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 第37章 重聚

阿家，未归

人头攒动，看着脸上虽堆满笑意但依旧难掩疲惫的卢父，温惠像是被冻在了原地，耳畔是如蚊鸣般的嗡嗡作响，这叫前段时间刚刚见证听闻好几人死讯的她怎么可能不往坏处思量！阿爷赶回来是为了出征，那阿家呢？是出事了吗，是范阳出了事，还是阿家，不，不可能......

温慎显是比阿姊更急，冲入人群扯住卢父的袖子，她的尾音都在发颤：

“阿爷，阿家呢？”

卢父笑容一噎，倒是卢大兄先将妹妹拉到了身旁，他应是知晓内情的，却只低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哄了句：

“别闹，有事回侯府再说”

为什么他们都是一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样子，温惠闭闭眼，都要关起门来说正事了，难不成......不，不可能，阿家这么有本事，肯定会没事的

而温惠此刻的一颗心都系在了自己阿家身上，浑然忘了李氏未归，阿爷和长兄又要出征，管理这偌大的固惠安侯府的责任不就只能落到他们这些个小辈头上了？悲哉——从几月的代理变到可能长达数年的加班，咸鱼都要被拎出去再度晾干去腥了，这日子还怎么过？摘点凉菜伴着西北风吃得了

“好了好了，外头冷，咱们回府里暖和暖和——”

“将军”

卢父话音未落，忽听一声清朗，是渐转藏蓝的天空，是从城门缓缓踏来的两匹大马，一前一后，前者身上甚至穿着未来得及褪去的朱红官袍，少年又何尝不适合这夺目凌人的色彩，温惠垂下眸，刚想随着人群让开一条道，却被卢大兄的另一只手豁得拉到了身边

翻身下马，李僖移步至几人面前，身后跟着温惠许久未见的李瑾，就算正对着的是在‘位高权重’的前辈，他依旧能做到不卑不亢，笑一抱拳，宛若朗月清风

“幸会”

“幸会啊幸会！”

卢父狠一拍少年的肩膀，那小表情骄傲得像是在看生于自家庭阶的芝兰玉树似的，笑眯眯回道：

“你阿爷可好啊！”

“阿爷昨个夜里听叔父快至洛都，高兴得连夜派小厮守在城门口等消息，这不您一到，便派师寔前来迎接，还望叔父赏脸，过府一聚”

少年仍是笑得和煦，温惠仰头无语得望向微熹的天空，虽然她现在还是很担心阿家但真的想吐槽——刚刚还‘将军’呢，现在就一口一个亲热的‘叔父’了，呵呵，再说您这哪是相邀啊，明明是在城门口盯梢堵人罢

“仆射大人相邀，我等自然，恭之如命，哈哈哈哈哈，同去同去！”

这话说得卢父真是称心如意，大笑着搂着李僖的肩就往洛阳城里走，瞧两人的背影亲热得，不知道得还以为他们才是一家人

温惠虽知这是你来我往的官场礼仪，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瞥了眼自家大兄，好在武人是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而她余光也注意到李瑾不知何时悄悄站到了四人并排，温慎小姑娘的旁边，少年正低下头笑着说些什么，女郎故作不理，眼里闪烁着未擦去的泪光，却终破涕而笑

难道是那天捕上来的鱼不好吃吗？绿衣少女莞尔，有马车不坐，一行人就这么干走着往城内而去，竟也不觉得冷

“我听说，这次是你阿爷守城监国？”

有本事啊

温惠：阿爷，你好像说漏嘴了

某人的耳朵特尖，干偷听事业也早已驾轻就熟，而李僖自也清楚肯定会有只好奇心极重的小狐狸一直尾随跟在后头，便也故意放大了些声量谦逊回道：

“非师寔阿爷一人，实则陛下还是最器重彭城王殿下”

“该，这诸位亲王中也就属彭城殿下文武德才兼备又对陛下忠心耿耿，而那中尉李彪.....”

