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飞云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屋外还下着如酥小雨。
他是被一阵窸窣声吵醒的,紧接着温暖的被窝里传来一阵微凉。他习以为常,大手一揽,搂住刚钻进被窝之人的细腰,在人脸上偷了个香。
“今天醒这么早?”沈飞云睡意朦胧,说话的语气还有些将醒未醒的沙哑。
美人平淡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像是刚淌过石桥的泠泠小河水:“昨夜点的香,到了清晨有些熏,开窗透透气。”
沈飞云打了个哈欠,一把将人叠在自己身上,笑道:“再睡会儿?”
“嗯。”美人发出小猫般的声音,轻柔地将头靠枕在沈飞云胸膛上。
沈飞云过了一阵子便完全清醒,搂着苏浪心猿意马。又想着昨夜折腾太过,今日不能再伤及对方,这才暗自忍耐。
忍着忍着,苏浪却先蹭了蹭他的胸膛,动起了手。
等屋内散发着糜^烂的石楠花味时,沈飞云掀开薄被,起身拧了湿巾为苏浪擦拭清爽。
沈飞云洗漱完,靠坐在窗边,呼吸着湿漉漉的清新空气。
他撑着下巴,手肘支在窗沿,扭头一看,苏浪面带餍足,脸上还泛着薄红,削去了几分应有的清冷。
沈飞云迎娶苏浪前,常在想,攀折这样的寒梅清荷,让对方眼角眉梢都晕染上情^欲的颜色,是何等畅快淋漓的乐事。
可三年五载一过,苏浪熟透,沈飞云就颇觉索然无趣了。
栽在一个人身上,以沈飞云的性子是断然不愿意的,因此他在婚前就早已问过苏浪:“如若我以后并非只你一人,你还要不要嫁?”
苏浪毅然决然道:“嫁。”
结婚一年内,全江湖的人都在耻笑苏浪,说他逼婚沈飞云,一个大好男儿竟然要雌伏人下,就是断袖也没这样大张旗鼓的。谁不知道那沈飞云最是薄情寡性,好过的旧情人,能从南山南一直排到北山北。
有人纳闷:那几十个旧情人怎的都不逼婚,偏生苏浪如此想不开?
金钩赌坊甚至开了盘,赌沈飞云什么时候抛弃苏浪,再次寻花问柳。其中压三个月之内的人最多。
众人盼星星、盼月亮,苏浪的笑话没看成,自己赔进去的钱仔细一掰扯,倒是为数不少。
也亏得这两人,金钩赌坊赚了个盆满钵满,因此对沈飞云、苏浪这对夫夫很是帮扶,时不时给沈、苏两家的生意行个方便。
婚后的第五个年头,沈飞云脑海里终于不只全是苏浪了。
可能因为贤者状态,他甚至开始不解起来。
——五年了,他竟然满心满眼的苏浪,这也真不是他性情,苏浪这讷言讷行的冰块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药?
窗子只支起一小片,吹来的、湿润的风有限,沈飞云待在这混杂着蔷薇熏香、石楠气味的屋子里,好一阵窒闷。
“我出去散散步,可能要上一些时间,你别等我了。”沈飞云霍然起身,决意远离这间困室,迈向大好河山。
苏浪本快要入眠,被一通折腾后身子很是疲乏,但听到沈飞云说这话,一下子惊得睁开了眼。
“你要去哪?”
沈飞云听到这冷硬的声音,心中不由得生起烦躁,心道:我要去哪,你管得着?婚前说得一清二楚,我来去自由,怎么过了五年,你真当我是你豢养的笼中雀?
苏浪问完,见沈飞云默不作声,便改了个问题,警惕道:“去几日?我过几天要入北,再回来就是半年后了,这几天你就不能多陪陪我?”
尽管苏浪眼尾还带着抹了脂粉一般的薄红,可眼中不信任的冷光却将所有的旖^旎散去。
沈飞云看了寒心,又有些内疚,矛盾之下,上前将半坐的苏浪按回床中,替人掖好被角,低声道:“随便走走,要不了几日。”
说完,不等苏浪再开口,就走到角落,取下架子里挂着的油纸伞,径直推门而出。
“噔噔噔”的下楼声很快响起,木梯被踏得咯吱作响。
沈飞云从三楼下来,撑开了油纸伞,望着黛瓦白墙,小桥流水,心中唏嘘不已。
探头朝外望去,烟雨朦胧,更远处的景象不甚明了,青石板蜿蜒萦纡,隐在氤氲水汽之中。
青瓦飞檐上落下的霤柱最急,外面飘散的小雨却很滋润,并不密重,只细如丝线般温温柔柔地飞舞着。
微风过处,雨丝东斜。
沈飞云右手执伞,因探头外望之故,半把油纸伞随之伸出屋檐。霤柱遂急急地击打在伞面上。
伞有些歪,露出一小片左肩,雨柱又打湿了天青色的绸缎。
沈飞云不以为意,只重新撑好油纸伞,缩回了肩膀。刚要迈步,又叹了口气,停住脚步。
雨虽不大,苏浪也素来不爱在雨天外行,但风吹雨斜,苏浪若心血来潮,想要外出,撑着伞难免会湿了下摆。
想到这里,沈飞云又返回至楼梯口,朝楼上望了望,终是再次上楼。
他早就收起油纸伞,至卧室门口,便抬手甩了甩,雨滴纷纷散落在木板上。做好这一切,方才推门而入。
苏浪刚洗漱好,此刻正坐在妆台上篦头,用白丝带束发,从柜子中抽出一根白玉簪。
“我来吧。”沈飞云轻声道,走到角落,将雨伞挂回木架上。
他抽出的是最大的一把油纸伞,想着如果苏浪外出,用这把最好不过,于是又走了回来。
沈飞云看到银镜中爱人冷峻却昳丽的容颜,原本的不适统统消散,心中涌出汩汩暖流。他走上前去,从苏浪手中取下玉簪,俯身为对方簪发。
末了,低头在苏浪耳畔温柔一吻。
“今日还早,本想为你去买些摊饼、豆浆……”
话未说完,苏浪已经转身侧头,伸手揽住他的脖颈,额头抵在肩窝,闷声打断道:“约莫三日,我便要启程,这几日光景,你都不愿意陪我?”
