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赵月曋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只半人高的立柜倒在她腿边,而她两条腿上,不偏不倚地压着一块大青石,鲜血汩汩地从裙子底下流出来,四散蜿蜒,触目惊心。
“姑娘,你怎么了?”露珠和碧珠慌忙扑过去扶她,两人都急得哭起来,主子伤成这样,回头她们肯定会被夫人打断腿的。
何蕙丹似是被这血淋淋的画面吓住了,用帕子捂着眼,颤声道:“赵小姐,你、你这是怎么弄的?你的腿、腿……”
“叫、叫大夫,快叫、大夫!”赵月曋痛得撕心裂肺,脑子倒还没痛坏,还知道让人叫大夫。
露珠答应一声,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碧珠和文桃费了老大一番力气才把那块大青石挪开,然而赵月曋怎么使劲也无法把腿抬起来。
瞧这情形,怕是仅剩的那条好腿也断了。
何蕙丹将帕子移开一点,露出眼角,冰冷厉芒细不可察地从这眼角射出来。
“赵小姐,你来这里做什么?”她语带哭腔,“我不是说了我仪容不整,不便见人,你为何还要来我这间屋子?现下你摔成这样,可怎么办呀?”
“碧珠,快!”赵月曋虽然痛得呼吸都困难,仍没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快!快进去,堵住、那个野、野男人,别让他、跑了!”
她到门口时还听到屋子里面有男子的声音,她不信这么会儿工夫他就跑了,眼下她堵在门口,只要进去把人拿住,也不枉她摔得半死。
“你在说些什么?”何蕙丹惊得帕子也掉在地上,脸色登转煞白,“适才我在这间屋子歇息,哪里来的男人?赵小姐说这种话,是想要我的命吗!”
话未说完,她两只眼睛里已涨满了泪水。
赵月曋艰难地喘了口气,骂道:“贱人!你还想、想抵赖?我们都、听见了,你和、野男人,在里面……”
“赵小姐慎言!”何蕙丹含泪道,“你这般红口白牙污蔑我,不怕你自己遭报应么?你既说屋里有男人,尽管让人进去搜便是,若搜了出来,我即刻一头撞死,若搜不出来,我亦不会罢休!”
碧珠看看自家主子,又看看何蕙丹,正不知该不该进屋拿人,文桃突然揪住她的衣领,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快进去,仔细搜搜,到底有没有男人!”文桃愤愤道,“你们勤国公府欺人太甚,今日若不还我家姑娘清白,奴婢就上京兆府喊冤去!”
碧珠刚进屋子,迎面走来一名身量高大的妇人,她惊慌失措地看着碧珠,嗫嚅道:“姑娘,我、我不是男人……”
碧珠听她一开口,声音竟然跟刚才她们在外面听到的那个男子声音一模一样。
“先前是你在说话?”碧珠脑中一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茫然地转头四顾,似是想找出一个男人来。
妇人低垂着眉,讪讪地应了声“是”。
碧珠道:“我不信!你莫不是男扮女装?”
妇人讪讪笑道:“姑娘若不信,可以来给我验身,这种事哪里瞒得过去。”
碧珠不再理她,一口气把屋里的床榻桌椅柜子箱笼翻了个遍,只差掘地来看了,但哪里半点男人的影子?
碧珠呆了呆,没找到“野男人”,叫她怎么去跟主子说?
谁不知道她家主子的脾气坏,这番没逮住何蕙丹的野男人,她自己又摔伤了,满肚子气没地儿出,回头还不得把她们这些丫鬟活生生吃掉?
碧珠正犯愁该如何去对赵月曋说,忽听外面一声怒叱:“谁让你们围在这里的?快些散了!”
是萧表公子来了,碧珠暗暗松了口气。
赵月曋和何蕙丹听到萧淳誉的声音,均是大喜,齐声叫道:“表哥!”
“怎么回事?”萧淳誉看了躺在地上的赵月曋一眼,眉头蹙起,“你瘸着一条腿还乱跑什么?是不是想把那一条腿也摔断才高兴?”
赵月曋听他话里只有责备,没有半点怜惜,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哭道:“表哥、就知道骂我,也不抱、抱我起来……”
萧淳誉道:“抱你起来干什么?我又不是大夫。”
他转头问何蕙丹:“她怎么摔成这样了?叫了大夫没有?”
何蕙丹低声道:“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表哥,我……”
赵月曋急忙打断她:“表哥,姓何的,在、在你府里私会野男人!”
何蕙丹眼眶通红,泪水半噙,就这么含羞带怨地看着萧淳誉,“表哥,我没有,赵小姐冤枉我!”
赵月曋大怒:“明明有!我和我的丫鬟们都听见了!你看你披头散发的,明明是和那男人在屋里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何蕙丹含泪道:“我若撒谎,天打雷劈!表哥,你可以进去搜……”
赵月曋尖叫道:“表哥别听她的,过了这么久,人肯定跑了!”
萧淳誉叱道:“你们别吵了!”
这两个表妹比乌鸦还聒噪,吵得他头疼,真烦!
若不是在他自己家里,他才懒得来看一眼。
“你们在闹什么,我一句都不想听,也懒得管,我去把你们的长辈请来,你们自己解决。”萧淳誉沉着脸,说完就转身要走。
“表哥!”何蕙丹急忙拉住他的袖子,泣道,“若你就这么走了,我只有一死来证明我的清白了!好歹求表哥去屋里瞧一眼,究竟有没有赵小姐说的外男,表哥得为我做主啊!”
萧淳誉摘开她的手,谁知她又如附骨之蛆一般将他袖子拽住,萧淳誉不耐道:“你拉着我,我怎么去瞧?”