“可惜了，师寔未尝有幸结识那位大人，但听阿爷说李大人有出使齐国之功，如今能官拜御史中尉，想来，陛下也多有倚重”

能不器重吗，前头一个是亲王，一个是仆射，中尉又不是太尉，怎么看，怎么有蹊跷

“中尉大人也出使过齐国啊”

卢父一瞬间想起了几月前苦哈哈被赶到南方的自家二弟，见如今天冷气寒，心中又不免多生感慨：恕娘不在，自己和大郎也要远行，让几个小的独身北上范阳做阿爷的又实在放心不下，唉，往年最热闹的大年岁旦，也不知今年会有多冷清，相去三千里，参商书信难啊——

“叔父无须担忧”

李僖察言观色的能力向来很强：

“到时贺岁，开国侯府会将大娘她们接过来一齐过，大家都热热闹闹的”

在卢父一阵阵欣慰的‘甚好’声中，温惠撇撇嘴，切，谁稀罕

“唉”

偷听太认真，再一次的，温惠走路不看路，再一次的没有注意到前头少年悄然停顿的步伐，再一次在大庭广众下，‘不小心’撞了上去，不是，温惠都有理由怀疑，两次是不是都是这混不吝故意的啊！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在偷听——她忽得想到一个荒谬的词来

欲情故纵

“女郎莫急”

“我没有——”

哑然，只因这一次李僖转过身来，用两手轻轻扶住了温惠，官袍的大袖并不如大氅来得厚实，少年的掌心虚撑起少女的手臂，使她能清晰感受到那从骨节相碰处传来的阵阵温热，惊愕抬头，温惠怒瞪向李僖，却见他也正低头笑看着她，秋眸中倒映出两人身旁跳跃的灯火，阑珊，是被揉碎的温柔，一点一点的重新拼凑

万籁俱寂

“快回家了”

她一直清楚他的了解，却也一次次得走入他幼稚的圈套，这何尝不是双向的沉沦？

真是，够了……

卢父：？

卢大兄：？？

温慎：啊？

李瑾：呦呵！

羞恼，温惠赶紧后退几步，李僖却像位没事人般施施然得转过身，刚准备继续和卢父交流政治话题，但后者此刻哪还有心思跟他谈！？

现如今人家看少年的眼神都瞬间从对看‘吾儿初长成’的满意变为对即将拱自家白菜的猪的警惕，是同为男人的第六感——难不成恕娘和他说的都是真的！？敢情是你小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惠儿一定是一定是被这小子的装样骗了！

后退一步，卢父脸色严肃得轻咳一声，从熟‘叔父’变回了生‘将军’：

“庆祖，阿爷我和你大兄要去开国侯府一趟，把你两个妹子带回去”

“唉”

冷不丁被点名，卢道虔乖乖得应了，可还没当他像赶鸭子似的将两姊妹赶上后头缓缓跟来的马车时，忽听少年回眸笑道：

“惠，大娘子也跟来罢”

啊？温惠还没缓过神来，她也能跟去？这混不吝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虽然但是，默然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必须承认，她的确挺想去的....

卢父一哼，他现在看李僖简直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你这小子，不会还想喊‘惠娘’吧，唉呦呦呦呦，惠娘~~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制止

一来温惠是长女早就应该晓事，而来她嘴巴牢卢父放心，三来，女郎文静娴雅是李氏所崇尚的教育方法，又不是他平东将军固惠安侯的！倘若真叫他手把手来养小女郎，别的不敢保证，至少温惠的马球肯定要比彭城公主打得还好！

“会骑马吗？”

李僖朝着温惠走了几步，温声问道：

真，让她去吗

内心是难掩的雀跃，可以从奸转良弃暗投明了唉，不过她可不会感激他，何况温惠又不想随了这混不吝的意（让某人爽到），可她还不真大会骑马（李氏不让碰，也是，凭小温惠那个脾气，估计一沾马屁股整个涿县整个范阳就再寻不到女娃的身影）便只低下头抿着唇‘傲娇’得不回话

“......”

