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周氏的尸体”几个字,聂兰台一阵气促,她努力定了定神,示意品红继续说。
品红又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心绪平息一些。
“夫人知道,我先前在孙青阳屋里什么也没有找到,在我引开他们,让您走了之后,我就又折回去了。我就不信,当孙青阳看到他的屋子被翻得一团糟以后,还不露出点马脚。可我,真没想到他会露那么大一只马脚……”
“他的床底下设有机括,不找对门路是打不开的,周氏的尸体就藏在那里面,看起来不像是刚死的样子,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尸体一点没有腐烂。”
这些话着实匪夷所思,但不知为何,聂兰台觉得品红没有撒谎。
这一刻,恐怖和震惊同样强烈,聂兰台脑子里阵阵发懵,她使劲着掐自己的手心,想让自己赶快醒过神。
品红续道:“因此我就趴在屋顶上等着,想找机会再进去瞧个明白,可是孙青阳一直呆在屋里不出去,我整整趴了半日也没机会。”
干等无用,眼见天快黑了,她便想了个法子,揭了一块瓦片丢到院子里,想引孙青阳出去。
孙青阳倒是出去了,但闻声而来的护院也发现了屋顶上有人。
品红不得不再次逃跑,这次护院追得很紧,她就是在逃跑时碰上孙驰运的。
当时她急于甩脱孙青阳他们,专挑僻静无人、花木繁密的地方躲,结果无意中跑进了孙家祠堂的院子里。
孙青阳带着护卫们追了过来,却在门外就被人拦住了。
品红听到孙驰运大声呵斥孙青阳:“你来这里干什么?不知道为父这个时辰要来祭拜先人么!”
孙青阳的声音很是惶恐:“父亲别生气,是我屋里进了贼,我来抓贼的……”
不待他说完,孙驰运就怒气冲冲地喝道:“我看你自己就是那个贼!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丢尽了我的脸面!这里是祠堂,你怎么有脸来祖宗们跟前晃荡,还不快滚!”
孙青阳不敢忤逆父亲,应了声“是”就匆匆走了。
孙驰运恨铁不成钢地浩叹一声,这才慢慢走进院子。
品红反而放了心,小心翼翼地藏在一株花树后面,打算等孙驰运祭拜完后再离开。
彼时静谧,她听得见肃立在院子大门外的护卫们的呼吸声,个个精深绵长,是练家子。
“那些高手都站在外面,孙驰运是一个人提着灯笼进来的。祠堂大门上了三把大锁,孙驰运一把一把地打开,他进去后,我听到他又从里面把门反锁了。”
“原本我没想过孙家祠堂会有什么秘密,但是孙驰运做得这么机密,我就起了疑心。我悄悄挪到廊上,躲到一根柱子后面,然后往门缝里瞧。”
聂兰台忍不住打岔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到孙驰运把一大堆牌位挪到一旁,只留下神龛最中间的四块。这四块牌位外面有个套子,写着‘孙氏’字样,孙驰运把套子取下来,里面也是个牌位,但写的不是‘孙’字,而是‘楚’字。”
聂兰台讶然道:“楚?”
孙家祠堂里供着四块楚氏牌位?
品红道:“千真万确,那四个‘楚’字我瞧得清清楚楚,孙驰运就只对着这些楚氏牌位祭拜了一番。”
聂兰台的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喃喃道:“他为何要在自家祠堂里供奉别家的牌位?楚?哪个楚家?”
她去抚自己额头的手蓦地停在半空。
楚,是大兴朝当今皇室的姓。
一个若隐若现、若断若续的可怕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进聂兰台脑中,她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
品红见她神色大变,忙问:“夫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聂兰台垂下浓睫遮住双眼,轻轻道:“没有。你接着说。”
品红道:“我见了那些楚氏牌位,心里很纳闷,我自认为并没有弄出什么响动,可孙驰运十分机警,竟察觉到有人在外面。他突然大喊一声,我吓了一跳,结果惊动了外面那些护卫。我根本打不过他们,幸好天黑了,孙家花树又多,叫我跑掉了。接下来的事夫人就知道了。”
聂兰台道:“你既已被孙大人发现,为何不找个隐秘所在藏起来,却还回天香楼?天香楼人多眼杂,孙大人要找到你很容易。”
品红道:“原本我是打算回我自己的宅子的,但一想孙驰运肯定能找到我,还不如回天香楼,那里好歹是荣亲王的地盘,孙驰运要抓人,总得顾忌着点儿。”
聂兰台叹了口气道:“牌位的事多半是孙大人最在意的秘密,如今被你撞破,他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品红笑道:“夫人不必为品红担心。自我决定报仇那一刻起,我就把自己当成一个死人了。为了报仇,探入孙家,我不惜卖身天香楼,不惜利用姿色与孙白阳那个急色鬼周旋,现在眼看就要成功了,我是不会轻易送命的!”
“你打算怎么做?”聂兰台道,“孙大人很可能已经在整个京城布下了天罗地网,今晚你就呆在侯府吧。”
“不了。”品红摇头道,“品红身份低贱,怎能在侯府过夜,玷辱侯府清誉?”
