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竟然是一包安胎药,众人都觉意外。
汪大人见众人议论纷纷,对仵作道:“我记得你也识得药草,你去瞧瞧。”
仵作领命,当下从自己的工具匣子里取来一枚银针,在药渣里拨了拨,也拈出一撮来闻了,转头问果儿:“姑娘确定,这是你藏起来的药渣?没有被别人掉包过?”
果儿脸一白,仔细看了看,断然道:“就是这些,不曾被换过。我虽然不懂药理,可我常拿出来看,这药的样子、颜色、味道,我都记得很熟了,如果被掉包,我肯定认得出。”
仵作道:“可这确实是安胎药。”
果儿脸色陡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明明就是这些药,二公子让癞头阿发弄来的,我亲耳听到他说,只喝两口就足够要命,一碗都喝下去,定会死得透透的,我也亲眼看见二公子端着这碗药给大奶奶,她喝得一口都不剩!”
孙白阳像是绝地复活,精神大振,猛地朝果儿扑过去,扯着她的头发又踢又踹,高声骂道:“歹毒的小娼妇!诬陷主子,打死你都是便宜了你!”
周小妹护住果儿,舞着菜刀吓退孙白阳,吼道:“那她为何不诬陷别人,单单冤枉你啊?”
孙白阳道:“这还不是因为她在我这里失了宠,对我怀恨在心!”
果儿哭道:“二公子禽兽不如,白白糟践我,又不给我名分,却惹得二奶奶嫉恨我,用针扎我,用滚烫泼我,要说我恨你们夫妻俩,那是再恨没有了!我可也不会蠢到用这种方式来陷害你,明知是安胎药,还谎称是毒药?又不是验不出来!这一定是二公子防着我,故意拿了安胎药的药渣叫我毁掉,他自己却悄悄处理了毒药的药渣!一定是这样的!只要把癞头阿发叫来对质,就知道谁在撒谎!”
她边哭边跪到地上,咚咚咚地给汪大人磕头,请求他派人再找大夫来验药,又求他派人去找癞头阿发来作证。
汪大人见她哭得可怜,当下吩咐一名小捕火速去医馆请大夫。
孙白阳不甘受辱,骂道:“贱婢,装得糯米性儿一般,没想到你骨子里比毒蛇还毒!”
他搡开周小妹,抡起巴掌扇果儿的脸,左右开弓,边扇边骂道,“竟想出这种恶毒法子来陷害主子,不打死你我都没脸活着!”
果儿哭着往旁边爬,想要躲开,孙白阳狰狞一吼,抬起脚就狠狠踹过去,一脚正中果儿胸口,砰的一声,果儿仰面跌倒,孙白阳又是一脚,直往果儿脑袋落下。
聂兰台本不想多事,看着果儿被毒打却又不忍,叫道:“孙二哥息怒,现在不忙打她!这丫头若是造谣诬陷,自有法子处置她!”
孙白阳置若罔闻,周小妹大怒,骂了一声,一手薅住孙白阳的衣领,菜刀照着他的左腿就割了下去。
顿时血流如注,孙白阳惨声大叫,屈起膝盖跪倒在地,周小妹把菜刀对准他的脑门晃了晃,厉声道:“你少在这装模作样,说实话,到底是谁害死了我姐姐!”
晃动的菜刀闪着瘆人的寒光,孙白阳大叫一声,声音哀软下来:“我说,我说!”
原来确如果儿所言,他让癞头阿发弄来了一味致人死命的毒药,下在了安胎药中,然后亲手端给周氏,并亲眼看着她喝了下去。
但是他拿给果儿去毁掉的,也就是那一碗有毒的药渣,并没有换药。
“果儿一向胆小怕事,我是相信她不敢往外说才让她去处理的,至于为什么她保存的药渣没有毒,我就不知道了。”
没有药渣,又没有癞头阿发来作证,就等于证据全无,即便他自己认罪,官府也不便这样草草认定他下毒害人。
“药渣不肯拿出来是不是?”周小妹冷冷地笑了笑,手腕一抖,菜刀猛力一晃。
一声闷响,菜刀柄又落在孙白阳肩膀上,好似铁棍敲上破罐儿,孙白阳身子骤然一缩,殷红血色迅速在他肩头泅开。
她出手极快,不待孙白阳惨叫出声,又是一刀割下去。
孙白阳两只肩膀几乎碎裂,他这种公子哥儿从小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种皮肉痛楚,顿时惨叫得杀猪也似,撕心裂肺,惨绝人寰。
田氏见状,惊叫着向周小妹扑过去,死死箍住她的手,叫道:“别杀他!药渣,药渣在我那里!”
汪大人见效果差不多了,也着人拉开周小妹。
厅中静了一瞬,果儿眼含怨毒地朝田氏看过去,咬牙道:“二奶奶好手段,你何时掉了包,我竟全然不知!真是难为你找了那么像的药渣来!”
田氏冷笑道:“谁说我是从你手里掉包的?周氏喝下去的,根本就是我掉过包的安胎药!”
寒光倏地闪过,周小妹已经挣脱捕快,手里的菜刀又悬在了田氏头顶上,“你为何要害我姐姐?”
