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恕心依旧笑得优雅得体,不紧不慢道:“柳小姐若传出去,损的难道不是你自己的名声?”
“胡说八道!”柳绵儿娇叱一声,“关我什么事!”
林恕心徐徐道:“怎么不关你的事了?柳小姐写的那篇《黎元三忧》名动京城,谁不知道柳小姐与我们这些只知后宅里鸡毛蒜皮的女子迥然不同,柳小姐胸怀天下,是男人也比不上的女诸葛,成日想的是如何为朝廷出谋划策、造福百姓,哪会闲到去谈论我议亲成不成这种无聊小事!”
年前柳绵儿把一篇将近五千字的策论《黎元三忧》拿给父亲看,问他写得如何,柳翰林看后大加称赏,得知是小女儿所著,喜得当日就拿到翰林院去传阅,获得称赞无数。
这篇策论很快就传遍了京城,连圣上看了也点头说好。
为了证实是否出自柳绵儿一个闺阁姑娘之手,圣上还让皇后传柳绵儿进宫,就该文章提了无数问题,柳绵儿对答如流,圣上方才信了。
柳绵儿得了许多赏赐出宫,一时赞誉如潮,风头无两。
时隔数月,这阵风头也渐渐过去了,偶有人提起,也还是满口称赞,谁承想到了林恕心嘴里,竟是做这般冷嘲热讽的用场。
她气得险些栽倒,转头对林宛心道,“平日里她也是这么跟你们姐妹说话的么?”
林宛心道:“可不是?她这人惯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爹爹面前乖巧柔顺,对我母亲阳奉阴违,对我和妹妹呢,尖酸刻薄,挖苦羞辱,可笑我们去找爹爹告状,每次挨骂的都是我们呢!”
林恕心掩唇笑道:“可是妹妹说的这些,并无一人相信,说起来也是妹妹无能。”
林宛心怒道:“你少得意,我早晚撕了你那张皮,叫人看看你肚子里是些什么腌臜东西!”
柳绵儿见她跟自己一样,气归气,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心道这个林恕心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她眼珠转了一圈,敛容笑道:“咱们别尽干站在这里说话了,还是摘莓果吧。”
她说着就来拉林恕心,亲热之态跟适才的剑拔弩张好像不是出自同一个人。
林恕心没挣开,只微笑着任她拉了往前走。
何致的丫鬟水烟见她们直接往这边过来了,忙挥手道:“诸位小姐请留步,这里不方便……”
“怎么着,这里我们还不能来了?”林宛心叱道,“你好像不是谢家的下人吧?”
水烟道:“我不是的,可是……”
根本不容她解释,林宛心的丫鬟直接将她扯开了。
那一堆黄白红混杂的呕吐秽物顿时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呀!”
“好恶心!”
“臭死了!”
众女惊呼退开,一片嫌恶声中,忽听柳绵儿惨声尖叫:“啊——”
众人未及反应,就见两个人影猛地摔了出去。
一个是柳绵儿,她是仰面往后栽倒的,摔在繁茂的莓树丛里。
另一个是林恕心,她则是俯身往前扑的,落到之处离那堆呕吐脏物只有堪堪几寸远。
柳绵儿微一侧头,见林恕心没碰到那些脏物,尖叫道:“林二小姐,你干嘛推我!”
挣扎起来就要去推她,却见林宛心已抢在前面,托着林恕心的背使劲往前一推,口中却叫着:“姐姐,你没事吧?我拉你起来!”
林恕心避无可避的,一头扑进了那堆臭不可闻的脏物中。
聂兰台一行人往前走了很远,仍然寻了处没人的地方,专心摘莓果。
何致刚摘了一个果子,瞥见不远处几个年轻公子,忙挥手叫道:“哥,哥,我在这里!”
一名褐衣男子便匆匆跑过来,笑道:“叫我干嘛?你这不是有伴吗?”
这男子约摸二十来岁,身量颀长挺拔,方脸高鼻,长眉入鬓,长相很是英武,又做利索的劲装结束,浑身阳刚之气与京中公子哥们时下流行的那种温润气派截然不同。
聂兰台立即想起了萧淳誉。
萧淳誉也是这般,轩举挺拔,阳刚卓立,他在沙场驰骋时,必定更有一番卓越雄姿吧。
她不由得心口微微发烫。
就听何致热情地道:“我来引见一下,这是我哥哥何臻。哥,这位是安定侯世子夫人,这位是聂尚书家的聂四小姐!”
何臻向聂兰台姐妹俩作揖,等姐妹俩回了礼,他便笑着道:“你们继续玩,我就不打扰了。”
何致不满道:“急什么?反正你也入不了谢小姐的眼,不如陪我们玩。”
“哪有你这样的妹妹!”何臻在她额头弹了一个爆栗,“能不能入她眼,我总得先努力试了才知道吧,就你嘴丑!”
何致道:“哥,聂家妹妹会武功!”
“哦?”何臻眼睛一亮,立即看向聂云台,“你会武功?”
聂云台大方地点点头。
何臻问:“那你功夫怎么样啊?能不能打倒街边的地痞无赖?你一个能招呼几个啊?”
聂云台道:“能招呼几个地痞无赖我不清楚,但招呼你应该没问题。”
何臻笑道:“那你我来比一场试试?”
“怎么比?”
“就比谁跑得快吧。”何臻指着前面莓园尽头,“从这里出发,踏着莓树往那边跑,不能把莓树踩坏,也不能在两畦间的路上落脚,谁先到尽头,就算谁赢,如何?”
“赢了便怎样?”
“你想怎样?”
