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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城市似乎特别钟情落雨,来了小半月,就没有一天是完全放晴。好好的太阳天也说下就下,噼里啪啦的撒一串雨珠,逗人玩似的。
蓝迟单手扶着车把,黑色书包用左手护在怀里,单车的速度极快,不断溅出细小的水花,他微低着头,白衬衫在后背肆意扬起。
车轱辘拐进一处窄道,车速放缓了些,行了一百多米,最后停在一处自建楼前。
把单车停在几辆电动车旁边,蓝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查看书包里的东西,完好无损,他放松的松口气,才把车子锁了上楼去。
自建楼一共三层,每层两户,蓝迟和姥姥住在三楼,他走路也不看,三步一个台阶迈得飞快,差点被一个不知年月的易拉罐拽去了十八年的寿命。
蓝迟猛地扶住生锈的栏杆,缓了一下才弯腰捡起这垃圾,瞄准楼下的垃圾桶,“咻”的一声落网。
只是个暂时的落脚处。
蓝迟对自己说,得赶紧把这单给做完,给姥姥换一个好点的环境。
一进屋,熟悉的卤肉香气朝他勾过来,心情放松许多,去卫生间洗手,“又在炫什么手艺啊张女士?”
“回来啦。”张老太举着锅铲从厨房出来,“正好,去楼上把衣服收了。”
淅沥沥的雨声又变大了些。
蓝迟洗了把脸:“下雨天还洗什么衣服啊。”
“我瞧着早上有太阳啊,你那些衣服不洗是准备攒着过年啊······”
“说了别给我洗衣服姥姥喂!”蓝迟窘得一跺脚,拿着伞往门外冲,“发霉了也别管。”
张老太瘪瘪嘴往厨房走:“毛孩子,啥样我没见过。”
姥姥说的楼上就是这栋楼的天台,最后一层楼梯特别陡,蓝迟叮嘱好几次让老太太别上来别上来,真是不听话。
推开虚掩的不锈钢门,蓝迟果然瞧见几条灰黑的平角内裤在雨中摇摇摆摆,天啊,勤快的老太太真让人不省心,我都放在衣柜最底下一层也能给翻出来啊!
单手撑伞,又飞速的把内裤扒拉下来,刚要去拽一件灰色短袖时,才后知后觉这地方不止他一个人。
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女孩,长发过肩,撑着透明雨伞,坐在天台边缘。
许是被蓝迟打扰,她转身看过来,但目光只停顿了几秒,又回到她自己的世界去。
好像是住在二楼的女孩,搬家那天就看到她了,书包像是很重的样子,上台阶时也弓着背低着头,头发把脸都遮没了。
楼梯口太窄,蓝迟侧身让她先走。
没有过交谈。
虽然这天台是公用场所,但初来乍到的人还是有种闯入别人领地的感觉。
蓝迟眼下的第一感觉是打扰了这个女孩,再之,他手上的内裤还没遮住!!
赶紧收了衣服下去,踩下第一个陡阶时,他才察觉到不对劲儿。
虽然不排除就是有人喜欢雨而跑到这里欣赏的可能,但她的表情,表情不太对。
不是被打扰的厌烦不快,也不是冷漠,而是······晦暗的,有点死气沉沉的,总之是不该出自那个年纪的孩子。
蓝迟犹豫了几秒,郁闷的吐口气。
啊,不管怎么样,就当自己多管闲事了。
他退回去,朝那边喂了一声,雨太大了,蓝迟只好走过去,又喂了一声。
女孩再次转头,皮肤白皙,大眼睛,却没什么光彩。
“那什么,”蓝迟皱了皱鼻子,“你现在不能呆在这儿。”
他想到个理由:“呃,那个······房东让我锁门,所以,你得走了。”
女孩也没说什么,过了一会,慢慢把腾空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蓝迟等着她出去,本以为她就那么走了,结果关门的时候她还在边上站着。
蓝迟哪里有钥匙,在兜里装模作样翻了翻,嘟囔着忘了带,接着随便把门把上的一小段铁链一扯,和挂在一边的锁缠在一起,算是“锁”上了。
他转身,怀里还搂着一堆衣服,女孩抬头看看他,又抓着书包带子看向别处,说出了第一句话:“房东不管这些的。”
蓝迟:“······”
拙劣的谎言被拆穿。
校服的蓝被雨水浸得更深,不知道她在上面坐了多久,白色的帆布鞋也像是在水里泡了一遍,伞尖抵在地上,洇出一大片水渍。
“谢谢你。”她小声说了一句,又低头慢慢向下走。
回屋的时候,张老太已经把饭菜端上桌了,吐槽他磨叽:“你是上去又把衣服洗了一遍?”
“姥姥大人,求您别那么勤快了。”蓝迟把衣服一股脑丢进洗衣机,按了快洗模式,“脏的还能凑活,湿了怎么穿啊。”
“哎呦太不讲卫生了。”张老太给他打了碗饭,“工作谈好了吗?是明天去上班吗?”
