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寿宴热闹又平静地过去了,但京城因为这场宴会,明里暗里发生了一些变化。
寿安宫里,言钥正在绣着一方汗巾,打算做出来给儿子用。这时,丹彤抱着一堆画轴从外面走了进来,“太后,礼部那边又送来了一些秀女的画像,让您过目一下。”
言钥闻言疑惑地抬起头,“不是已经看过了吗?都这么久了,还要看画像?”
“原本秀女都差不多定了,也准备召她们进宫参选了,”丹彤抿着笑,把画轴都放在了桌上,“谁成想那些夫人小姐们进宫一趟,亲眼见到了我们陛下是多么的英俊潇洒,一个个的都改主意了。”
“改主意?”言钥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打开一张画轴,上面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落款写着:刑部尚书嫡长女杜嫣儿。她之前好像看过一张秀女的画像,就是刑部尚书的女儿,却不是长这样的。
“原本各家报上来参选的,多是些庶女和不受宠的女儿,可自打您的寿宴结束,礼部那边可就热闹了,被好几位大臣堵上门,非要把原本报上去名单改了,这不,礼部拗不过他们,只能又重新换了一部分秀女人选。”
“秀女而已,这还带换来换去的?”言钥很惊讶,这选秀不是应该皇上下旨,大臣们就老老实实替适龄的女儿准备吗?想进宫就忙着教礼仪,不想就赶快嫁出去。
丹彤得意道,“奴婢都打听过了,原来是那些贵女啊,之前以为陛下是个粗鲁的莽汉,杀人如麻定不是良配,吵着闹着不肯进宫,可在您的寿宴上一瞧,陛下竟是个斯文又好看的,身份又高,可不就春心萌动了?”
原来古代也看颜值的吗,这皇帝身份竟还比不上一张脸?言钥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不过随即又觉得他们这做法很奇怪,“干嘛要这么麻烦,直接都进来参选不就好了,反正还要耀儿自己中意才能留下。”
丹彤解释道,“陛下登基之后,还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改制,所以朝堂后宫一应事务都还循着旧例呢,此次选秀虽是只从三品以上官员家里选,但规矩都还沿用前朝的,每家只能报一位姑娘上来,所以这个名额,这会变得抢手了。”
“是这样啊。”言钥点点头,又看了看这一桌的画轴,“这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性情什么的也不了解,换就换吧,他们的家务事他们自己解决就好,若这回没有合适的,大不了以后再重选一批。”
“好,那奴婢就去知会一声。”丹彤对此也没什么异议,横竖她也跟这些秀女没什么交情,人选变动也是她们自己的事。
——
谢府。
那日太后寿宴,新帝并没有真的找谢家的麻烦,之后数天直到现在,也没什么明显的动作,这无疑让柳氏松了口气,甚至心里隐隐有些自得,那小皇帝只怕还念着承宗这个父亲,惟恐打了老鼠伤着玉瓶,所以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哼,任他骁勇善战夺了江山又如何?还不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打仗便也罢了,这人情世故哪是那么容易掌握的。还有言氏,虽依仗着儿子翻了身,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蠢钝胆小的庶女,不过是在山上吃了那么多年的斋,还能一下子变聪明不成?这会儿心里指不定多嫉妒她呢。更何况,若是当年的事真捅出来,全天下都会知道她是个被丈夫休掉的弃妇,她若是爱惜羽毛,必是不敢公布一切的。想到这里,柳氏心情更好了,如今身份有别又如何,就算言氏成了太后,承宗心里也只有她一个,她永远都是赢家!
正当柳氏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之中时,谢承宗走进了屋里。看到丈夫,柳氏又想起来那日寿宴上他对着那母子俩目不转睛的模样,虽然她有信心承宗是不会轻易变心的,可还是忍不住生起气来,也没个好脸色,“整天在家里闲晃,不出门也不上朝,哪天这礼部侍郎的位子被人顶了,我看你怎么办?”
谢承宗被她这话说得心口发堵,“能怎么办,你说的倒轻巧,我上朝了要怎么面对那小子?”
“把他当普通的皇帝不就行了?”柳氏觉得谢承宗太过别扭,人在屋檐下,低个头又不会怎么样。
“我怎么能当他是皇帝?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那是我的亲儿子!”谢承宗激动不已,他突然觉得柳氏的平静很刺眼,如今人为刀俎,他们随时都可能会被报复,她怎么还一脸的不在乎?
“人家可不觉得自己是你儿子,”柳氏心里认定那母子俩投鼠忌器,不敢来撕破脸,胆子也大了些,“你就当他是过继出去了,何必较真。”
“我不较真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你也看到他对言氏有多好了,言氏在山上关了那么多年,我不信她心里一点怨恨都没有,这刀现在不落下来,迟早有一天也得落!”谢承宗从没想过自己能够一直安然无恙,易地而处,他肯定恨死了,“要是日日相见,指不定他什么时候就发作了,人头落地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你只要小心点不出差错,他能把你怎么样?反倒是你成天躲在家里,哪天他想起来,连借口都不用找,直接说你目无君上,谁都帮不了忙。”
“要对着他的又不是你,你当然头头是道了,有能耐你去上朝!”
“你怕什么,有本事他告诉天下人,你就是他爹!”柳氏被他这窝囊的样子也激起了火,全然忘了之前在后院小佛堂里是如何惶惶不安的,“到时候一个孝字就能压死他,便是他如今做了皇帝又有什么了不起的,真动了你,后世史书,他也永远是个不忠又不孝的乱臣贼子!”