李僖轻笑，蓦的，温惠突觉身子一轻两脚离地差点惊呼出声，惊恐回望，原是她身后的卢大兄再也看不下去两人的腻歪样，便一手牵来卢道虔的马一手将温惠横腰直接抱了上去，甚至还暗暗仄声自家大娘怎么轻得一点肉都没有一样，啧

见温惠慌乱间几乎要将所有缰绳扯在手心又只敢小心翼翼靠在马脖上倒吸凉气的可怜模样，少年便知她手生，刚想上前牵住系在那匹枣色马镳上的鞍绳再‘安抚’几句，却被卢大兄抬眼一瞪，后者翻身上马，引着温惠一步一步向前，缓缓平复下心

卢大兄：八字没一撇呢！你小子急什么！

好像，也不是很难？

莞尔，众人最终‘兵分两路’，一队骑马往开国侯府而去，一队坐马车会固惠安侯府，分开前，温慎小姑娘甚至还装模作样得挥着帕子作依依惜别状：

“早去早回啊，阿姊~”

搞得温惠一去就不返一样

李僖和卢父行在最前头，卢大兄因边骑边牵着绳便比温惠和李瑾堪堪前出半个身位，许是觉着没人说话太无聊，也有可能是怕温惠多心，他便开口絮叨起李氏的事：

原来真没什么“大事”，只是卢二房到南边去了，崔老太君又年纪大了因此范阳老宅里缺少个能主事之人，李氏就和温淑留了下来打理一段时间

不止

温惠眨眨眼，卢大兄话说得极为含糊不清磕磕巴巴，显然有事瞒着自己，但李氏平安就好，然而，她就是有坏心想套话：

“那万一到时候打起来，阿家在范阳安全吗？”

“大娘指的是——”

“南征？”

还是，太子？

少女一笑，带着浅浅的得意，卢道将先是一脸“你这么知道”的惊愕，继而转头埋怨得瞥了眼前头已经又被李僖巧言哄得变回了好‘叔父’的卢父，知瞒不过，便大大方方答道:

“阿家？你太小看她了，若真打起来，阿爷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那自家夫人，能打过吗.....温惠在心里腹诽，却不料卢大兄下一句就抛来一重磅炸弹：

“那时你我皆尚未出世，阿家只有十岁出头罢，鲜卑太原王于平城起兵作乱，于内血洗朝纲将反对者屠戮殆尽，连宗室亲王都不放过，几乎是按着族谱一个一个砍过去的”

好冷，好残忍，这是什么奇怪的清晨故事，可看着卢道将絮絮叨叨如念家常般的平淡神色，温惠蓦然发觉，她真的小看这位年少便入中军的大兄了

“于外放纵手下，借‘清贼’之名，烧杀抢掠强占妇女，幼子要么沉河要么煮.....那时世道乱得啊，几乎各个郡县都遭了殃，阿家的阿爷宣城公及兄长皆常年驻扎在边陲之地，一时根本赶不回赵郡”

“阿家作为还未出嫁里最长的娘子，一面要顾及着府中妇妪，一面还要护着底下的幼子幼妹，便咬咬牙，自己给自己套上了金甲，拿上武器登上赵郡的城墙，一边指挥着守军与叛兵交战，一边还要派人手甚至亲自去城内缴贼防止如平城那般的惨剧发生，堪堪守了十余日，才等到了舅父带兵支援，将叛军赶了回去”

“别问我，这故事也是舅父和我说的，他说那时阿家整张脸都白的可怕，后来回府请医师一看，那后背竟满是结痂的刀口，胸前甚至还中了两箭，战事太忙又无暇处理，那伤口甚至有溃烂发蛆的迹象，好在命到底保了下来，但要用烫过的小刀切开剃肉才能根治，舅父心疼，可阿家却默声不语，只冷声下令让医师使刀，多疼啊，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郎，全程，竟都没落下一滴泪来，虎父终究，无犬女”

虽说卢大兄讲故事实在太过一板一眼没有元华来得生动形象，但温惠还是感到心被揪起来般窒息的冰凉，不敢想象，倘若是她碰到那种场面......唉，倘若真被逼到绝境，她也得提枪上阵，履行世家女的责任啊

“最后啊最后”

卢大兄沉沉一叹

“文明太后诛杀了太原王，此事才算了，但也酿成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人间惨剧”

可，真就全都结束了吗？

温惠不知道，但历史，从来都是个轮回

喜欢整齐的标题哼哼o(￣ヘ￣o)，（因为这卷最核心的章是‘伏诛’）看我乱埋伏笔嘿嘿

碎碎念：

太子舍人在北魏时是五品官，为太子伴读，以其人高尚的修养品行影响太子，大多是一些名臣之后担任，而中军参军的“中军”，是执掌京师禁军的武官之意，都是很有前途的官

嗐，果然投胎是个技术活

（阴暗）：让我学学怎么写嗝屁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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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