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亮,林黛就已经收整好准备回张府。
宋礼鹤没有送她,等林黛离府,韵福才从外面回来:“郎君,跟踪的暗卫回来了,说那刺客已经被人领走,去的是苓州赵家郎君的侍从。”
林黛在扬州时,在宋礼鹤的默许下从薛府人手上救了一个刺客,宋礼鹤没有多过问,任凭她将人塞在客栈里医治。
若不是林黛露出太多端倪,他都要忘了那个刺客,临时让人回去查,居然摸出个赵见章来。
苓州赵家是新出的门户,祖上在婚姻上攀附皇室,另辟蹊径开出一条官路来,遭了不少白眼,如今的子弟寒窗苦读,出过几个名声远扬的好官,将从前的腌臜事摁了下去,这才渐渐退出人们闲谈的茶桌。
宋礼鹤隐约记得赵见章。
这人考取过功名,很有本事,调任过一些地方,但因性情耿直,官途不顺,便早早辞官回苓州闲坐着了。
宋礼鹤曾在京城官宦人家的宴席里见过他。
赵见章很聪慧,得人赏识,懂世故,却不愿意世故,全程臭着脸抗拒别人的虚情假意,这样耿直的人若没有显赫家世托底,被教做事只在早晚。
宋礼鹤愿意为率真的人托底,替赵见章挡了几回阴谋算计,赵见章亲自登门拜谢过,宋礼鹤患上眼疾,这人还上门探过病,为宋礼鹤请过几位郎中。
赵见章只是不喜欢虚与委蛇,不代表他蠢到看不出来好赖,耿直到分不清善恶,他对宋礼鹤感恩,又怎么会找刺客动林黛?
韵福忽然想起来:“您记不记得夫人刚嫁来时,成王世子的宴席结束后,赵郎君追来过一次?”
那时赵见章追过来,指着林黛一副气愤模样,嘴里还嚷着“平阳城,江几河船上”,可惜韵福还不了解林黛,只以为赵见章认错人。
韵福:“赵郎君已经回到苓州,您可要见见他?”
宋礼鹤垂下眼睑,没有应声。
恰好侍卫在外面说:“赵郎君递来帖子,请您去听戏。”
林黛已经回到张府,她与这府上的人没有一丝感情可言,借口只是回来取些东西,干脆没有人来迎。张妞的父亲不在府上,母亲露面只交代她要顺从宋府的人,随口敷衍两句。
林黛盯上了李成瑁。
这个傻表哥的左臂已经断了,行动不便,早成了纪氏的废子,他是纪氏的人,无论出去说什么胡话,都近不了宋礼鹤的身。
李成瑁许久未见林黛,只觉得林黛变了许多。
从前她眉目间总给人很恭顺的感觉,脾气娇柔,低着眼,胆子很小。
如今她冷着脸坐在他身侧,语气生硬:“听说那位二姑娘要下苓州,表哥知道吗?”
自从断了臂膀,李成瑁心灰意冷,颓靡极了,没有纪氏哄骗,他自然也懒得出去打听,只摇摇头,又道:“你还是先打算好,宋府的人不会善待你。”
这回他是诚心相劝。
想到大户人家的腌臜,以及林黛可能有的遭遇,李成瑁生出一丝幸灾乐祸来,看林黛白皙肌肤,又动了心思:“无论如何,你还有表哥。”
林黛扬唇,没在乎他的插科打诨:“表哥可见过那位二姑娘?”
李成瑁:“京城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千金,我怎么见得着?”
林黛状似遗憾:“可惜了,我还想见见她长什么样子呢,就算是让休了,我总得死心,知道人家好在哪,见她容貌,我也甘心了。”
她娇气的嘀咕,像是完全没有考虑到光是身世,人家二姑娘就甩了她十万八千里远。
李成瑁懒得纠正她,还替她出主意:“你找丫鬟去瞧一眼,再不济了画一幅像。”
林黛还是很低落,听到李成瑁的主意,眼睛亮了一下:“还是表哥聪明。表哥可还记得当初为我画像的画师是谁?”
林黛这么期待地盯着,李成瑁没有撒谎:“当初你母亲不重视,随手找的,那画师年岁不小,前阵子就过世了。”
死了?
林黛松了口气,知道今天算是白跑一趟,不过画师既死,那画的秘密就算埋下去了。
李成瑁:“你若是想要画师,我还认识许多。”
目的已经达成,林黛懒得再继续折腾,她不想和李成瑁兜圈子,三言两语结束话头,早早就要离开张府。
未料才踏出院子门槛,就听见旁边仆婢居住的房屋传来女人呜咽的声音。
林黛本不想参与张府的腌臜事,偏偏那呜咽声愈演愈烈,听的春桃都站住脚,不忍地看过去。
林黛犹豫一瞬,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她还没推开门,李成瑁就出来了:“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罢了,不必看。”
林黛没听,推开门,只见床榻上蜷缩着一个姑娘,那姑娘脸色惨白,挣扎着,手脚都被捆着,脖颈上还拴着一条铁链,链子尾端挂在床头。
那姑娘衣不蔽体,身上还有血印,没有被堵着嘴,只会呜咽,却说不出话,像是哑了。
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春桃惊呼一声。
这姑娘看着眼熟,林黛想起来了:“母亲房中的丫鬟,怎么在你这?”
