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祈山海重开宴 第10章 奉真心

回程时风匡野跟二公主挤在一辆马车上，二公主的生母位分不高，在一众皇子公主中不算得宠，与风匡野也少有来往。两人略寒暄两句就各做各事，二公主捧了本书看，风匡野想着回府后的困境索性闭眼假寐养神。因着是皇家车队，为求稳妥速度缓慢，宵禁时分才进城门。

风匡野进门迎面撞上掌事姑姑，对方显然是守株待兔，脸上的皱纹都刻着焦急，“三公主，奴婢不敢打听您和大公主说了什么话，奴婢相信您都是为了大公主好，只是这几日大公主都不好好用饭，奴婢怕再这样下去身子受不住啊。”

风匡野从踏进府门就喜提360度立体环绕声催眠：“风匡月的悲剧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你不要步她的后尘，五个男主都很爱你，要奉献出真心啊!付出你的真心！奉上你的真心！”只是这次的声音不再如之前那般冰冷机械，反而愈加生动，语调也多了起伏，甚为耳熟。

明明是春日和暖的天，掌事姑姑硬是出了一头一脸的汗，风匡野抽出手帕让她拿着擦汗。“姑姑不必担心，我这就去开导姐姐。”

掌事姑姑恭敬地捧着丝帕弯腰行礼，“劳烦三公主，奴婢现在就去准备晚膳。”

风匡野示意玉露和银观先回院子，自己一人去找风匡月。银观本还想继续跟随，被玉露一把扯住胳膊，“我说你真是个没眼色的，公主找姐姐肯定是要说闺房里的私密话，你个大老粗跟上去算什么。你真是在翠幽宫里待久了，一点礼数都不知道，我现在就带你去恶补一下。”

风匡野只去过一次风匡月的寝殿，随手招来一个宫女带路。昨夜许有骤雨，殿外两树梨花大半都被打落，铺一地苍白。风匡月正透过半开的窗子看这一地狼藉，面色如霜。

风匡野叹口气，小心凑过去，“姐姐，你在想什么？”

风匡野怏怏开口：“这真的是我的错吗？因为我不爱他，所以他就可以背叛吗？”

风匡野抿了抿唇，还没来得及开口，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就猛地叫嚣起来，“对！都是你的错！驸马难道从一开始就想背叛你吗？是你从不让他看见你的真心！人都是靠爱活着，你不付出怎么能收获？！”因为情绪激烈起伏，语调也变得尖锐，风匡野猛然发觉那道声音和自己一模一样，又或者是自己同步讲出了那段话。

风匡月一震，碰掉了叉竿，窗子啪一声合上，内外两人同时落荒而逃。

回到小院，咽下银观递来的温热茶水仍是逼不走风匡野心中的寒意。难道那道声音一直是自己的心声吗？她一直都觉得这是风匡月的错吗？她一直都在怪罪风匡月没有奉上真心吗？她一直在肯定爱吗？她一直在渴望爱吗？她在害怕落到和风匡月一样的田地吗？

眼前关切望着自己的银观简直成了救命稻草，风匡野猛地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温暖的怀里。银观浑身一僵呆愣着没有动作，许久之后才抬手轻抚怀中女孩瑟缩的脊背。

等风匡野再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日上午，半梦半醒间她选择逃避本想再睡个回笼觉，玉露却说皇后要她和大公主一同进宫用午膳。

风匡野瞬间清醒，多半是昨夜银观在皇后面前说了什么。其实她早就做好此事被帝后知晓的准备，只是昨晚的突发情况对她打击实在太大，现在状态奇差可能会出差错，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本以为还是和风匡月同行，风匡野还没想好要以什么样的态度相见，却见门外摆着两辆马车，她提裙上了后面那辆略小一些的，开始思索对策。

对帝后隐瞒此事的本意在掌握主动权，现在剧情走向确实是在朝她希望的方向发展，风匡月已经领悟“心结”，皇帝肯定不会管女儿的心思，皇后养废风匡月就必然不想要她有好下场，只是和离之事怕会不了了之，自己只要保证风匡月不会被动摇不会被带偏完成任务就好了。

风匡野梳理一通打定主意，仿佛已经看到支线任务三完成的系统通知出现，但她心底总有一点违和在叫嚣：“这真的是我要的剧情走向吗？”

还未来得及细究马车就停了下来，姐妹两人一前一后向皇后的宫殿走去。皇后正坐在小亭中给鱼儿喂食，见两个女儿走进来就将手中的食料都撒了下去，不理它们贪婪哄抢激起的水波。

“这俩孩子怎么垂头丧气的，可是今日太阳大精神头不好？”皇后在侍女托举的金盆中净了手，扭头笑问。

风匡野摸不清楚她的心思，索性闭口不言。风匡月紧咬银牙，带着些求助意味的眼光望向了妹妹。风匡野料想她是要再次提起和离之事，只是这次她会把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亲口在这桩婚事的订立者前承认是自己没有付出真情才搞砸了本该美满的婚姻。只要她亲口说出，“心结”的具体内容就被确定，下一步任务就是“解开”。