“输的那个,就给对方五两银子。”
何臻没想到她一个千金小姐会开口要银子,暗暗好笑,却正色道:“行,就这么定了!”
两人各自站定,屏气凝神。等何致喊一声“开始”,两人同时展开身形,仿若蛟龙出海,鹰击长空,眨眼就掠到了远处。
绿鸭几个使劲为聂云台拍掌鼓劲:“小姐赢,小姐赢!”
何致的丫鬟见势,也为自家公子喊道:“公子赢,公子赢……”
双方竭力呐喊,热闹非凡,引得不远处的人都侧目来瞧。
在这震天的喊声中,聂兰台忽听到另一处有人惨叫。
她循声回头,见是原先她们摘莓果的那里起了骚乱,依稀有林恕心的身影。
不关自己的事。她转过头,专注地看比试。
聂云台在姐姐的逼迫下,这两个月每日都有强化训练,本以为自己必能赢下何臻。谁知到了终点,她双脚还未落地,瞥见何臻已先她一瞬落地。
她想也不想,立即转身往回跑,嚷到:“再跑回去,才算完!”
何臻没想到她还要比,笑道:“听你的!”
不过这次他出发就慢了一步,等他轻点莓枝,衣袂飘飘地掠到出发地时,聂云台已经先到了一会儿了。
聂兰台见妹妹小脸通红,额上布满汗珠,把自己的帕子扔给她,笑道:“为那五两银子,你也是够拼的!”
聂云台得意道:“那是自然,五两银子可是我一个月的月钱啊!”
她转身对着何臻,向他伸出手,肃然道:“拿来!”
何臻瞧她一脸严肃,不禁笑得打跌,道:“不就是五两银子,本公子至于赖账吗?”哪用得着她这么正儿八经地讨。
他俯身摘了一个红艳艳的莓果塞到聂云台手里,笑道:“这是欠条,你收好了,改日拿着它来何府找我取银子。”
聂云台愕然道:“你现在给啊!”
“今儿我没带银子!”
何臻给了她一个灿如星辰的笑容,在何致鄙视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大步走了。
中午在谢家别院吃午饭,聂兰台才得知林恕心当众出糗的事。
何致的大丫鬟水烟目睹了整个过程,但那些并没亲眼见到的小姐们却个个比她说得起劲。
“……脸都不成样子了!头发、衣裳上到处都是!”
“锦乡候世子本来想去拉她,一见她那个样子,差点吐出来,直接摇着扇子走了。”
“我要是她,就当场撞死算了!谁知她竟跟个没事人一样,也不说什么,去沐浴了,换了身衣裳,又回来摘莓果了!”
“听那薛公子说,他以后可不敢再看她的脸了,不然,看一次只怕就要做一次恶梦……”
事情没落在自己头上,说起来总是兴高采烈的。
只有何致十分愧疚,吃饭时好几次想去跟林恕心道歉,水烟却拦住了她:“这不关姑娘的事。奴婢瞧得清楚,是柳小姐和林三小姐联手整她,便没有您吐的那些,她们也会想别的法子。”
聂兰台点头称是,见何致仍然走立不安,笑道:“何小姐,你宅心仁厚,只觉得她可怜。殊不知,也许人家乐意呢。”
毕竟,最后是许清玦过来扶起了她,亲手用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污物,又把自己的外衣盖在她头上,遮住她的头脸,然后一路护送她去谢家别院。
正在使劲谈论嘲笑她的那些姑娘小姐们,心里何尝不泛着酸。
午饭后大家都去事先安排好的厢房歇息,只有聂兰台姐妹俩跟何致告别后,又去跟金氏告辞。
聂兰台不打算歇息,人太多,又没几个厚道的,谁知歇着歇着会出什么事。
谢家别院外面,道路两侧的马车队伍一眼看不到头。
鲁伯见聂兰台一行人出来了,遥遥向她们挥手。
午后的阳光甚烈,晒得肌肤刺痛。聂云台举着帕子遮在额前,一阵风似地奔向马车。
聂兰台见她急吼吼的,在后面喊道:“当心些,别撞了头!太阳晒一下又不打紧!”
“我不想晒黑啊!”
聂云台掀起车帘就往里面钻,接着,她像遭了雷击一样,整个人都僵住了。
车厢里一条儿臂粗的灰黑麻纹大蛇,盘得像个车轱辘,高昂着一个暗黄尖蛇头,小小的眼珠子泛着暗绿诡光。
就在车帘被掀起的那一瞬,蛇颈子骤然膨胀开来,好像突然长出来一对巴掌宽的大耳朵。
随即就听得那蛇发出“呼呼”的声音,像是吹风一样,下一刻,聂云台看到那大麻蛇顶开车帘,窜了出去。
她吓得瘫坐在地,就听聂兰台厉声道:“打死它!”
语声未落,聂兰台已经轻烟似地掠了过来。
鲁伯听到动静,刚从前头车座上跳下来看情况,手里还拿着马鞭,聂兰台一把夺过他的马鞭,闪身就去追那大麻蛇。
不是她艺高胆大,或热衷为民除害,而是如果不打死这条蛇,她和聂云台会有麻烦。
这蛇来得蹊跷,很可能是被人故意放到马车里去的,一来可以咬她们,咬成了最好,就算咬不成,还可以嫁祸,说毒蛇是她们带来害人的。
鲁伯瞧清了那条蛇,脸上顿时成了土色。
他认得这种蛇,人们称作“饭铲头”,剧毒无比,若被咬了,大罗金仙也难救。
想到自己适才竟然一直跟这条毒蛇坐在一起,他连话也说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