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明明在她的记忆中,她刚刚被幻境所困,除去无法控制的右手在画的画,她是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扔了的。
四周静悄悄的,连半点回音都没有。
洛缓只觉一阵寒意浮上心头,她闭上双眼,逼迫自己清醒起来。
可睁开双眼时,又是一惊。
她画的……她画的是谁?
画中少年分明和诀弦生得一模一样,可却是一袭炽烈的红衣,暗沉的红,如同鲜血凝聚而成,极其浓厚的凄厉的怨气几乎要破纸而出。
他站在丹炉之中,周身都是罡火,他整个人也仿佛要被火焰所吞噬,可少年却没有哭喊,而是仰起头,痴痴地望着她。
那分明是一张婴儿的脸!
澄澈、干净、懵懂、甜美……宛如期盼母亲怀抱的婴孩。
可又仿佛不对……少年的眼神在随着光线变化,须臾之间,又变为一种极深的恶毒与怨恨,宛如地狱里的恶鬼,要来向她索命!
洛缓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连牙关都开始打战。
可却不是因为恐惧,相反,一种极深的悲恸与绝望席卷了她,痛彻心扉。
可这感情明明不属于她!
她明明记得,她之前画的是一袭玄衣的诀弦!
“你这么想见他?”一道凉凉的男声,冷不丁从她身后响起。
洛缓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正好看见司爵的脸。
过往她见司爵只觉反感,可此时他却如救星一般。很奇怪,在第二个人出现在这个空间的时候,那种令她几近窒息的感觉突然消失了。
对方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目光越过她向桌子上的画卷看去,有些诧异地扬起眉头:“你什么时候这么会画画了?”
他神色似乎完全没有觉得这幅画卷有什么不对劲,洛缓心中微动,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她再回首望去,却发现,那副画,又变了!
炉鼎中的诡异的红衣少年不见了,画卷上赫然是玄衣的诀弦,青瞳长睫,高挑纤细,清冷的潋滟,美不胜收。
洛缓的瞳孔猛然一缩,她盯着那副画,心中如沉了一块大石。
她上一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司爵没注意到她的神色,瞥了画卷一点,嗤笑一声:“看不出来,你这么快就喜欢上别人了。”
洛缓蹙眉,她记起来了,司爵和凤景交情很是不错。
一丘之貉。
她凉凉道:“哪里快?我只喜欢过他一个‘人’而已。”
“喜欢到连饭都不吃?”司爵冷嗤一声,向身后人挥了挥手,十几道精致的菜肴接连上桌,“侍女说你回来后要了两坛酒,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里头,她们问你要不要传膳你也不应。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结果是在这儿犯花痴……呵。”
他语气嘲讽尖酸,神态极是高高在上。
洛缓看得颇为郁闷,不咸不淡道:“看着他比较有胃口啊,刚刚对着你那么久,饭都吃不下去了,我能怎么办?”
“你!”司爵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说话素来刻薄,但奇怪的,自己消化刻薄言语的能力却并不怎么强,洛缓三言两语就能把他气得脸色发青。
洛缓挑了挑眉,正等着他再来反击,却见司爵脸色忽然沉了下来,目光落到她身边的那坛寒烟翠上。
“阿姐她,也很喜欢这个。”
少年神色是真的悲戚,仿佛一瞬间消沉,他身上属于少年魔君的意气风发和自大倨傲都不见了,他又恢复成千年前的那个敏感纤细得几乎病态的少年。
他一字一句在和洛缓诉说对司晨的怀念,絮絮叨叨,全然不像个魔君。洛缓本对他已无半分好感,可听着,心中竟也生出了几分怜悯……
但这怜悯在第二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洛缓青筋直跳,盯着塌上的男女,感觉自己宛如即将喷发的火山。
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她住的院子没错吧?
这是她的屋子没错吧?
这是她的床没错吧?
所以,谁能解释一下,此时这两位在干吗?
为什么她酒醒了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晚上,而身边本该属于自己的床上,却躺了一对不明生物?
洛缓盯着司爵那张与司晨生得极为相似,线条却要尖锐得多的面容看了两秒,最终还是决定,一巴掌把他给拍醒了。
被疼痛强行从酣睡中唤醒,年轻的魔君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懵了。
大概只有他身边的爱妾跟得上他的思绪,年轻貌美的女子被惊醒,尖叫一声,对着洛缓怒斥:“你你你……你干什么?”
女子气得浑身颤抖,怜惜地捧起司爵的脸,声音哀戚得让人怀疑司爵是不是要就此陨落了:“君上!君上!”
得,又来一个丝尘。
洛缓隐忍地揉了揉额头,终于缓缓回忆起了昨晚的情景。
司爵与她酒后诉衷情——别误会,诉他对司晨的衷情,言语切切,连她都不仅有点心软,安慰了对方几句,寒烟翠酒劲大,两人很快醉得迷迷糊糊,于是酒后“情圣”司爵,顺理成章地召来自己的新宠爱妾,在旁边的床上就势来了一番颠龙倒凤。
……嗯,他们缠绵的时候,洛缓就醉倒在一旁的桌子旁,吹了一夜的冷风,在迷迷糊糊中做了一夜的梦,还以为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冷冷地看了他怀里的爱妾一眼,昨晚没认清楚,今天一看,果不其然,和司晨似了五分。
她再相信男人的深情她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呃。”司爵轻咳一声,脸厚如他,也难得有了几分尴尬,苦笑道,“酒后失态,一时情难自禁,洛缓……”
“滚出去。”洛缓根本不想再听这个男人说话了,眼见着随着司爵的动作,被褥滑落,露出年轻魔君健美的身体来,她双目如同被蛰了一般,忍无可忍,直接背过身去。
一副模糊又清晰的景象忽然出现在她脑海里,神殿的阳光下,少年神坻微微仰起头,似沉醉似痛苦,盈润的双唇似诱似拒,美好的躯体有种近乎不真实的美,仿佛脆弱的蝶。
如同踏火而行。
渎神者的罪与诱惑。
某种熟悉的颤栗涌现,触电般的感受从脊骨传遍全身……洛缓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根本不曾见过这样的诀弦,这些记忆到底从何而来?
“……”
洛缓好歹也勉强算他长辈,这种事情多少还是有点尴尬的,见洛缓没多追究,司爵飞快地穿完衣服,顺手把一旁还在懵圈状态的爱妾给直接包了起来,打横抱了出去。
爱妾满脸娇羞,沉醉在被夫主公主抱的幸福中,殊不知司爵只是怕不把她带走的话,洛缓会彻底发飙。
直到两人全走了,洛缓紧绷着的脊背才松懈下来,她苦笑起来,准备给自己倒杯茶,可神色忽然僵住了。
空气中还残留着奇异的味道,如兰似麝。
洛缓的漫长生命中,并没有什么与男女事有关的片段。但此时,这味道像是某种毒物,在呼吸中进入她的身体,五脏六腑都开始燃烧。
与其说是回忆,不如说是一种身体的本能。
她被折磨得坐立难安,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涌现。
有个声音在心底微弱地呼唤,似痛苦,似渴求,似憎恨,似悲伤,似依恋,似绝望,似疲惫……
“诀弦……诀弦……诀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