如果皇后同意和离，照风匡月被洗脑的程度，青灯古佛就是她的结局。但如果皇后坚决不同意此事，她怕是只能和驸马纠缠一辈子，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这种结果。

风匡野明白按照剧情，现在该抬头对风匡月释放肯定的信号，但她做不到，心中那点违和又浮出水面。

风匡月没有等到妹妹的回应，颤抖着开口：“母后，女儿想要与驸马和离。”

皇后略一皱眉，说着疑惑的话，看上去却像是有所预料：“怎么又闹着要和离？前几日你第一次提起母后还以为你在和驸马闹脾气呢。月儿，婚姻可不能随便，更不能耍脾气，夫妻之间的情分要珍惜，否则一人一句气话慢慢就消磨干净了。”也许是风匡野在场，皇后没有用女德女诫来压风匡月，毕竟堂堂皇后竟然用此等糟粕来教导公主，传出去很是难听。

风匡月攥紧手中的丝绢下定决心般开口，“是女儿的错，女儿根本就不爱驸马，这桩婚事再继续下去不过是徒增孽缘，早晚会结出恶果。还望母后成全，放驸马自由吧。”

风匡野唤出操作面板，支线任务三下的进度条果然走了一半，接下来就是看皇后的态度，才思量“解开”的步骤。

皇后从她手中抽走被蹂躏的不成样子的手帕，语气浅淡叫人探听不出情绪，“恶果已经结下了不是吗？本宫知道驸马养了外室。”

风匡月心弦一松，险些摔倒，“母后是怎么知道的？”

皇后没有理会她的询问，话锋一转，“但那又怎么样？你并非全然没有补救的机会。是你从未付出过真情，驸马才会从外室处求取爱。既然如此，你奉上真心不就是了。本宫将你养大，可不是为了看你被一个低贱的妾吓成这幅模样，难道你是怕自己敌不过她吗？”

风匡月彻底崩溃，“母后是要我去向驸马摇尾乞怜？明明是他背叛了我，我只是不爱他而已，我放他去和爱人成双成对还不够吗？”

皇后弯腰俯视跌坐在地的风匡月，发间金钗折射出刺眼的光。风匡月泪眼模糊，但风匡野真切看到她扭曲的面容，“我不会同意你和离，驸马永远是你的夫，你知道你该做什么的，我的孩子，母后早就教导过你不是吗？”

“饭菜都快凉了，走吧，母后今日准备的都是你们爱吃的。你们这几日清减许多，母后一定给你们补回来。”皇后迈步走出凉亭，风匡野连忙扶起姐姐跟上。

午膳的菜式有南有北，但风匡野看去并没有见到自己在宫里常吃的，看来金阅将翠幽宫护得如铁桶一般。两人都兴致不高，只扒自己碗中的饭粒，皇后倒是给她们夹了不少菜，用完午膳就借着午休的名义把她们打发出宫。

一路相携回府，姐妹俩身子紧紧相依，心却差十万八千里。风匡野边走边盘算下一步任务该如何开展，风匡月还是那副麻木呆愣的样子。

回府后风匡野回院思考对策，风匡月在屋中待了半日，又面色如常地吩咐掌事姑姑备马车要去寺庙上香。风匡野本不知道这件事情，也许是姐姐有意避开她，还是小宫女急匆匆送来的消息。因为京城贵女平日里只会去盛京外不远的宝通寺进香，风匡月吩咐的却是远僻破败的光德寺。掌事姑姑察觉不妥，自己却走不开只能找人给三公主递消息，等到风匡野骑着乘奔匆匆赶到时正见一身素衣的风匡月在方丈带领下卸去钗环。

“姐姐！你在做什么？”风匡野打退拦路的和尚，向素衣散发的女子狂奔而去。

“小野，我不愿意和驸马虚与委蛇下去，既然我真的有错，就让我来赎罪吧，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才是我的下场。”风匡月双手合十默念佛经，不愿回头看来人。

风匡野倒是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般棘手样子，偏又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毕竟这也算自己期望的走向，可是为什么总觉得为何突兀？

寺中和尚少又弱，风匡野三两步迈过去握住姐姐单薄的肩膀，“可是青灯古佛也不是让你出家啊，等回府之后我们设佛堂在里面装三两个月样子就行了。皇帝不会不管你的，相信我，你又何必这样作践自己呢？”她语速极快，根本不像从前一句话在心里转三趟的样子，焦急从五脏六腑蔓延开来，灼烧着她的喉咙。

正是胶着时刻，玉露策马径直冲进佛堂，“公主，金阅姑姑唤您回宫。”

风匡野在知道风匡月可能想要出家时就让玉露去找金阅救助，毕竟金阅是目前唯一能够打断风匡月出家进程的人，她再怎么说在宫中地位也算特殊，传召公主虽别扭但也说得过去。再加上风匡月此前从未和金阅有过接触，此刻的传召就格外郑重，风匡月只要还认同自己的公主身份就不会拒绝。

风匡月被妹妹从地上拽了起来，“姐姐就不好奇姑姑为什么要找你吗？就算你要出家也差不了这一时半刻，不如和我先回宫一趟再说。”大公主受的打击不小，只浑浑噩噩地被风匡野扶着前行。

