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第二百零三个外门弟子跋涉千里、脸色绯红地向宁琤琤表白的时候,宁琤琤靠在太师椅上,嘴里嚼着略泛苦味的莲蓬子,吐了一手的莲芯,一手撑着下巴,道:“长得一般,婉拒了哈。”
他苦着脸转身要走,两步,宁琤琤叫住他,说:“还有你哥、你弟、你朋友、你室友、你死对头、你院子门后养的狗,全部都婉拒了哈,不用一个一个都来一趟。”
周围有发笑的声音,宁琤琤起身不管,大摇大摆地从厅里出去了。路途拐角撞见盛明璟从远处走来,脚尖一顿,有事想问,可定睛瞧见他手里的黄皮卷,转头撒丫子就跑。
一边跑一边嚷:“师兄!有狗追我啊!”
脆生生的音色掀飞了昆仑山的云顶,翠鸟刚落在枝头,枝连花颤,这会一惊,又马不停蹄地飞远了。
远远瞥见一抹墨色,宁琤琤脚尖点地,三两步地朝人家奔去,然后,熟稔地靠人家身后,小拇指勾住人家的腰带,留住人,嘤咛道:“师兄,他又欺负我。”
“你这混世魔王还敢恶人先告状?你别护着她!”盛明璟揣着那卷黄皮,丝毫不让地停在两人跟前。他说着,手上抖开卷轴,道:“这锦云城中有户富商家里闹鬼,不是大事,你过去给人家烧两道黄符纸安抚一下。”
宁琤琤的第一反应:“绝对不下山。”
陈璟珩夹在两人中间,似笑非笑,轻飘飘撂下一句:“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盛明璟:“不行!这是师尊的意思!”
可惜了,没有什么行不行的。陈璟珩从来不跟人商量。他垂头轻捏住宁琤琤的手,两人便潇洒地并肩离去,兀留盛明璟一人在原地翻白眼。
谁让他对付的是玄清宗两位祖宗?
一个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刁蛮师妹,整天就光忙着吃饭睡觉婉拒别人;从来不修炼,至今抬不起剑,画道符咒都得搬字典,遇事不决边跑边喊师兄。就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性格,按理来说连宗门都进不来,可是了,人家偏偏走运,掌门光看一眼就直接收至唯一的亲传弟子,就算人家不修炼,也心甘情愿地给人当长期饭票。
合理吗?简直逆天啊!
另一个则是无脑娇纵师妹的高冷师兄,对师妹,他是要月亮摘、要星星采,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可但凡谁要是捉住宁琤琤这只尖叫鸡,他便总能在世界的所有角落突然刷新,并且用态度(大家都不希望他动用武力)表明立场。
两人携手,堪称恶霸。
此时,宁琤琤:“啊啾!”
世人都说,要是能成为玄清宗那个整日撩猫逗狗的万人迷小师妹,那生活还能有什么烦恼?宁琤琤本人现身说法:有,不仅有,而且很多。
现在、眼前,就有一桩。
冷冰冰的声音在宁琤琤的颅内激荡:【剧情节点,不可不去。】
宁琤琤前脚回自己卧室、陈璟珩刚合上门出去,后脚系统就马不停蹄地来了。宁琤琤心想:什么不可不去,不去又能怎样啊?
然系统对她了如指掌:【不去,就死。】
宁琤琤一脸崩溃:“又没和你说,我心里想想也不行吗!”
系统:【不行。】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倘若有什么能降万物的,反过来她就必然被另一物降的死死的,永远不可翻身的那种。没错,这世界上能降服宁琤琤的,正是她从一年前穿来那日起就自带着的系统。
没错,她是穿书者。不过了,比起别人自带上帝视角金手指,她却是穿进了一本自己压根没看过的书中。随穿附带的系统也很缺德,不教她攻略帅哥,反倒逼她好好读书、天天向上。
所以。
别人看她是整日瞎玩,实际上每天夜里,系统都要擒她练习各路功法!别人看她是眼高手低、来者皆拒,实际上她绑的是个反恋爱脑系统,连男人手都不让摸!更别谈什么同意表白了,就算人家含情脉脉地看她一眼,系统夜里都要有所训斥,但敢还嘴,立马加上两本修炼功法。
长此以往,宁琤琤和别人对视两眼,经常感慨:我求你不要暗恋我啊!
