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十四年,夏。
暑热难挡,田地里一家子正坐在大树荫凉处休息。这家的儿媳妇分发着干粮,又倒了一碗浆水递给了她婆婆。
“啊,又是煮土豆!”小孩说着就要将手中的土豆子扔地里。
这家男人眼疾手快接住差点掉地上的土豆,已经黑了脸。“我们小时候种地饿了哪有土豆吃,都是饿着等回家。你掉福窝了还敢糟蹋粮食,看我...”说着扬手就要给自己儿子一巴掌。
那小孩一看就是常挨打,但耐不住有个疼他的奶奶。这会儿已经扑到他奶怀中,告状。“奶,你看我爹!这么热我就是不想吃土豆!”
他奶奶心疼坏了,用自己的碗给孩子喂了口浆水,稍稍解暑后哄他大孙子。“奶的乖孙,别管你爹。等今年粮食收上来,就让你爹给家里换些肉,给我大乖孙割肉吃昂。”说着就亲口乖孙,很是亲昵。“不过粮食可不敢浪费,今天糟蹋不吃,等秋收咱们家土豆就会不如别人家多的。”
小男孩也是因着好几天吃土豆,有点厌烦。这会儿又被奶奶说不吃会影响收成吓到,拿着土豆啃起来。嘴里的干粮没啥味儿,忍不住就想问问他们乱石滩唯一的一户外姓人家。
钟家的两姐妹不怎么和他们一起玩,可村里大些的孩子对钟家很是尊敬。
“奶,为什么我们都姓蔺,只有钟叔姓钟啊?”
说起钟家,乱石滩的大人都能嚼两句。
据传言说最早来的钟家老爷子是被流放到这儿的,是京城四大世家之首钟家的嫡幼子,自小聪慧过人,年岁渐长,更是担得起惊才绝艳四个字,弱冠之年便在那京城的翰林院供职。
可不知怎的,犯了死罪。家里也牵扯其中,为向圣上求情减罪,多方周旋,最终钟老爷子的爹亲手写了断绝书,与其断绝关系,只为保住嫡幼子的命。
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钟家一切收归国库,贬为庶民,钟家嫡幼子流放千里,到了这荒凉的乱石滩。
说到这儿,老太太还感慨,“你们说说,就这么的,人家就来咱们这穷地界,骇人不。”
啊,原来钟叔真的是外来户。那小子心里转着弯儿,继续听他奶说钟家的事。
西北这块儿,抬眼都是大山,怪石嶙峋,尘土飞扬,行走间不带头巾子能吃一嘴沙土。
原本乡里乡亲只知道钟老爷子是京城来的,不过犯了罪,到了他们这穷地方。
当年她还没嫁人,钟家老爷子来的时候和姐姐妹妹听着传言还望了一眼。咱们不能编瞎话,那气度不像是他们这穷地方能养出来的。牵着头毛驴,穿着长衫,不疾不徐跟着前面的官兵往里正家走。
可她们村的女儿家少有喜欢他的。
西北这地方,只种田翻山挑水就能累死人,相看夫婿自是要那身强力壮的才行。那人太单薄,一看是个短命的,整日抱着书本,家里还没地,嫁过去真就成喝西北风了。所以很多人家当时都抱着瞧热闹的心态,想看看这传言中的京城公子要在他们这穷山僻壤怎么活。
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小孙子忍不住问他奶,“奶,怎么活下来的?”
县城的书院院长亲自来钟家请人。
这一下子,钟老爷子成了众人议论的对象,上了十里八乡的头条。而且,因着钟老爷子,这乱石滩也就被人提起,总会有人说,“哟,钟家,谁不知道。夫子原本是京城人,现如今在乱石滩安家了。”
那外来的钟老爷子安了家,入赘给了乱石滩大姓蔺家的闺女—也就是钟百酒的奶奶。四女两子,大儿子老四蔺吉安随了母姓,小儿子是老爷子四十五生的,老来得子,随了父姓,叫钟喜,小名喜喜。
六个孩子不分男女,都开了蒙,这让村里人又是一阵的讨论。钟喜的哥哥姐姐读书写字能坐得住,也听得下枯燥的经书。可钟喜年纪小,调皮,钟老爷子也偏爱他的幺子,要是不愿读,也坐不住,就放纵孩子出去疯玩。
那时候钟喜是他们村有名的淘小子,爹爹是四乡有名的夫子,上面哥姐宠着,养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说到这儿,老太太叹口气。“你们钟叔十二岁那年没了爹。”老爷子身染重病,在尚能走动时由县太爷派人护送回了京城,见了自己的爹娘之后好似心愿已了,自此病倒无法起身。
正如年轻时坦然受了皇帝雷霆,徒百里去了乱石滩一样,钟老爷子也安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只是不愿在京城去世,硬是要护送他的那些人送他回到乱石滩。
一路上老爷子是含着参吊着一口气回的,想再见见自己的老妻和孩子们。等到了县城,老爷子可能是放心了亦或是真的撑不住了,没见到亲人,在医馆就撒手人寰了。
她记得清楚,从那年开始,钟家上山掏鸟窝的淘小子就不在了,书也没有继续读,和他哥蔺吉安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可蔺吉安后来成亲去了肃州,家里就剩个钟喜。这些年他们家就添了两个不值钱的丫头,家里的日子没了钟老爷子在时的风光,早就在这西北漫起的尘土中,隐了姓,埋了名。
老太太唏嘘,“钟家现如今看起来真是断了后。”
“什么叫断了后?”
