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该来的还是来了。
云织早上从房间出来,妈妈在餐桌边坐着,瞥了她一眼,脸色有些阴沉。
每次月考大小考成绩出来,学校都会以短信第一时间发给各位家长。
而云织这次的成绩,没有一科及格,简直惨不忍睹。
“考砸了。”云织主动说。
秦树很直接道:“我需要知道原因吗?”
你需要成年人的帮助。
云织想到这句话,下意识了摸了摸后背,昨晚照镜子有一块青肿的,后背太薄,不禁砸。
“妈,”云织迟疑着,牙齿咬到了舌尖。“你能,去一趟学校吗?”
秦树皱着眉:“考砸的学生家长都要去?”
云织道:“不是成绩的事儿,是——”
“还有其他事?”秦树严厉道,“云织,你别告诉我,你的成绩烂成这样子,还有本事给我惹其他事!”
“我会考回来。”
“动嘴皮子谁都会,我只看结果。”秦树站起身,抓起手机,又意有所指道,“别跟你爸一样,最擅长让别人失望。”
秦树不啰嗦,不烦人,每次的批评都不会长篇大论,但是三言两语,也直往孩子心脏软处戳。
这一次之后,云织再不可能开口朝妈妈寻求帮助了。
云织很想爸爸,但手机丢了之后,几乎没有联系。
爸爸做生意失败,为了躲债不惜举家搬迁,到这里没多久又跟朋友去外地找机会。
临走时他跟云织保证过,在她初中毕业之前会回来,会带着她和妈妈回到原来的家,回到原来的生活。
妈妈不相信,她信。
以前是自然地扎根于心的相信,爸爸是最厉害的,无所不能。
但现在,她强制性让自己相信,就像有时她会怀疑到底有没有毕业的那一天,想到了爸爸的承诺,好像······好像还可以撑着一点点。
-
“行了,月考卷子都讲完了,这是上次随堂小测的卷子,课代表发下去,等下把答案写在黑板上让大家对一下,就不用讲了。”下课铃响,英语老师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出教室前又招呼一句,“云织,来一下办公室。”
面前是两份卷子摆在一起,月考的,随堂小测的。
鲜艳的红笔打分,却是不同类型的刺眼。
英语老师喝了口水,手指挨着两份试卷敲了敲,问:“什么感想?”
云织双手别后,规规矩矩的站着,脸色有些惭愧。
英语老师姓姜,名字也很好听,叫姜梨,她是这所学校里云织唯一一个喜欢的老师。
云织转来的第一节课就是英语,姜梨对她微笑着,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让她做自我介绍。
姜梨身上清淡优雅的茉莉花香,莫名缓解了云织的紧张。
面对喜欢的老师,一份漂亮的成绩单是最好的底气,云织向来是底气足的,这次却露了怯,“姜老师。”
“云织,怎么回事?”姜梨的声音依旧温柔,“这两份考卷的难度都差不多,你一个是满分,一个是不及格,老师实在不是很明白。”
“我·······”云织稍微抬头看过去,能看到姜梨已经很明显的孕肚。
现在是早秋,天气还热着,但办公室的冷气足,姜梨的肩头搭着件男款衬衫。
刚怀孕的时候,姜梨的孕期反应很大,医生又说胎位不稳,姜梨请了两个多月的假,她家里人都很紧张她这一胎,之前她承诺会带这个班一直到毕业,大家都觉得这回不可能的时候,姜梨又回来了。
只是刚回来不久,就看到得意门生跳楼机一样的成绩。
“云织?”姜梨又叫了一声,“有什么想说的?”
想说的有很多。
但说出来的却是不痛不痒:“月考的时候身体不舒服,发挥失常。”
“真是这样?”姜梨道,“你所有的科目都是滑铁卢,太反常了。”
“下次不会了。”云织勉强笑了一下,乖孩子不太熟练的卖乖:“老师再给我个机会,下回一定冲回来。”
“‘下回一定’可不是什么能让人相信的保证。”姜梨笑了笑,“但你这么说,老师就勉强相信一回。”
云织拿回了自己的两份试卷,卷成一个小筒抓在手里,又问姜老师:“知道小宝宝性别了吗?”
姜梨摸了摸孕肚,笑得温柔:“现在都不让提前知道呢。”
“那老师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云织半开玩笑道,“老师不会重男轻女吧。”
“啧啧,这什么话,男孩女孩都是宝贝。”姜梨说。
云织出了办公室后,刚刚一直批改试卷的隔壁班老师起身在饮水机接水,“姜老师,你和班上学生的关系这么好啊,怎么什么都问。”
姜梨好脾气的笑:“我管不住人啊,都不怕我。”
那老师又道:“刚刚那学生是怎么回事,以前都稳扎稳打第一,现在直接奔着最后一名去了。”
姜梨还没开口,俞国明一脑袋汗进来了,“要命了,七班那空调什么时候修,讲课都没法儿讲了。”
又抓起遥控器叭叭将温度调到十几度。
姜梨默默将衬衫套在了身上。
俞国明觉得舒坦了,才问:“刚刚在聊谁,哪个最后一名?”
