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灯光昏黄,叶姗姗跑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楼下,却没了进一步的动作。
牛进步以为她跑远了,吭哧吭哧地下楼追,一时着急,踩空一个台阶,差点滚下楼梯。
还好这楼梯不陡,他只是踉跄着冲出去几步,及时拽住了扶手,稳住了身形。
不过他还是崴了脚。
追是没力气追了,只得喊马洁下楼。
马洁可不愿意去王佳燕那里,这个女人的丈夫是老厂长一手培养出来的,后来从别人嘴里知道了叶晚晴的事儿,两口子对她敌意很大。
这么些年了,王佳燕虽然没有明面上说什么,背地里却总嘲笑她当年大着肚子嫁人,肯定早就跟牛进步勾搭上了。
还帮她计算怀孕的日子,正好在叶晚晴出事前三个月。
虽然她一再狡辩,说孩子是前头男人的,可是随着牛珍珍越长越大,越来越像牛进步,这谎话就有点圆不下去了。
尤其是父女俩如出一辙的眯眯眼,更是无从狡辩。
别的人还好,不会为了一个消失了将近二十年的女人得罪现在的同事,可是王佳燕还念着老厂长的好呢,总是冷不丁的蹦几句话出来讥讽她。
最过分的是,王佳燕直接当面开玩笑,问她前头男人是不是牛进步失散的亲兄弟,要不然牛珍珍明明是前头男人的种,怎么长得跟牛进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
每到这时候,马洁就气得想打人,可她还要维持自己温柔好女人的假象,只能忍气吞声。
还好,去年叶姗姗自作主张更名改姓的时候王佳燕回娘家照顾她生病的妈妈去了,要不然,只怕一切不会进行得那么顺利。
不过王佳燕得知老厂长气得住院的时候,还是第一时间赶了回来,跑到马洁面前,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后来老厂长没救回来,王佳燕连着一个月往她家门口倒泔水和粪水,两人的梁子便彻底结下来了。
这些事都是叶姗姗住院养伤期间发生的,马洁可不敢告诉叶姗姗,回头叶姗姗知道有人给自己撑腰就不好了。
可是叶姗姗也不傻,光是利用王佳燕大嘴巴的特点,就可以激得牛进步着急上火。
马洁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追。
毕竟牛进步正在晋升车间主任的节骨眼上呢,要是珍珍偷盗的事情宣扬出去,那就全完了。
当务之急还是拦着叶姗姗,尽可能把珍珍的事情压下去,等会儿两口子才好去保卫科求情。
到了楼下,马洁愣住了。
叶姗姗没去后头那栋楼找王佳燕,而是杵在门口,对着昏黄的路灯发呆。
马洁狐疑地走过去,拍了拍她的后背,叶姗姗满是泪水地回过头来,指着路灯杆子的方向:“阿姨,你看,我妈来看我了。”
什么?
那里没人啊!该不会叶晚晴真的死了吧?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死了也没什么,可是马洁心里有鬼。
她吓哆嗦了一下,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脸色变得煞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可她说话的时候,那克制不住的颤音出卖了她。
她说她没看到那里有人,叶姗姗哭得更厉害了:“我果然是生病了,我能看到的阿姨看不到。阿姨,你不会嫌弃我吧?我是不是真的得了癔症?你送我去医院看病好不好?”
“好好好,我们明天去看,明天就去。这会儿医院只有值班医生,看不出什么名堂的,走吧,回去吃饭。”马洁已经吓得腿肚子打颤了,再不回去的话,她也撑不下去了。
叶姗姗乖巧地跟她上楼,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背后:“我妈怎么还不走,她是不是舍不得我,她是不是要带我一起走?”
这话叫马洁紧张得头皮一阵阵发麻,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然而牛进步还在三楼等着,她不好发作,只得强撑着哄道:“怎么会呢,你一定是生病了,都怪你爸,去年把你打得太狠了,好好的孩子,吓出毛病来了。”
说着,马洁心虚地看了眼身后,没错,路灯那里没人,再往前是一片林子,林子外面是院墙,她根本看不到那里有什么人影。
终于,到了三楼,跟牛进步汇合了。
她可算是松了口气,招呼叶姗姗帮忙搀着点,一起往楼上去。
她宽慰了牛进步一句:“姗姗还是懂事的,没去给她王阿姨添麻烦。”
这是告诉他别紧张,珍珍的事还没有宣扬出去,还来得及挽回。
牛进步欣慰地点点头,回到楼上便跟马洁盘算着怎么去跟保卫科求情。
不过有些话不好当着叶姗姗的面说,只能叫叶姗姗去吃饭,两口子则回了卧房小声商量起来。
叶姗姗也不傻,知道他们不会不管牛珍珍,便放下大黄,让它去房门口听着点,自己则去厨房捣鼓起来,故意制造点动静,让那两口子放心。
卧房里,牛进步直接问马洁要钱。
“那姓刘的不是给了你三百块彩礼钱吗?你先拿出来,把珍珍的事摆平了再说其他。”牛进步也是没办法,这是老厂长定下的规矩,车间主任及以上的职位,必须考虑家属有没有违法乱纪的行为,如果有,一律不予采用。
新来的厂长也认可这条规定,所以牛进步一定要把牛珍珍的事情解决好了。
马洁有些舍不得,这三百块还要拿来给金宝找工作呢,要是今晚就搭进去了,金宝怎么办?