“没有像你一样长牛牛的男娃子,不能传宗接代,就叫断了后。”
“啊,那我可厉害了,比我姐厉害~”小孙子仰着头很是骄傲。
“可不是嘛,我乖孙儿。”
-
下晌的时候热气慢慢消下去,被人讲究的钟家两口子耳朵很红,正推着车往家走。
何晓梅今日和钟喜下地除草浇水去了,西北的地不像其他地方平坦,都是在陡峭的山上,这儿一块,再爬坡又是一块地。像钟家后买的,一家人的地也不在一块,西边山上几块,东边山上又一块,比其他人家的更七零八落。
可想这活干起来累人。
只一趟一趟赶着再推着水桶爬山都能将人累够呛,更不用说等秋收。
即使这样,也没有人家说不种地的。
地是庄稼人的命,一家几十口子人都是要靠着秋日收成来过活,秋收结束了还要交田税,这几成的税粮交给官府剩下的也就刚刚够一家人勒紧裤腰带等到明年秋收了。钟喜家有五亩地,两口子今儿个总算把离家最近的那片地浇完了。
下山往家走的路上,何晓梅倒着气儿对钟喜道: “她爹,老二今天说晚上想吃鸡蛋饼不知道她姐给做了没,这百乐就是嘴馋。”
钟喜推着个架子车,上面放着干活的家伙事和几个不大的水桶走在山上的小道上吭声道: “老二想吃要是她姐没做,回去给娃做点吃,正好我也想吃点,晚上不知道娘做的啥饭。”
何晓梅嘴上没说,心里却在嘀咕:蔺氏能做什么吃食,无非是杂粮面疙瘩,已经连着做了十几天了。
这几日农活重,他俩起早贪黑的干。百酒百乐也会帮忙,可力气小,不顶用,就让负责在家做饭。
蔺氏掌家,油水很是少见。
但是庄稼人在这粮食还没下来的时候可不是杂粮疙瘩,杂粮饼嘛,家家户户都这样。而且,在农闲时节,一家每日两顿饭,晚间是不吃的。
实际上,钟老爷子在的时候,家里算是小康,当着夫子,自然要比村里其他人要多吃几顿的白面饭。
再者老爷子有钱也爱吃,学堂放假的时候总会带上钟喜他们,去镇上买羊肉汤喝。
可自从老爷子去世,老大、老二和老三都嫁到了城里,帮衬不上家,蔺吉安呢,也走了肃州,家里就剩下钟喜和他小妹钟小花。钟小花是个好吃懒做的,这次回家是因着刚生了小子,让蔺氏来伺候。
家里除了钟喜两口子务农,基本没什么大的进项,日子也就过得紧巴巴的。结婚的时候钟家就给了何家二两银子的彩礼钱,娶妻的新房是是泥巴糊起来的,里面就盘了一铺炕,连个炕柜都没有。
可说没钱,倒也不是,钟老爷子能在年轻的时候一路从京城流放到西北还定居活了几十年,自然少不了拿银钱上下打点,后来在镇上教书也是攒了些钱。这些银钱全在蔺氏手上,具体有多少两口子自然是不知的,只以为这些年老爷子留的钱早花光了。
虽然钟喜不是个嘴刁的,可日日这么吃,也是有点腻,嘴里想吃点肉。但庄户人家不年不节怎么会买肉,填肚儿饱就成。
可看着自家媳妇累的汗津津的脸,又想到正在长身体的俩闺女,钟喜和自己媳妇儿商量: “娃儿,明儿个活计少了,你早些起来去镇上割点肉,补补。”
“行,正好明天逢集。”
这么一会儿,天色也暗了下来。带着点儿橘色的天空和麦田连成一片,太阳也将落未落,很有“长河落日圆”的腔调。可推车的钟喜没了少年时的兴致,想的只是:唉,不能一天只种田了,要累死他了,媳妇孩子也吃不上好的,尤其是两个孩子,瘦干的,没点儿精神。也不知道镇上有什么买卖?能不能有那种低成本高回收的?