一个勾栏女子,若真在安定侯府呆上一夜,指不定世人会怎样诋毁聂兰台和萧淳誉。
聂兰台道:“无妨,反正你是乔装过的,别人只见到一个老婆子进了侯府,并不知你的身份。”
品红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站起来后退几步,对着聂兰台屈膝拜倒。
“品红知道分寸,但有夫人这句话,品红就心满意足了!品红此次若能保住性命,将来必定在暗处留心,护夫人一生一世!”
她说着便站起来,拱手向聂兰台告辞。
聂兰台道:“你言重了,我并没帮你什么。你这样出去很危险,若无要紧事,还是别出去了。”
眼下,她跟品红同样希望能揪出孙驰运的秘密,以解除隐藏于暗处的聂家的危机,她不希望品红这个时候出事。
品红道:“是有急事要办。我要去一趟周家,找周氏的父母商量一些事情。”
“现在去周家还有用吗?”聂兰台叹道,“你已经惊动了孙青阳,他必会有所防范,甚至毁尸灭迹都有可能,只怕你想走的这一步行不通了。 ”
品红浅浅一笑,笑容里满是笃定,“就算他把周氏的尸体毁了也无妨,尸体在他床底下藏过一阵子,必会留下蛛丝马迹,只要官府愿意去查,就一定能查出来的。况且,我还要去找一个人来作证,那个人一定知道孙家很多秘密。”
知道孙家很多秘密,包括孙驰运的秘密么?
聂兰台忍不住问了一句:“何人?”
品红道:“一个街头地痞,名叫癞头阿发。据我所知,这个癞头阿发是孙老夫人洪氏的表弟,经常去孙府打秋风。”
“他?”聂兰台一诧,以往在孙府做客时,她对那个遭到孙府合家嫌恶的穷亲戚癞头阿发也有所耳闻,“他会知道什么?”
品红道:“他了解什么我尚不清楚,目前我只查出,周氏的陪嫁丫鬟饺儿溺亡当天,去找过癞头阿发……”
“饺儿?”聂兰台不禁轻呼一声。
周氏的陪嫁丫鬟饺儿,就是萧淳誉上次从曲兰江里捞出来的那个死人,她溺亡当天去找过癞头阿发?所为何事?
聂兰台忍不住道:“你可知,饺儿下葬以后,没过几天,她的尸体不知被何人挖出来,抛进了曲兰江?”
品红低下头,叹道:“不瞒夫人,她的尸体是我挖出来的,也是我抛入曲兰江的。”
“你?为什么?”聂兰台愕然。
“我猜饺儿溺水身亡多半是个假象,她真正的死因肯定跟周氏的死大有关联,既然周氏的死一直瞒着,我就想从饺儿这里下手,故意把她的尸体弄出来,好引来官府的人查探,牵出周氏的死。”
品红沉沉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样做太缺德,但如果能查明真相,还饺儿一个公道,也许是她乐见的。”
聂兰台问:“官府查了吗?”
“查了,官府查到,饺儿死的那一天,去乌脚巷找了癞头阿发,两人有过争吵。
饺儿当天回了孙府,当天晚上就有人在曲兰江发现了她的尸体。”
就是萧淳誉和护院们发现的。
“但是仵作的验尸结果是溺水而亡,难以断定他杀,衙门的人便让孙家把尸体领回去了。”
聂兰台道:“你觉得,饺儿是癞头阿发杀的?”
品红连连摇头:“不。我之前也去找过癞头阿发,我看得出,癞头阿发不是凶手,他听到饺儿的死讯时很意外,那个样子不似装出来的。不过我相信,饺儿的死一定跟癞头阿发有关,那个老痞子,跟我说话时一直闪烁其词。”
聂兰台隐隐感觉到,癞头阿发确实是一个可行的突破口,便道:“把你跟癞头阿发见面的情况详细给我说说。”
癞头阿发是个狡猾成性的老痞子,直接打听肯定会无功而返,因此品红当时只问了他三个问题。
“饺儿死的头一天,去你住的地方找了你,她跟你说了什么?”她问。
癞头阿发面带愧色道:“她让我还钱……我有一次输光了,没钱吃饭,向她借了五两银子。”
品红断定这个回答全是谎话,也不点破,又问:“饺儿的腿疾好了没有?今年还发作过么?”
癞头阿发稍稍迟疑了一下才道:“想来是好了吧,没、没见她发作……”
这个问题本就是品红胡诌的,她根本不知道饺儿有没有腿疾,谁知对方会顺着她答,撒谎更明显了。于是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饺儿是怎么死的?”
“仵作说是溺水没了的……”癞头阿发大概感到这个问题对自己不甚友善,神色变了几变,赌咒发誓道,“跟小的没有关系!要是小的对姑娘撒谎,就叫小的烂舌头,烂肚子,从头烂到脚,全身烂成脓水!小的虽然窝囊,不要脸,可还有良心,绝不会干那种杀人放火的事!”
聂兰台听完,颔首道:“那个人说话不尽不实,再问也问不出多的东西来,你这三个问题倒还真问出来一些有用的。”
侍立在旁忍了半天的绿鸭终于忍不住道:“夫人,她问了什么有用的出来?为何我一点也听不懂?”
品红冲她微微一笑,问道:“你如今一个月例银多少?”
绿鸭愣愣道:“二两。”
品红点点头,道:“你是世子夫人的大丫鬟,每月例银才二两,饺儿的主家显然没你主家有钱,你说她的例银能有多少?”
绿鸭更糊涂了:“大概,只有一两?可是这跟癞头阿发有什么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