梦归殿里金阅见两人进来，放下了手中缝好的玉兰手帕，见风匡月的反常状态就知道皇后说了重话。她和皇后多年前也算宿敌，只是如今心境已经时移世易，没了当时的计较反而看得更加透彻。皇后的一切都围绕皇帝展开，此外所有人都被她视为威胁。侧妃留下的女儿自然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金阅虽一直在翠幽宫中但也不是与世隔绝，她知道风匡月被养废，料得结局凄惨，但于她而言保下风匡野就已经是极限，只是没想到如今风匡月也成了工具，她不得不出手了。

回到翠幽宫中，风匡野感受到了自灵魂深处升腾起的归属感，多日的辛劳都已经散去，将风匡月扶坐在绣凳上，她总算松了口气。

金阅给两人递上热茶，风匡野自小习武，扶人走这么长一段路也不见费力，风匡月也慢慢从冲击中缓了过来。

金阅把绣好的手帕塞到风匡月紧攥的手中，“我多年没有出过翠幽宫，一转眼你们都长成大姑娘了。这帕子权当我的见面礼，只是玉兰不称你，下次再给你绣个梨花的。”

风匡月此前从未见过金阅，但也能体会到她释放的善意，眯着泪眼笑起来。金阅看着眼前稚嫩的脸庞，眼神放远，破天荒谈起自己的曾经。

“看着你们就想起了我的少年时，你们也许听说过吧。我出身将门王家，自小精于武艺行伍，也曾为家国流过鲜血，甚至差点成为大盛有史以来最负盛名的女将军。可我遇见了皇上，当时他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但他求娶我。从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被改写，我之前从未注意过他，却义无反顾避无可避地爱上了他，即使是做侧妃。我付出了我的所有，我的情爱和我的人生，现在看来真心才是最廉价的。我奉出了真心，但没有人真情去接，所以便自请退守幽宫，保全自己。”

金阅是皇后最大的忌讳，风匡月也只知道翠幽宫中那位是生下了三皇子的王淑妃，现下听她亲口讲述自己的故事便上心仔细听。风匡野自小由金阅抚养，翠幽宫中宫人也都是从前的老人，她自然听说过这些事情，便思索金阅为什么今天要给风匡月说这些话。

金阅顿了顿，“我只见过你母亲一面，听说她是一个很恣意随性的女子，不知道你能有几分她的风韵洒脱。”

风匡月摇头，张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连忙抿茶润喉才说道：“娘亲是因为生我难产死的，父皇从来都不跟我提娘亲，皇后娘娘说我娘是个顶温柔的人。”

金阅闻言哂笑：“你这傻孩子，还是我讲给你听吧。你母亲当年只是京中寒门女儿，迫于生计便在书画斋中售卖自己的字画。而皇上最喜风雅，又闲散便整日舞文弄墨，就如同世间所有话本一般，他们引为知己又相爱。当时你母亲并不清楚他的身份，但这不妨碍两人的感情，他们常常一同读书作画，偶尔出京游玩。我曾在京外山上剿匪时遇见过出游的她，沉着冷静、聪慧机敏，是那么耀眼那么风光。

也许皇上是真的爱她，便禀明父母请求赐婚。可即使他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皇子，也不能以寒门女来配。你母亲知道他的身份后就狠心断了联系，但他太爱了，他跪求帝后渴望被成全，最终也只能给她侧妃的身份，也给她此生不再娶的诺言。

也许他们是真的相爱，她同意了，虽未奔却成妾，大婚那日她笑着说不悔，他笑着许一生。

她是真的敢爱敢恨，可惜看错了人，可叹命运作弄。”

风匡月喃喃：“不对，母后说娘亲是被父皇救下的女子，怜她无处可去才给了侧妃的名分，又意外有了我。”

金阅的目光中含着悲悯，“你在仇人膝下长大，又怎么能真正识得自己的母亲呢，实在是可怜。”她走下榻环住颤抖的少女。

风匡月如坠冰窖，想起皇后宫中人对自己尊敬外表下掩藏的蔑视、皇后注视她面容时眼中偶尔闪过的阴毒、府中姑姑看着她露出的歉疚眼神。一瞬间所有的疑惑都被勾连，累累恶意坦露出来。

风匡野与金阅对视一眼，离开梦归殿给风匡月留下独处的空间。

二人驻足院中，隐约听到屋内放纵的哭声。金阅叹道：“让她好好想想吧，被仇人养了这么久，心性都被磋磨坏了，多哭哭多想想才能走出来。”

风匡野了然点头，只是不明白金阅为何要在此时挑破皇后的假面，又为何要和皇后撕破脸。

金阅仿佛能明白她心中所想，勾唇一笑，“如果我再不做点什么，你们都要被带偏了。”

风匡野心中疑惑更重，“您这是什么意思？”

金阅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她醒悟过来之后就会明白真心始终要留给自己，你呢？风匡野？”

小月之所以去寺庙而不是尼姑庵是因为那样的话就太明显了，会被立马察觉。选一个远僻的寺庙至少可以拖延时间把仪式完成，不至于立刻被拦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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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奉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