蓝迟点点头:“也算是一种重回校园啊。”
他无意之言,却勾起老人家的伤心事,慢吞吞坐下,给他夹了块排骨,支吾着:“这么好的孩子,也不能把书读完······都是拖后腿的,尤其是——”
“我想喝酒。”蓝迟扒拉几下淋湿的黑发,拽着搭在脖子上的毛巾,眯眼朝她笑,“老人家,能把你的果酒贡献出来吗?”
张老太也明白他的意思,啐道:“惦记我那点酒干什么,喝你的啤酒去!”
“哎呦就等您这句话呢,您喝点不?”蓝迟起身去开冰箱。
张老太很豪气,“那当然啊,陪你喝,给我大外孙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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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半夜惊醒,屋里太黑了,云织摸索到床头的台灯,拧开,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做噩梦了,她轻轻喘着气,平复着心跳,过了一会,又下定决心一般,从床柜的抽屉里摸出一件东西,像护身符一样攥在手心。
云织有点想去卫生间,又不太敢,她最近胆子愈发小了,因为最近的糟心事,也因为刚才的噩梦。
有点憋不住,准备下床的时候,听到客厅门锁转动的声音,她赶紧缩回到被子里。
妈妈下班回来了。
厂里最近经常加夜班。
云织不需要关灯,妈妈不会进来,她工作太累的时候,连话都不想说,别说管她了。
但云织还是不能出去,最近刚月考完,成绩还没出来,云织已经知道自己考砸了。她担心妈妈会问。
客厅的灯关了,又过了一会,窗外的雨声渐渐停了,云织才从床上爬起来。
上完厕所洗手的时候,她也不想抬头照镜子,镜子里的人一定很丑,匆匆淋了一下,手上的水又往睡衣上抹。
妈妈的手机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她一直这样,不把手机往卧室带。
云织犹豫着,她需要打个电话,至少在做那件事之前,要先跟某个人说说话。
抓着手机偷摸着出门,刚下过雨的气温低,又裹着夜风,云织刚把门开个缝就催个喷嚏出来,这破门又难开,吱呀声在安静的夜里长得让人头皮发麻。
管不了了,云织小碎步跑到走廊里拨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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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笔离开手绘板,把几个方案的草图先保存,蓝迟在电脑前伸个懒腰,起身活动筋骨。
手指在眉心捏了捏,很困了,又有点馋烟。
他其实烟瘾不大,一周不抽也没事,但有时候遇到事情堵着,就很想抽。
烟一般放在书包的夹层,老太太总爱给他收拾房间,连衣柜底下的脏衣服都能翻出来,但不会碰他的书包。
因为书包里有蓝迟的电脑,设计的资料,总之是吃饭的家伙。
老太太不懂那些,总觉得那薄薄的小东西脆弱金贵,一不小心就会给碰坏了。
蓝迟没能继续读书,考大学,一直是姥姥最大的心病。
他以前总说没事没事,早点赚钱不好吗让您老人家早点享清福,到现在姥姥再提,他会直接把这个话题绕过去。
虽然有遗憾,但他不想让自己后悔。
这个决定是他自己做的,他就只能负责这个决定后的生活。
香烟夹在指尖,火星的一点红光在夜色里闪。
蓝迟看到自己的左手,他的无名指有些变形了,第一指节向左边弯曲着,像树枝被折,勉强还挂在树上,却无法再汲取养分。
当时他也以为断了,十指连心的痛楚他头一次体会,但身体比自己想得要坚强,即使稍微偏离了正常的轨道,也依旧顽强生存着。
蓝迟动了动自己弯曲的无名指,丑了点,没关系,依旧很灵活。
“有什么好哭的啊,别哭别哭。”
“下次再见就好了嘛。”
“我不要手机,不用你买,再说我生气了。”
······
烟头熄灭时,楼下有个小小的女孩的声音飘了上来。
应该是今天在天台上的女孩。
本来都准备进屋了,蓝迟却没挪动脚。
都是公众场所,他这应该不算偷听吧。
和谁打电话呢?
男朋友?
这么温柔亲昵的语气,应该是。现在的小孩啊,小学开始就拉手手要抱抱。
太早熟了。
那她今天在天台,是因为和男朋友吵架了?
如果是这样还没有什么事,小情侣闹个矛盾不稀奇,白天吵得再凶,老死不相往来那种,到晚上又可以甜甜蜜蜜的煲电话粥。
但蓝迟总是无法忽略自己看到的,都怪自己视力太好了。
天台上,女孩的长发散到一边时,左边的耳廓和耳垂下方,有干涸的血迹,校服衣领处的白色条纹,也被染红了一半。
蓝迟摇摇头,他总喜欢把事情往坏处想,所以才有点喜欢多管闲事。
这不好,他目前已经自顾不暇,哪有精力去管别人。
电话打完了,随着楼下的门“吱呀”声后,楼道里又恢复了平静。
蓝迟轻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宿丘这个小城和他原来的家距离过远,夜空也看起来不太一样,星星多而大颗。
新的地方,新的生活。
安稳,平静,不再躲藏,不再担惊受怕。
愿上天能赐予他这样的福分。
开新坑啦,国庆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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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下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