“我没有害周氏!我是想救她的!”田氏恨恨道,“孙白阳这个挨千刀的,他还以为他那些下流勾当能瞒得过我!果儿没说谎,这挨千刀的让周氏有了身孕,害怕事情传出去会身败名裂,就起了杀心。”
她说到这里愤愤地笑了起来,“他想杀了周氏灭口,我就偏要周氏活着,还要她把孩子生下来,看这个挨千刀的怎么办!他弄来的毒药,被我趁他不注意时换走了,周氏喝的,是我亲手煎的安胎药,无毒无害,就是你们手中的这个!”
“既然周氏喝的安胎药里没有毒,那怎么还是中毒死了?”汪大人道,“夫人可不能为了包庇二公子,就随便撒谎,须知这也要一并治罪的。”
“我为何要撒谎?为何要包庇这个狗东西?”田氏惨声笑道,“他不是一直想要休了我?我为他生儿育女,照顾公婆,累得要死,何时有过半句怨言?可是只因我长得丑了点,他就对我非打即骂,天天嚷着要休我,若非我娘家得力,他就把我吞下去了!我到想看看,等到周氏生下他的孩子,他还怎么休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孙家立足!”
孙白阳面色青红不定,眼神闪烁,转过身不敢去看田氏。
田氏冲他的背影冷笑几声,侧头吩咐身后的嬷嬷去取有毒的药渣过来。
嬷嬷很快拿了一包东西过来,她交给田氏,田氏不接,示意她交给汪大人。
汪大人接过来,翻了几下,又递给府医。府医倒出一些在手心,剩下的都递给仵作。
两人翻看药渣的时候,田氏对着孙白阳的背影骂起来:“但凡哪个女人有几分姿色,你就要千方百计弄到手,全城的勾栏青楼还不够你逛,府里的丫头媳妇就没一个逃出你的魔掌,可我也没想到你连大嫂也敢招惹!”
“禽兽不如的东西!玩弄了人还不算,你还要谋人家的命,心肠何其歹毒!这些药渣我留着,便是为了到你休我那日拿出来打你脸的,谁知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到底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她这般神情言语,不似作伪,但既然她已将毒药换走,为何周氏还是中毒而亡?众人均觉疑惑,拿不准谁说的才是真话。
片刻后,仵作和府医都停下了翻看药渣的动作。
府医看了仵作一眼,道:“老朽认为是鬼血藤,未知先生有何结果?”
仵作点点头:“是龟血藤。”
龟血藤是山野田间一种常见的毒藤,从藤叶中提取毒汁,小小一撮便有见血封喉之效,人人闻之变色。
然而这藤叶烧成灰后,又有止血奇效,是以在寻常药铺也有的卖,不过一般卖的是晒干了的枯叶片。
汪大人摇头道:“怎会是龟血藤?药渣里是龟血藤,可是刚才仵作说了,周氏中的毒他验不出来,可见不是龟血藤。”
仵作朗声道:“没错,死于龟血藤的尸体自有特点,很好辨认。”
不仅仵作,大夫也知道,被龟血藤毒死的人,尸体会遍身发黑,毒下得越足,尸体越黑。
可周氏表面肌肤并无变色,只有眼底喉舌几处作异色,她是死于剧毒没错,但断不会是龟血藤。
聂兰台悄然瞥了仵作一眼。
仵作的话再明显不过,给周氏下毒的,不是田氏,也不是孙白阳,还另有其人。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久未出声的孙青阳在众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最后又回到孙白阳身上,寒声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当时发现你夫人换走了你的毒药,又去弄了另外的毒药来?”
孙白阳脱口道:“绝对没有!我只让人买了龟血藤!”
他话音刚落,周小妹的菜刀又扫到了他颈前。“管你买的是龟血藤还是别的,我姐姐就是你害死的,我要你给我姐姐偿命!”
一名小厮突然急匆匆跑进来道:“二公子,品红姑娘提着癞头阿发闯过来了,小的们拦不住她!”
孙白阳还没说话,门口已经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是穿着雪白衣裙,美若冰雪仙子的品红,一个是形貌猥琐的癞头阿发。
田氏见了品红,如临大敌,嘶声骂道:“贱婢竟然没死,又来找死了是不是!”
品红不容分说跨进大厅,冷笑道:“孙二奶奶那点手段是弄不死我的。你放心,今天我来不是找你夫君喝酒聊天的,你用不着泼醋。”
她说把手中提着的癞头阿发随意一扔,对汪大人福了一福:“大人,这个人便是癞头阿发,他知道一切事情,请您让他说说。”
癞头阿发坐在地上搓着手道:“我说,我都说,我就算死,也要说! ”
聂兰台见他脸上是欲哭无泪的神色,也不知品红是用了什么法子迫他就范的。
汪大人问:“你就是帮二公子买龟血藤的癞头阿发?”
“正是小人,”癞头阿发瑟瑟道,“小人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干这种害人的勾当了。”
汪大人又道:“关于害死孙大奶奶的事情,你都知道些什么,统统说出来,但若有半字虚言,可是要治罪的。”
癞头阿发头如捣蒜道:“是是是!我知道凶手,我知道是谁!”
“是谁?”周小妹喝道,“快说!”
“是、是孙老爷,孙驰运孙大人!”癞头阿发大声道,“我亲眼看见他害死了周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