系统:【有能力的人,应当以拯救天下为己任。】
宁琤琤:“……”有本事你上。
【你是宿主,你上。】
*
除去系统给宁琤琤带来的长期烦恼,宁琤琤还有一个短期烦恼——来源于师兄陈璟珩。
是夜是月,一场鸡飞狗跳之后,陈璟珩照惯例送宁琤琤回房休息,两人途径花林,一阵风起,树随影动,月光斑驳。
宁琤琤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勾住了陈璟珩的手,面上发烫。别看这小妞平日里经常把“婉拒了哈”挂在嘴边,犹如情场将军一般见一个杀一个,实际上……实际上就是现在这样,只是一个遇见了喜欢的人会脸红、会开心的小女孩罢了。
陈璟珩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两人贴的很近,宁琤琤春心泛滥,陈璟珩却略有愁容。
宁琤琤款款地叫:“师兄……”
陈璟珩握了握她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释怀一般地说:“琤琤。总有一天,你要离开宗门去闯荡的,对吧?”
宁琤琤一听便知道他挂念着自己要下山的事情,确实,自从上山之后,她从来没有动过要下山的念头。此番如若不是系统逼迫,她也必然不会主动提出下山。
究其原因,主要因为宁琤琤并不是一穿过来就是玄清宗的小师妹,在她没入宗门、也就是刚穿过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还人生地不熟,只能沿街乞讨、勉强苟活。那时在山下,基本没有一件好事发生。
但是了,毕竟今非昔比。
现在有能力有钱、也有家可回,想来也没什么好怕的。
宁琤琤扬首侧目看去,只感觉此时师兄周身漂浮着一股养大的好白菜长腿跑了的忧伤,便说:“师兄,这次只是个意外。我其实根本不想出去闯荡。”我只想待在你身边,你在哪我在哪。
后面那句,宁琤琤想说,但舌头打结了也说不出来。
陈璟珩看她,听她说话矛盾,大概是担心她是被施压才决定要去,于是说:“不想就不做,不用管旁人说什么,我给你撑腰。”
正是此时,系统不合时宜:【宿主,不要再浪费夜晚的修炼时间。】
宁琤琤心里:“我呸。”
表面则答复陈璟珩:“没事,就当出去玩一趟,挺好、不错。”说到后面略有些咬牙切齿了。心想:天姥爷的,上帝赐我一个真善美师兄,反手又要赐我一个歹毒丑恶的系统,滚啊。
见她心意已决,陈璟珩不再多说。
继续前行,片刻无言,宁琤琤忙着在心里咒骂系统。快到院里,陈璟珩突然问她:“琤琤将来想做什么?”
宁琤琤想到系统最常说的就是让她【拯救天下苍生、除魔卫道、匡扶正义】,头脑一热,偏要作对,冷酷道:“呵呵,我决定毁灭宇宙。”
宁琤琤这话说的嚣张,可出口一瞬间立马就后悔了,他们这可是天下第一的名门正派,妥妥代表着正义,更何况陈璟珩是大师兄,怎么能在他面前讲这种辱没自己天真无邪、善良单纯的话!
没想到陈璟珩听了,笑了一下,说:“那也不错。”
宁琤琤看他神色,居然很是认真。心里小鹿乱撞,为定心神、赶快翻篇,于是问到:“那师兄将来想做什么?”
陈璟珩几乎没怎么想,就说:“我啊。我只想陪在你身边、保护你快点长大。”
宁琤琤漏了两拍心跳,她没想到自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话就被对方这般轻松的说了出来。
*
隔日,宁琤琤同师姐凌云遥一起下山。两人结伴同行,意在互相照料、互做监督。
宁琤琤和师姐一前一后的在山道上走着。宁琤琤脚步时慢时快,走累了慢,追不上了快,跟在师姐滚滚雪白的道袍后面,心中时而在心中抱怨系统,时而又想念无条件对她好的陈璟珩。
片刻,师姐停下脚步,关怀道:“你累了吗?”
凌云遥平日不常在山门,宁琤琤对她了解不多,再说她长了一副清冷样,语气淡漠疏离,按理说正常人应该是觉得自己被嫌麻烦了,可宁琤琤这人,当团宠当惯了,于是实话道:“我好累好累啊。”
师姐温声宽慰:“下了山就可以坐车了。不过,我可以走路,所以,你出钱。”
宁琤琤听了也没有好受到哪里去,哭笑不得:“好吧。”
宁琤琤只好又抬腿向前走去。谁料下一秒,毫无防备。师姐从怀中掏出自己银光森然的佩剑,剑芒直接就冲着宁琤琤的面门而来。
这真是全然莫名其妙了,宁琤琤急忙躲闪,道:“啊???师姐你……”
对方边刺她边好心提醒:“我要砍你了,你小心一点。”
宁琤琤满脸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招谁惹谁了。她虽修炼多时,一身武功,然而真要打架的时候,还是面对如此这般突如其来的情况时,她实在是不会使、不敢使,也使不出来。本能反应,手脚并用地就扭头开跑。
系统在耳边唉声叹气:【你跑什么,又不是打不过。】
然而了,宁琤琤左右横竖一句话也没听清,耳边全是因为挥动速度太快而产生的破空声,请问这时候到底谁还能想起来用什么秘诀功法?口中只好吱哇乱叫、四处求饶。山路一条羊肠小道,惊险十分,宁琤琤感觉一个刹不住就要跳下去。
慌忙间,一把抱在了一颗树上。
宁琤琤回头看了一眼,才总算把心重放回肚子里面。
然而,不是师姐良心发现,停手休战了,而是一人拦于树前,这人身形修长,气势逼人,宁琤琤一看便知;或者说,不用看也知道。正是她刚刚跑叫试图唤醒师姐良知的时候,潜意识喊了师兄,于是又将陈璟珩喊来了。
只听铮然一声,凌云遥握在手中的佩剑断成两半,另一半就摔在地上,说来也奇怪,这尚好的剑居然摔了个粉碎稀烂。不能用了,拿502粘了也不能用了。
抬眼看去,凌云遥处事不惊、表情未变,只是淡淡地把剩余半条剑收回剑鞘,然后往一旁潇洒一掷,同时说:“你说,他不会来,所以我才放心动手的。”
宁琤琤顺着剑的抛物线看去,怎么也不会想到会看见这幅光景,立即骂道:“我靠。”
她原先还以为这好端端的师姐发疯了,现在看来,妈的,这是谋害啊!因为平日里太喜欢拒绝别人了所以总算是被人报复了吗!不至于啊!你们平时明明都不是这样的啊!
