与平素无异的足步声,她听见厚重华服跃过木质门槛的轻微窸窣声,极低的男音响起:“……怎么样了?”
是司爵。
洛缓的目光渐渐寒厉起来,她微微低头,把下半张脸埋在醉澜肩膀里以防止自己发出声音。
“……都差不多了,**香早就熏上了,洛缓此时绝对不会醒。”
久久的沉默,半晌,司爵的声音再度响起:“那就好。”
声音低沉,似有沉郁之情,他身旁的大阵法师听得惶惶,小心翼翼道:“君上可是舍不得?这秘术的确极为阴毒残忍,若是舍不得,不妨再思虑一番……”
不耐烦的男声打断了他:“我怎么可能舍不得?她谁啊她?”
阵法师:“……”
“我是气不过……”司爵的声音复又低落下去了,甚至带了点委屈的鼻音,惹人怜爱,“阿姐凭什么……凭什么阿姐……阿姐最惦记的人是她!我对阿姐那么情深意重,可阿姐的魂魄,最惦记的人居然是姓洛的!如今只能用她的身/体来招魂!我……我……”
他说不下去了,语气哽咽,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和辜负。
阵法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些难以理解如今的情况,半晌,他小心翼翼地道:“君上,其实换个角度想,若先殿下最惦记的人是君上,如今就要君上舍身来救先殿下了……”
“你说什么啊?”司爵的声音有点疑惑,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漠然,似乎极为诧异对方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怎么可能舍身来给阿姐招魂?我疯了吗?”
“呃……”阵法师似乎也一时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呐呐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想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就必须得爱护自己。”听起来,倒像是司爵在给阵法师上课了,他谆谆善诱,理直气壮,“人都有私心,只有自私的人,才能活下去,这是人的本性……我身为魔界之主,理应更加爱护自己才是,怎么能为一己私欲,来伤害魔界百姓热爱的君主呢?”
“这是人的本性,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听起来,司爵在给门徒讲授人生道理,“大爱则无爱,至情则无情,若是我为了阿姐重生而伤害自己,那这情分就落了俗套了……这才是强者的生存法则,所以千年前,我活下来了,阿姐死了……无毒不丈夫!”
听起来还颇为得意。
“……”阵法师无话可说,好半晌,才终于找到话来说,“君上……我们,要不要现在动手?”
“……?”司爵刚刚发表完一篇豪言壮志,似乎心情颇为不错,闻言,终于想起自己现在是来干嘛的了,点点头,道:“你去看看,时机若是差不多了,就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