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酒想起那人的样子,心想确实人模狗样的。穿得干干净净,没有西北这边人的粗矿,有些“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意思。
没接茬,低头吃饭。
“姐,奶前两天不是张罗要把你许给村尾那姓董的那家嘛。”百乐愁啊。自从她姐去年过了十四岁生辰,家里就总是有媒婆上门,她爹娘都没有想嫁人的意思,她奶却张罗地欢。
“你个小不点还挺操心啊。”钟百酒放下饭碗,对着百乐说:“但你别管,爹不可能应,爹不答应,奶能怎么办,所以好好吃你的饭。”
百乐想想也是,就没再说了。
吃完饭,李昌平和宋观南略一休息,就去山上抓兔子了。
这也是这次宋观南跟来的主要原因。
李昌平是个乡下小子,就算后来去了城里,也改变不了打小上山玩的事实,套兔子也是一把好手。
这不等到申时,两人就抱着三四只兔子回了家。
蔺氏见李昌平回来,就张罗着给擦脸洗手,在东屋看书的钟百酒看了眼她哥,又瞧了眼旁边因为逮兔子鼻头有点汗津津,但带着笑意的宋观南,心里嗤了声:“傻子。”
那副尘世与我无关的样子原来是装的,这不玩起来挺疯的。
这会儿逮到兔子的宋观南早没了刚来的那股子读书人的迂腐劲,也不见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咧着嘴笑的样子很有十七八岁少年的那种气儿。
不知那百酒怎么就觉得人家是个傻子。
钟喜今日也回来的早,刚来就见蔺氏鬼鬼祟祟地往李昌平手里塞东西。
是镇上铺子的点心。
老太太觉得柱子上山一趟指定累了,赶紧吃点好的补补。这不,就把平时藏藏摸摸不给百酒百乐吃的点心拿出来了。
李昌平拿起一个给蔺氏指,“奶,你看这点心都发霉了,绿点儿。”又翻过去, “你看这背面,起毛了不能吃。”
钟喜突然就觉得有点心寒。
他不是小气人,再说蔺氏心疼自己大孙子,没问题,他也喜欢这个从小跟着他的外甥。可是,摆明了,蔺氏宁愿放坏,也不愿意给自己两个闺女吃。因为蔺氏拿出了一包,整整一包,都长毛了。
原本以为自己在外干活,卖力气,挣银钱就行,家务事不用掺和,自有老娘。可,原来即使在面前尽孝,也换不来对自己孩子的公平对待吗?
他是生了两个闺女,可怎么就不如那带把的。
又或者本就是因为母亲不喜他,所以就不喜欢晓梅,也无视两个孩子?
这么一转眼,刚巧看到了悄悄站着的,一脸无所谓的百酒。
百酒见她爹看见她了,对着她爹俏皮一笑,进了厨房。
这不是家里来客,晚饭也得做嘛。她爹看见那一幕受刺激,她可不会,从小到大,见的次数多了。次数多了,自然就麻木了。甚至看见她奶给李昌平给点心,都想看他哥不设防吃了长毛点心的狼狈样。
百乐是馋,可那点心都坏了,也就没了兴致,在灶火旁边帮她姐乖乖扇火。
做饭的这会儿功夫何晓梅也从镇上回来了。
晚饭照例是酸疙瘩,但有个肉菜。
肉自然是蔺氏的,菜也是蔺氏炒的。外加一个炒鸡蛋。
钟百酒往外端饭,想着果然家里还是要来人,这样可不就能吃上好的了?还是要感谢下李昌平和宋观南。
恩人。
想着她就想笑。
宋观南虽是来了乡下,可也是家里端什么他就吃什么,面上一点嫌弃都看不出。不看吃食,还以为他们正在酒楼吃着什么美食佳肴呢。
作陪在一起吃的钟喜对宋观南也愈加满意,谦虚,没那些酸文人的毛病,守礼,是个好孩子。
“一一,明年是不是就要下场了?”钟喜算了下,李昌平和宋观南明年都该要参加秋试了。
宋观南放下碗筷, “是的,伯父。”
“有没有把握?”果然,钟喜还是问出了这句类似“能不能考一百分”的话。这对于李昌平来说简直就是魔咒,一点儿不想发展这个话题。趁宋观南掂量言语的功夫,转移了话题。
“舅舅,你说今年那赫苏国人会不会又来边境啊?”嗯,这个话题好,可有的唠。
他们是大庆国,再往西走,就是赫苏国。赫苏国人不受教化,不会种地,只是养着牛羊。每到冬季,能吃的野菜什么的都没了,粮食短缺,就会来大庆国边境通过交换牛羊,来换粮食棉花布匹以求过冬。
之前朝廷没有明令禁止,赫苏国人和边境互市,双方还算合作愉快。可后来上一任,就是流放了钟老爷子的那任皇帝,发现赫苏国送来的嫔妃给自己带了绿帽,一怒之下将市场给关了,不允许双方进行互市。
后来这皇帝死了,儿子继位,也没有开放市场。
问题就出来了。不能换东西,意味着会饿死,冻死了许多人。没办法,赫苏国干起了抢劫的事儿。规模呢,不大,就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拿粮食。
发兵,有点小题大做,不发兵吧,又有点憋屈。
他们听说边境人民,一到入冬就有点人心惶惶,恨不得把粮食藏到什么找不到的地方。
“要是朝廷还不管,今年赫苏还是会来边境的,毕竟那些人没粮食吃要饿死,光脚不怕穿鞋,自然会再来。”钟喜说起这事,有点严肃。当年他爹就是反对关闭那个小市场,极力劝阻皇上,希望皇帝三思。很明显,不让赫苏国来交换食物布匹,一定不会太平,甚至会有动乱,到时候遭殃的都是老百姓。