谢承宗气急,“这辈子都顾不上了,哪还管得了后世!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当初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必用那种方法逼走言氏,你还在这说风凉话!”
柳氏被他这话刺得心里难受,口不择言道,“怎么,你后悔了?好啊,那你进宫啊,抱着那母子俩痛哭流涕说你错了,指不定还真能当个太上皇呢!”
“你……你不可理喻!”谢承宗愤怒道。
柳氏话出了口,马上就后悔了,她怎么能这么说呢,万一承宗真去了,那母子俩与他和好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她跟元隐,可真的再没有立足之地了,心下一转,她赶紧找补,拿手帕抹起泪来,“本来就是,我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在看我们一家三口的笑话,你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爹,还有回头路,至于我们母子,两只无足轻重的蚂蚁罢了,根本不必在乎,你就让我们自生自灭好了,别碍了你这太上皇的前程……”
谢承宗见她哭的伤心,心里鼓起的气又退了下去,只剩下无奈与心疼,“你别这样,我谢承宗岂是那种贪慕富贵之人,任他们如今地位再高,我又和他们没什么感情,哪里会去攀附。这不是怕他们会因为当年的事报复吗,我若出了事,你们也不会平安的,咱们一家人都很危险啊。”
柳氏还在擦着“眼泪”,争辩道,“他们若要报仇,便是我们事事恭敬,也躲不过的,还不如敞敞亮亮地活着,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直,哪里需要怕那些仗势欺人的!”
谢承宗一时不知该先为柳氏的厚脸皮而惊讶,还是该先反驳她的话,最后只能理不直气也不壮地小声道,“这不是行得不正嘛。”
柳氏唰地把手帕从脸上拿了下来,露出了没几滴泪痕的脸,“有什么不正的,本来就是她偷人在先,那些她跟表哥私下往来的书信我可都收着呢,真要是闹大了,大不了大家一起臭了名声!”
谢承宗被她这幅样子激得皱起了眉头,心底腾地升起一股厌烦之情,“好了,言氏跟那个白家的表哥到底有没有私情,你自己清楚,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说这种话。”
“我清楚什么,本来就是事实!”柳氏突然有些心惊,承宗这是什么意思,他不会是早就看出来言氏是被陷害的吧?不可能的,若他早知道,为何要跟自己做了那么一个局?明明是他以为言氏真的红杏出墙,又想她空出正妻的位子,才借着言氏有孕的机会站出来推了最后一把的。
谢承宗觉得柳氏这虚伪的样子很讨厌,以前他还能说这只是个不大不小的缺点,可现在,想着宫里哪两个大大的威胁,他十分反感,做了就是做了,嘴硬什么,要死他也陪着一块呢,“有什么好否认的,我又不傻!”说完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院子。
柳氏还在为谢承宗可能知道当年事情的一切真相而震惊,一时竟没有去拦住他,等人走了才发应过来,可那无端冒出来的心虚又让她不敢追过去,他原来……都知道吗?
离了院子的谢承宗去了书房,然后便一直都留在了那里。
短时间内,谢承宗不想看见柳氏,可书房里仅有一套换洗的衣服。第三日,没衣服穿的谢承宗发起了愁,回院子拿吧,会遇上柳氏,出去买吧,不知道有没有合身的。思前想后,他还是先在书房仔细翻了起来,如果实在没有,只能让小厮回去取了。
找了半天,谢承宗终于在一个角落的木箱里找出了两件用同一种布料做出来的衣服,望着手中款式略显过时,可颜色依旧如新的衣服,他陷入了回忆,这还是他的贴身丫鬟翠荷离府之前给他做的。
“二少爷,奴婢马上就要回老家了,以后相隔千里,我们大概也不会再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这个,是奴婢留给你的临别礼物。这件长衫,是给你做的,这件裙子,则是给未来的二少夫人做的。你看,放在一起是不是很般配?奴婢都打听过了,那义勇侯府三姑娘是个性子安静的,喜欢这些浅色的布料,尺寸也都是按她的身量来的,她穿上了,一定很合身。二少爷,奴婢知道你心有所属,但既然婚事已经定下了,娶进了门你就好好待她,家和才能万事兴。若哪一天,她吃起了柳小姐的醋,你就把这衣服拿出来,说上两句漂亮话,再穿上这件款式一致的长衫,包管她什么气都消了,这女子啊,都是很好哄的,只要你心里有她,哪怕只是一丁点,只要是真的,就什么都容得下。”
谢承宗摸了摸手里的两件衣服,露出了一丝苦笑,“家和万事兴,果真是家和才能万事兴……”
穿上了这件在箱子里放了二十多年的衣服,谢承宗意外地发现它还很合身,这么长时间了,他的身形竟也没有太大改变。不知为何,看着镜中长衫清瘦的男子,谢承宗隐隐约约竟好像还看到了旁边有着另一个穿着差不多衣服的女子,眉目柔和,还很年轻,和他站在一起有点相配,又有点违和。
赶紧摇摇头,谢承宗把那些杂乱的想法都压了下去,但望着镜中自己的身影,还是有些感慨,往事不可追,待在屋里容易胡思乱想,他便久违地出门逛街去了。
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放眼望去繁华而热闹,仿佛一直都是这样从未改变,明明不久之前西北军才打进了城,这么快就恢复正常了。
也不知该说人心易变,还是该说那孩子真的有本事。
正在谢承宗目光茫然之际,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二少爷?”
谢承宗转头,身后是一个看着有些熟悉的妇人,他仔细回忆了一番,终于辨认出了这位几十年没见的故人,有点惊喜道,“翠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