可是牛进步顾不得这么多了,车间主任的待遇可比班长好多了,总不能为了儿子不顾他这个老子吧?
再说了,只要他当上了车间主任,帮儿子疏通关系的时候也有底气不是?
马洁被他说服了,叹了口气,把那三百块拿了出来。
一张一张的当面点清楚了。
牛进步没有这个耐心,一把夺了过来,骂道:“瞧瞧你这目光短浅的样子!没了这三百天就塌下来了?再说叶晚晴的抚恤金不还在你手里吗?钱只有花出去才有价值,你守着这么多钱是能给你下蛋还是能给你生金子?”
马洁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解开的红纸重新捆起来。
旁边那一摞是叶晚晴的抚恤金,五百块,其他的都是她平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零零总总也一千多块钱了。
原本加上这三百正好两千,现在好了,刚到手还没焐热就送出去了。
哎。
马洁沉默地把钱锁进柜子里,蹲在床前给牛进步揉脚,过了一会儿起身问道:“好点了吗?好点了就走吧,我扶着你点。”
牛进步还没好,但是这事不能再拖了,等会儿路灯熄了还怎么赶路。
只得忍着痛,一瘸一拐地出来。
两口子叮嘱了牛金宝一声,让他锁好门窗,别乱跑,至于叶姗姗,已经进了自己卧房,他们没什么好叮嘱的,就这么走了。
一门之隔的卧房里,叶姗姗正在听大黄学舌,毕竟没有人说话会防着一条狗,哪怕大黄在牛金宝眼皮子底下跑来跑去,牛金宝也没有多看一眼。
这会儿还在忙着捣鼓他的弹弓呢。
叶姗姗琢磨了一下,机会难得,不如把牛进步和牛珍珍的工作一起给搅合黄了。
到时候牛进步出现了经济危机,光是卖一个女儿可不够钱花。
罪恶的魔爪必然会伸向牛琳琳和牛珍珍。
叶姗姗迫切希望看到她们五个狗咬狗的精彩画面。
而且如果牛珍珍没了工作,也就没资格挑剔刘家的婚事了。
到时候马洁再来逼婚,她就把牛珍珍推出去。
完美。
但是叶姗姗需要留下不在场证据,所以她写了几张纸条,用红头绳绑起来,再用包红糖的油纸包起来,把纸条交给大黄叼着。
“四楼楼梯口右边那家姓张,是我爸竞争车间主任的对手,你把这个送过去,他看到了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我就不用亲自出面了。”叶姗姗趴在窗口看了眼楼下,真是幸运,张叔叔家还亮着灯。
不过狗子没办法敲门,她得想个法子叫老张开门。
推开门出去的时候,牛金宝问了一声:“姐你去哪儿?”
“咱爸扭伤了脚,我去三楼找邓阿姨借点跌打损伤膏。”叶姗姗脑子里盘算着楼里每家的情况,已经有了借口。
牛金宝放心了,叮嘱道:“那你快点去,我要睡觉了,还得给你留门。”
“知道,我借了药就回来。”叶姗姗把狗子藏在了衣服里,赶紧出去。
路过四楼的时候她轻轻敲了敲门,放下狗子,继续往三楼走去。
她故意很大声地喊邓阿姨开门,这样牛金宝就会是她的不在场证人。
上楼的时候,大黄已经办完了她交代的事,正蹲在五楼转角甩着尾巴等她。
她赶紧回家,把跌打损伤膏交给了牛金宝:“给,等会咱爸要是回来你拿给他,我看书去了。”
“知道了姐,我锁门啦。”牛金宝起身,心说二姐今天人还怪好嘞。
这才对嘛,一家子就要和和气气的。
晚上九点半,牛进步正在保卫科求情,他先是给了一百块,对方依旧不依不饶。
没办法,他把价码加到了两百,对方有所松动。
但还是贪婪地试探着牛进步的极限。
牛进步生怕一次把老底抖出来就没了讨价还价的空间,只好追加了五十块。
保卫科的人终于觉得这个数目足够他们几个分脏了。
正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张大山领着两个厂子的领导赶了过来,把这群正在进行肮脏交易的败类抓了个正着。
很快,处理结果下来,牛进步被开除,牛珍珍留厂查看。
毕竟贿赂的事跟她没关系。
叶姗姗收到消息,心说不急,她再送牛珍珍几个迟到旷工大礼包。
第二天一早,叶姗姗继续装病,往医院去了。
路过邮局的时候,她给姨妈拍了封电报,先问问包租婆那儿子找到老婆没有,如果没有,她愿意过去嫁人。
毕竟距离她回绝姨妈的好意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总得确认一下包租婆那边的情况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