隔壁老师说:“你们班上那个谁,云织,当时还以为转来一匹黑马呢。”
俞国明哼笑了一声:“转校生嘛,资质都不太清楚,时间一长就知道押错宝了。”
俞国明是云织班的班主任,按道理他应该对学生的情况最了解,没有老师不喜欢好学生,但姜梨总觉得俞国明对云织有些偏见,原因是什么她也懒得猜,只不咸不淡的回了句:“我倒是觉得这一届的毕业生,她还是最有希望的那个。”
-
最有希望的学生此刻却做着最没希望的事。
云织盯着小卖部里排得整齐的裁纸刀,五颜六色的外壳,透明包装的空勾在钩子上,静静地,一动不动。
藏在外壳内的刀片都是一样的,锋利,且尖锐。
——那个东西保护不了你。
真的,保护不了我吗?
刺耳的笑声闯进店内来,云织一转身,姚思和两个跟班就堵在她面前,“呦,怎么就你一个,那个打饭小哥呢,没当你保镖啦。”
“麻烦让一让。”云织冷淡的说。
姚思最烦她这语气,什么都没有还装着牛逼哄哄的样儿,但现在这地儿太不适合动手,有监控,小卖部老板也不时看过来。
姚思皮笑肉不笑道:“好,你先请,不敢耽误你宝贵的学习时间。”
云织走过去,后半句又擦着她耳畔送过来:“放学见啊,学霸。”
-
天刚暗,烧烤摊已经热闹起来,店主在摊边支个锅做些小炒,猩红的火苗燎着锅底,噼里啪啦的翻炒,热气和香气混着,已经提前奏响了夜的序曲。
蓝迟刚把自行车锁好,朝这边一看,一只纹着纹身的胳膊举起来,“这儿。”
“齐哥,怎么真过来了,亲自上门催图啊。”蓝迟坐下来,把书包放边上的位置,挽着衬衫的袖子,拿啤酒倒。
他闷在家里花了一下午的图,接到齐奇的电话时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吹干就出来了。
“有车,方便。”齐奇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图不重要,主要来看看你。”
蓝迟笑了一下,齐奇是个混混头子,蓝迟高一不懂事的时候跟他混过一阵,这头子却硬要他把心思扭回到学校,说他是读书的料,不适合混。
齐奇自己也没怎么混了,天南地北的到处跑,不知道在瞎捣鼓什么,最近听说打算跟朋友弄个什么玻璃工艺品的店,让蓝迟给设计个招牌。
蓝迟听了他的要求,很简单,这种图不需要怎么思考就能完成。
而他手头这个单的客户很挑,又嫌他是新手不太信任,蓝迟打算尽快把这一单给敲定了,再把剩下的时间挪给齐哥的店。
店的地址离宿丘有点距离,开车要俩小时。
蓝迟有点感动,他对齐奇的佩服一直没变过,不懂事时羡慕他的狂和横,觉得走哪儿都有人让路的感觉真是太帅了。
而现在蓝迟才发现,那些只是表面,让人害怕并不是什么真本事,齐奇能有那么多推心置腹的朋友,还是因为他这人的内核——重义。
他从不将朋友划分三六九等,亲疏远近,有困难就一定会伸手。
“工作怎么样?”齐奇嚼着羊肉,又笑了:“哦,应该问我干爸爸怎么样,他身体还好吗,没刁难你吧。”
蓝迟笑了笑:“都很好,李叔也很照顾我。”
“那可奇怪了,他最喜欢挑人毛病,以前跟他学做西红柿炒鸡蛋都能被数落得一无是处,要不是我爸在家,我那暴脾气直接就能把锅扣他头上。”齐奇说,“现在估计上了年纪,不得不服老喽。”
蓝迟道:“不能在他面前说‘老’字,还是会揍人的。”
他们随便聊着,吃完了桌面的烧烤,蓝迟去起身去摊上拿了一大把,齐奇说够了够了最近胃不太舒服,又瞥到蓝迟左手的水泡:“怎么了这是?”
“油溅到了,不碍事儿。”蓝迟浑不在意,给齐奇添酒的时候又想到,“你开车来的啊,等下怎么回。”
“没事儿,我有人开。”齐奇皱着眉,他不至于为了这大男生的一点小伤而不好受,只是想到这背后的原因······
原本不该是这样。
不该是他来担着这一切。
“自己小心点。”齐奇琢磨了半天,也只冒出这么不痛不痒的一句安慰。
“知道啦。”蓝迟笑了笑。
“我反正嘴笨,说不了什么好听的话,还是你自个的那句,”齐奇顿了顿道,“你以前经常说,会好的,抬头往前走,一切会都好的。你要记得这话,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