她从树上跳下来,一边抖灰,一边满是怨气地看着一旁满门师兄弟躲在一个山包底下,掌门也来了,接住了凌云遥抛出的剑,好像打算说什么。
师姐率先淡淡道:“不是责怪,不用解释。我的意思是,记得把钱赔我。”扭过头来,指着一门派人说:“师妹,对不起,刚刚都是假的。这都是他们的主意、他们让我干的。”
缺德啊!缺德啊!
宁琤琤怒道:“我再也不要回宗门了!”
掌门一个老头,捋着胡须赶紧说:“补药啊、补药啊!为师也只是怕你应付不了坏人,所以让你师姐提前来试试你啊,为师是一片好心啊,再说了,这坏主意都是他出的。”
一旁被指着的盛明璟一脸“又是我背锅”的表情,无语,吐出两字:“呵呵。”转头,只好朝宁琤琤解释道:“我们本来是商量,如果你能成功抵御师姐这遭,那本次就不用下山历练。然而……”
后面他隐去不说,但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抵御?抵御个屁!简直说笑,亲传小师妹刻苦修炼一年、归来仍是遇事就跑,哈哈。
宁琤琤听了,心道:还好没回手,不然又不能忤逆系统,那下山岂不是还要另找理由。虽说如此,宁琤琤刚刚大抵是在众人面前出了糗,以至于虽然明明没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但是仍然浑身不爽。
师姐默默看了一眼,道:“师妹啊,他们确实没有恶意。”
有没有恶意,宁琤琤自然知道,但难道就能轻描淡写地原谅了?当然不啊,她可是团宠万人迷啊!要哄,要低声下气地哄才行的。
宁琤琤作道:“呵呵。我算是看清了,只有师兄是真对我好,以后我只和师兄玩。”
一旁众人:“……”好罢好罢,反正你本来也不是和我们玩,平时只是把我们当玩具玩……
陈璟珩默立在在宁琤琤身前,良久都没有说话,这会突然说:“你真的想下山吗?”
无人应答,他自己接着说:“那如果师兄不想你下山,你会留下吗?”
这话左右听起来都十分奇怪,昆仑山又不是诺亚方舟、也不是什么世间唯一的仙境桃花源,山下更没有什么洪水猛兽。在场诸位师兄弟哪个是成天缩在山上的?凌云遥不消说了,常年在山下打副本的熟练手,陈璟珩自己,时常也会因为公务而离开山门,宁琤琤这种不下山的才是奇怪。
【不可留下、不可答应。】
耳边响起系统的声音,宁琤琤忽然感觉,陈璟珩实在是,非常不想让她下山啊。可是如果他不愿意,那他能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让她没法下山,但他一旦要问她,那他现在只能得到唯一的答案。
系统冷静地声音在宁琤琤的耳边再度响起,只是这会儿似乎带着一点过分的决绝:【不去,就死。】
其实不用提醒,宁琤琤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不为什么,她吃过苦,就算平日把天生幸福装得再好,她心底里也很明白生活到底是一种悲剧,不可能随心所欲、万事顺意。
陈璟珩对她向来是一呼就应,故而让他伤心的话,宁琤琤也是万万开不了口。顺着看去,陈璟珩正低垂着眉眼看她,大概是因为角度问题,他的眸光藏了起来、几不可见。宁琤琤忽然错觉自己洞察了他的心意,感觉仿佛他从问的那一刻就只是在自欺欺人,没有期待过结果如何。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勾了勾唇畔,笑道:“算了,就当我开玩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