可皇上在气头上,认为自己被带了绿帽,堂堂天子,那自尊心一下受挫,非得要找回,根本不听,甚至还流放了钟老爷子。
宋观南点头, “没错,虽然边境的将士一到冬天守卫更加严格,可还是挡不住赫苏国人不要命地进来抢粮食。”顿了顿,接着说道, “朝廷没法有一个十分正当的理由去攻打赫苏,赫苏人也正是拿捏住这一点,屡屡来边境。”
李昌平夹着菜,随口说道, “找理由不好找?我倒是觉得朝廷上都是老狐狸,要找理由肯定有,就看皇上什么意思。”
“没错,可就算找到理由,可以攻打又有什么好处,不论输赢,苦的都是百姓。”钟喜也在叹息。
赢,那也是老百姓拿自己的命去拼;输了,更不用说会被怎么对待。
宋观南宽慰钟喜, “目前来看应该还没到打仗的时候,毕竟这科举没断,朝廷也还没有征兵,这么看来目前不会打起来。”
“希望吧,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想出办法,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其实媳妇家二姐就在边境,这么想也是为了家人平安。不然呢,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而已。
李昌平戏谑宋观南, “你给咱们努努力,给这事解决了,到时候我喊你叫哥。”
这么一说,原本低迷的气氛被打破,钟喜也笑了出来, “对,你们好好读书,以后为官,造福一方百姓。”又敲了敲李昌平的头, “没个正行,你喊一一当大哥,真有骨气。”
李昌平理不直气也壮, “谁有本事谁就是大哥,有本事的都是大哥哈哈。”
宋观南听了这话,也笑起来,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你到时候可别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其实李昌平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就算宋观南是案首,以后也说不准能不能行。再说了,刚刚上去的人怎么有机会进入决策层,那是可望不可即的地方。
少年人总是满腔抱负,鲜活且热烈的。为国家大义,为民族兴亡,洋洋洒洒,说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更是粪土当年万户侯。可那又如何,李昌平认为,坐在一起说到兴头上,不过吹牛皮而已,仅此而已。
殊不知,车轮滚滚而来,今日在西北乡间小屋所说在若干年后成了现实。
他们风华正茂,带着蓬勃的书生意气,终将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吃完晚饭,李昌平和宋观南睡之前就住的那个屋子,在西屋隔壁。二人次日就会回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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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屋。
一切收拾妥当,钟家四口已经睡下了,钟喜开口问道:“你们俩吃过你奶的点心没?”
百乐傻不楞疼说道:“吃过啊,怎么了爹。”
听闺女这么一说,他心里一松,有开口问道:“吃过几次啊?”
“就一两次,奶说跳个舞,好看了就给吃。后来我给奶跳奶说没点心了,吃完了呢。”百乐翻个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钟喜说不出话。
他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他娘喜欢他哥,她一直知道。他哥更是个不会说话的,比他还要憨厚,可是娘总是偏着哥,哥生小子他娘就上赶着走了,也不看看晓梅也是刚生下。可是自哥走后这十几年,都是他照顾娘的,哥哥和几位姐姐是会给银钱,但大头还是他在担。
娘有个小疼小病都是他们一家张罗的,为什么就是不待见他们?
偏心偏心,心是偏的,怎么可能能看到自己。以前他爹在的时候,他可是享了福的,可现如今,早就风水轮流转了。
钟百酒听她爹问这话,就知道她爹心里难受,直接说道: “爹,娘,其他家里十几岁的姑娘已经帮着家里干了好几年的活了,你们一直没说要求我干啥,我也就一天看看书,带带小妹,顺便帮奶奶做做饭,处理一下院子周围的事。但是我长大了,我已经十四岁了。”
钟喜听了发笑, “哟,十四岁了,这么大了哈哈哈哈哈,那你想干什么呀?”其实为啥百酒在家,是因为这孩子在她娘肚子里就没养好,再加上刚生下三天走了趟鬼门关身体比一般孩子虚,他和媳妇也就迁就她。后来老二出生,他俩一直在忙,是百酒带大的百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