李成瑁满不在乎地走过来:“我断了臂膀,是娶不到正经人家的姑娘了,我看姑母身边的丫鬟还算伶俐,就要了过来。”
林黛攥拳,没回头:“要了过来?可我记得她年岁已到,可以离府许配人家了。”
李成瑁:“在府上做妾,不比她嫁出去吃苦划算?她不识好歹,只好先教训教训,省得伤到我。好了,你别看了,让开吧。”
林黛没有让。
春桃察觉到什么,挽上林黛臂膀,想劝她离开,可看着房中人惨像,怎么都张不开口。
终于发现古怪,李成瑁冷笑一声:“有什么惊讶的?这丫鬟之前可没少刁难你,怎么,你要做菩萨了?”
丫鬟叫浮依,是张夫人身边的人,浮依的确貌美,自小就在府上做活,已经过了适婚年岁,之前林黛被逼着学规矩,浮依就盯着她一天的行迹,禀报给张夫人。
张夫人再一一挑错,让林黛不好过。
林黛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这一切都太巧了,浮依可怜兮兮地瞧着她,眼里充满绝望,只差开口求救。
林黛知道,她若是转身离开,不插手,浮依落在心思不正的李成瑁手中,下场一定凄惨。
林黛:“你愿嫁吗?”
听到她问,浮依拼命地摇头,铁链在她脖颈系得太紧,已经勒出血痕。
知道林黛的意思,春桃回头看向李成瑁:“我家夫人近来不想见血,这丫鬟夫人要了。”
春桃忽然摆上架子,还一口一个夫人,明摆着就是拿宋礼鹤来压人了,李成瑁火冒三丈:“刘二姑娘来后,你若是能讨个和离,不还是要落到我手里?做菩萨的代价你要想好了!他宋礼鹤今日能护你,往后还能吗?”
林黛没有动摇,春桃便扬声喊:“来人!”
话音一落,门外随林黛来的侍卫一窝蜂进来,侍卫听过宋礼鹤的吩咐,自当护林黛周全,很快将李成瑁逼退。
李成瑁气得脸色铁青,想破口大骂,又不敢得罪宋礼鹤,只好眼睁睁看着人离开。
侍卫这么大的动静,张府人很快赶过来,见浮依要被带走,各个都傻了眼。
张夫人想上前阻拦,立在最右方的侍卫手握在未出鞘的剑上:“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刀剑不长眼,您不要为难我们。”
林黛从张府掳了个丫鬟,这事很快就传到宋礼鹤耳中。
听过丫鬟遭遇,又想起林黛曾经无意透露的母亲身世,宋礼鹤知道她为什么会动容。
无论如何,林黛也算用宋府的权来打张府的脸了。
宋礼鹤没有刻意压下消息。
宋老夫人知道后,却想不明白宋礼鹤将话传到她这来的寓意,她让竹清想几个处罚的法子递给韵福,又让韵福打发了回来。
怪了。
竹清苦思冥想,又想出抄十遍经文的法子,这回韵福跟着一起过来了,装出苦恼的样子,借口这罚只能宋老夫人提。
这是要宋老夫人扮恶角了。
宋老夫人摸不清夫妻二人之间的弯绕,索性把回府的林黛叫过来,顺宋礼鹤的意罚她抄十遍经文静静心,还叮嘱字丑就重抄。
林黛很乖顺地应下。
她没忘了张妞不会写字,把自己关在房中,磨了许久才写几个字。
林黛慢吞吞地写,见韵福就立在一旁看。
她按了按手腕,轻叹一声,将才写了十个字不到的纸揉成一团,随意地塞在韵福手里:“这张写的不好,扔了吧。”
韵福“诶”了一声。
林黛:“什么时候用膳?”
春桃听见她问,刚想抬脚出去问嬷嬷,韵福就抢先一步:“我这就问问去。”
韵福快步离开,留下林黛和春桃面面相觑。
春桃低声问:“你行吗?”
林黛将纸笔推搡开,托腮撑在案上:“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那团纸已经被展开,搁在了宋礼鹤的案上,字旁边是那幅沾了水的画像,两张纸的字一对比,笔锋都如出一辙,竟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韵福:“要让暗卫来看看吗?”
韵福小心翼翼地抬眸,却见宋礼鹤眼底一片冷然,带着锋利寒意,气氛压抑,韵福莫名看懂宋礼鹤的意思——他不想追究了。
韵福硬着头皮问:“那还有十遍,让夫人接着抄吗?”
他看见宋礼鹤冷若冰霜的目光一丝丝融化,像是无奈极了,片刻后,他轻拂过林黛才交来的纸张,皱巴巴的纸,任凭他如何怜惜都再展不平。
宋礼鹤偏过头:“去回祖母,不抄了。”
韵福:“那赵郎君......”
宋礼鹤再回过头,又恢复平淡:“不见。”
宋老夫人今日一整天都摸不着头脑,见竹清涨红着脸回来,说二郎又不想让罚抄了。
宋老夫人:“随他去吧,兴许是惹他媳妇儿生气了,想让我演一出戏,他好去哄呢。”
竹清只好再让人过去一趟。
林黛一直等在房中,困得呵欠连天,春桃心跳得厉害,终于等到嬷嬷端着膳食进来:“老夫人传话来,说才知道您是为何救人,称赞您做的好呢,不必再罚抄了。”
春桃紧绷的弦平静下来,才察觉自己出了一身汗,谢过嬷嬷。
林黛却没有松口气。
她知道宋礼鹤身边那些暗卫除武功了得外,还有许多本事,想鉴别两张纸的字是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总有办法。
她今日赌的压根不是自己仿字迹的本事,而是他是否心存怜惜,愿意真的一瞎到底,让她蒙混过去。
赵见章:我有话要讲
宋礼鹤:(捂耳朵)
赵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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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加油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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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