苏浪声音偏冷,除了偶尔逼迫得狠了,会变得格外婉转动人,平日里几乎没什么情绪起伏。这时放软了,对沈飞云说着情人间的细语,竟十分蛊惑人心。
沈飞云忽然觉得自己太没志气了,顺势搂住苏浪的腰,只想告诉对方: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
他微微叹了口气,问:“一起去吃些早点?”
“好。”苏浪仰头,在沈飞云嘴角吻了一下,答应得干脆,却不松手,仍紧紧贴在对方胸前。
这哪里是什么冰块,分明是冰块化成的小溪水。
沈飞云用力拉起对方,再度走到角落,取下两把伞,将大的那把递给苏浪。
苏浪眨了眨眼睛,而后凝视沈飞云,神情淡然,并不接伞,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怔在原地。
“回神了。”沈飞云将伞塞进苏浪手中,“别傻愣着,去晚了早点都卖光了。”
苏浪轻抿薄唇,心中滋味难名,提着伞跟在沈飞云身后,不急不缓地下楼。
走在木梯上,沈飞云忽而问道:“入北半年,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苏浪滴水不漏,“苏家的生意,我和二哥两人足以解决。怕你忙,跟了我们两人,为苏家忙前忙后,耽搁了沈家的事情,就是我的罪过了。”
沈飞云失笑,他什么时候忙过?
沈家的生意都是大姐在打点,他闲散逸豫、不务正业,早已名声在外。苏浪最是清楚不过,只是寻个漂亮的借口搪塞他罢了。
这就是沈飞云近来的烦恼。
——苏浪并非如坊间所传那般,为了他要死要活,离了他就不能成活。苏浪只是太聪明,又太熟悉他,每一次说话行事都牵着他走。他沈飞云才是被动的一方。
与此相对,沈飞云却总觉得苏浪像个巨大的谜团,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是他所不知的。
沈飞云对苏浪的搪塞并不意外,颇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只是依旧失望,心中就不免想道:“此人甚是无趣。”
片刻后,两人走到楼下。
沈飞云刚要打伞,苏浪便制止道:“你收着。”说完,自顾自撑开了大伞,紧靠沈飞云,微微一笑,“我们二人,难道不是一把伞就够了么?”
苏浪不常笑,即便是笑,看来也并不暖,只是独有风情。
“我来。”沈飞云握住苏浪的手。
“我们身量相仿,无所谓谁打伞,下次换你。”苏浪抬起左手,指了指沈飞云手中那把收拢的伞,“你先将这把搁在墙边。”
沈飞云松手,任由苏浪执伞,自己随手将伞放在楼梯旁。
两人并肩走上青石板道。
多亏油纸伞足够大,能够容纳下两个颀长的成年男子,只是衣服下摆难免沾染雨丝。
过桥,又穿行弄堂,走了两条街道,两人这才接近一里外的清水长街。
清水沿街热闹非常,虽刚破晓,叫嚷声早已不绝于耳,沿街行人络绎不绝。
两人从弄堂走出,踏上清水街道最繁华的那条路。
路人纷纷打起招呼,客气点的叫沈飞云“沈二公子”,熟稔一些的便称呼他“沈二”。
至于苏浪,他生于金陵、长于金陵,本该与街坊更加亲热一些。但恰恰不然,苏家祖辈追溯上去有开国元勋,书香门第,苏浪父亲苏子甫是巡盐御史,积蕴悠久。
苏浪自小习武,拜的师父据说是隐逸的绝世剑客,又素来冷面寡言,贵气天成,给人难以接近的感觉。
家世、性格两相叠加,致使他与街坊四邻并不热络,还不如来此五年的沈飞云。
众人都规规矩矩,和苏浪招手、点头,道:“苏公子早。”
“早,吃过了没?”沈飞云笑得和煦,抬手一个个招呼过去。
看到沈飞云这和蔼亲切的样子,众人的在意拘谨也顷刻全无,要么回“刚吃,忙着回去做生活”,要么回“正要吃”。
苏浪只微微点头,便算听到了。
他朝沈飞云看去,只见对方脸上笑意融融,当真温暖至极。他忍不住抿了抿唇,将伞往沈飞云的方向略微倾斜。
“吃什么?”沈飞云握住苏浪的手,不动声色地将伞推了回去,含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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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烟雨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