他心里这么琢磨着,和媳妇在天全黑的时候也到了家门口。
这一到,家里俩闺女就迎了上来。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老大钟百酒带着老二钟百乐在门口等着。钟喜看见俩闺女,不由自主笑起来,心里受用,嘴角都要到耳朵上了。每天累死累活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媳妇孩子。见了俩闺女,心下更是想要把做买卖的计划提上日程。
“你奶收拾啥饭啊?”钟喜边把架子车往后院推,边和闺女说话。
“奶奶做的酸杂粮面疙瘩。”大丫和二丫边帮她爹卸车,回答道。
至于什么是酸的?不同于其他地方用醋调味,乱石滩这块地方吃的酸是浆水。西北这块地方家家户户都备着一坛子浆水。一般都是家里有什么菜放什么菜,芹菜,包菜切块,大锅里烧水把菜放入煮开放凉,找个坛子,一定不能有水,不然这浆水做不好会坏掉。然后起锅将玉米面加水烧开。
接下来就将这无水无油的坛子里放入面汤和已经晾凉的菜,在上面压上一块祖传的压菜石头,盖上盖子,放上两天差不多就好了。要是在冬日里投浆水,这坛子外面还要包一层保暖物什,防止变质。
蔺老太太的浆水做得好,左邻右舍总会来家里要浆水引子。一来二去,老太太对自己的手艺愈发自信,在家也常做以酸浆水为引子的饭食。
不过钟喜不爱吃,他爱吃肉,他想吃肉,他好久没吃肉了。作为家里的唯二的壮劳力,一天活干下来感觉能吃一头牛,可惜家里没那条件。
等他和媳妇收拾完,洗了把脸,去东屋吃饭时,面疙瘩已经盛好了。家里人丁稀少,自是没有分桌吃饭。餐桌上坐着蔺老太太,左手边是钟喜,隔着钟喜是何晓梅。钟喜对面是俩闺女。
“大丫,怎么没给你奶盛饭?你小姑和狗剩呢”钟喜看着桌子上的四碗饭问她大闺女,说着已经端起饭碗。
钟百酒手里拿着筷子,瞧了一眼她奶说道: “奶和小姑已经吃过了。”
小闺女二丫看了一眼她爹,没说话。
钟喜刚想问问怎么先吃了,回来也不晚,老太太发话了: “今天你们一家也在,我说一下,你们两口子在外面干活,等到吃饭你看都这个时辰了,你们不饿我还饿呢,我就和小莲先吃了,等你们吃饭我都要睡了。以后你们一家吃你们的,我不给你们做饭了。”
不等钟喜接话,就安排了家里粮食, “家里现在的这杂粮面袋子随你们用,要吃菜就去后院子摘。就这些,你们吃吧。”
蔺老太太说完转身就回了她那屋,不给钟喜问她的机会。
西屋这边。
钟小莲已经把一大一小两小子哄睡了。
“咋样,娘,我哥说啥?”钟小莲一边问他娘,一边贼眉鼠眼地往对面东屋那边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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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世界陷我于水火,我救自己万万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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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轮国公主林清风及笄当晚父母薨逝,她宛如丧家之犬,冒着瓢泼大雨以凡人之躯登山门。
最后七窍流血,经脉寸断倒在了山门前。
之后漫漫修仙路,总有一个师尊从凡间捡来的少年站在一旁陪她。
他们都说,单仪景谦卑温润,也长了一副好皮囊,甚至于修仙一途也颇有天赋,只是不敌另一人。
另一人神姿高彻,根骨极佳,只可惜病魔缠身,一心求死。
可那个病弱少年却为了林清风忤逆宗门,跪在殿前七天七夜。
单仪景嫉妒地要发狂,知晓当日便跪在了公主床前。
他从来都知道,该往哪里跪才能求得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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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风在凡间的时候,总有人告诉她,公主,生来是要为生民立命的。
为此她日日勤勉,雄辩群臣只为肩上沉重的责任。
只是几百年后她却杀戮苍生无数,证据确凿,罄竹难书,被众人押上自忏台。
“林清风,你可认罪?”
黑云压顶,连风都开始狂乱呼啸。
代表公正的自忏台中,林清风发丝尽白,天青色道袍上绽出一朵朵血花,风声猎猎中触目惊心。
“即便如此,弟子何错之有?”
她依旧站得笔直,红着眼在台上嘶吼出声。
“生民负我,苍生厌我,--我不服!”
落魄疯批公主VS阴暗病娇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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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山的那边有个乱石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