“怎么回事?闹得惊天动地的。”聂兰台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环佩声响,何蕙丹等人转头望去,正见聂兰台快步跨进院子,后面还跟着好些女眷。
萧淳誉见了聂兰台,面露喜色,还没开口,就听赵月曋使劲提高声音道:“你们来得正好,大家都来看看,何蕙丹在我表哥府上跟野男人私会,大家都来看看她的真面目!”
众女立即齐刷刷地向何蕙丹望过去。
聂兰台皱眉道:“赵小姐,话不可以乱说,我不信何小姐会做这种事。”
“你不信?”赵月曋大怒,“我和我的丫鬟们听得清清楚楚!那个野男人说,要等何蕙丹把身子放松了,才好办事!何蕙丹叫他别弄痛她……这些腌臜的话,我都没脸说,你们问问何蕙丹,问问她的丫鬟,这些话是不是我瞎编的!”
她原本已痛得没什么力气,这下见来了这么多人,一心只想着扒开何蕙丹的丑事让她身败名裂,竟然连伤腿的疼痛都忘了。
瞧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众人看何蕙丹的眼神果然都起了大变化。
萧淳誉沉声道:“何表妹,那些话是不是她瞎编的?”
他虽然头痛这些破事,但到底是他的表妹,若果真在他家里闹出这种事,对谁的声誉都会大大有损,他必须得管一管。
何蕙丹死死拽住他的袖子,哀哀道:“我是那样说了……”
才听她说得一句,众人已齐齐“哦”了一声。
聂兰台也十分意外,按理,何蕙丹不该被赵月曋抓住这种难堪的把柄才是。
何蕙丹见众人都面露鄙夷,忙道:“不过我不是跟男人说的,而是跟女人说的!”
她眸中含泪,面露哀怨,侧头往她歇息的那间屋子唤道:“芹姑,你别躲了,出来让大家瞧瞧,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随着她话声落地,一名身量高大的妇人从屋里快步走出来。
这妇人约摸三十来岁,穿一身绛红褙子,发髻上只戴一支素银簪子,瞧这打扮朴素得有些寒酸,不似何蕙丹的仆妇,更不是安定侯府的人。
赵月曋见自己的丫鬟碧珠跟在这妇人后面走出来,厉声道:“那个野男人呢?你没逮住?”
碧珠“扑“”一声跪了下来,惶然道:“奴婢仔细找过了,没看见男人,只、只有这妇人,她的声音……”
不待她说完赵月曋就尖声叱道:“你这个废物!”
这时萧淳誉问那妇人:“你是什么人?”
何蕙丹忙道:“表哥,她是我请来的。先前,我并没有跟什么外男私会,而是在跟芹姑说话,她是我请来给我做推按的。”
芹姑讪讪道:“是啊,我是来给何姑娘推按肩颈的,她老是头疼,按一按肩颈会舒服些。”
她一开口,众人都有些惊讶。
这明明是个妇人,嗓音却粗厚得跟个男人一样。
赵月曋听这声音跟刚才她听到的那个男子声音一模一样,整个人都呆了。
她隐约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腿上的伤在此时无比剧烈地疼起来,疼得她的脸扭曲成狰狞的一团。
“你、你……你是男人扮的!”赵月曋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双目大睁,嘶声吼道,“你肯定是男人扮的!”
芹姑讪笑道:“我究竟是不是男人扮的,姑娘尽管来验身,我又不跑。”
这时何蕙丹歉然对那妇人道:“芹姑,给你添麻烦了,回头我备厚礼向你道歉。”
芹姑一拱手,说了声“不敢”。
何蕙丹侧头对聂兰台道:“表嫂别怪我唐突,把芹姑请到你府上来。原本我们约的是后日,可芹姑有要紧事今晚就得离京,我实在是舍不得她的手艺,所以趁她离京前请她再给我推按一次,若是冲撞了表嫂,还望表嫂千万海涵。”
聂兰台微笑道:“延医问药而已,有什么冲撞不冲撞的,何表妹言重了。”
何蕙丹又看了萧淳誉一眼,低眉道:“我自小有头疼的毛病,表哥是知道的,多亏芹姑手艺好,她给我推按了几次,我已好多了。今日请芹姑来表哥家,我也知道欠妥,是以特地问表嫂要了间屋子,本想悄悄地推按完,再悄悄地送走芹姑,不会打扰谁,可赵小姐不知为何突然跑进来,硬说我与男人私会……芹姑的声音是像男人,可赵小姐也要看清楚再说话呀!”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哀怨地望着萧淳誉,眼泪无声流下,“表哥,赵小姐说的这些话要是传出去,我就没法活了。”
萧淳誉道:“既是误会一场,说开了不就好了,什么活的死的,哪有那么严重。”
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先前那种异样的目光于是落到了赵月曋身上。
聂兰台也公事公办地安慰道:“何表妹不必担心,世子所言不错,误会解开了就好。”
萧淳誉转身向她道:“这里没事了,你请客人回去吧。”
聂兰台笑着应声“好”,问何蕙丹:“不知何表妹的事情好了没有?若好了,这便随我回厅入席吧?”
何蕙丹摇摇头:“我这里才按了一半,就被赵小姐打断了,再者我仪容不整,收拾一番也要费点工夫,表嫂你们先回去吧,我稍后再回。”
聂兰台自是不勉强她,转身笑着请贵客回厅。
被晾在地上的赵月曋见聂兰台领着众女眷迈步要走,忙道:“你们不要被她骗了!你们现在去屋里搜搜,没准还能搜出些证据,再晚就来不及了!”
即便她再蠢,这时也明白过来,自己中了何蕙丹的圈套。
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撂倒何蕙丹,反而搭进去仅剩的一条好腿,叫她如何甘心?今日,说什么也得咬死何蕙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