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姗姗努力回忆了一下上上辈子的事。
想捋一捋可能提供线索的知情人士。
在她妈妈刚失踪的那两年,舅舅经常请假去出事的地方调查。
后来因为舅妈受不了跟他聚少离多,提出了离婚,舅舅没办法,只得放弃了寻找,也答应了舅妈不再跟叶姗姗这边来往,这才保住了婚姻。
不过这事惹得姥爷非常不满。
试想,一个做舅舅的,怎么可以听信枕边风的挑唆,跟外甥女老死不相往来呢,这像话吗?
可是儿大不由爹,姥爷骂了好几次,没用。
这些年来,叶姗姗已经被迫断联了这门亲戚,虽然同城,但毫无往来。
不过她表哥人不错,偶尔在街上遇到,他不敢当着他爸妈的面跟叶姗姗说话,但他会故意找个拉肚子之类的借口跟他爸妈暂时分开,绕回来塞把水果糖给叶姗姗吃。
叶姗姗写下这三人的名字,重点把舅舅的名字圈了起来,她推测舅舅肯定知道些什么。
舅妈估计也有相关的线索。
要不然为什么连话都不跟叶姗姗说了,明明舅舅都答应不再去找妈妈了,他已经回来好好过日子了呀。
说不定是被谁威胁了。
她真是傻的,以前的她光顾着生舅妈的气了,现在倒是从舅妈不合理的行为当中悟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总之,她得尽快拜访一下舅舅一家,但是不能大张旗鼓的出现,会引起舅舅舅妈的警觉。
好在大黄的二儿子小白就在舅舅家附近,等会让大黄去通知小白一声,让小白留意一下舅舅一家的言行举止。
另外,妈妈还有一个至交好友叫魏明漪,魏阿姨的丈夫是机关大院的,每年妈妈忌日,她都会去墓碑前凭吊。
不过机关大院那边没有大黄的孩子,就不搞打探消息这一套了,回头她直接上门拜访就是。
除此之外,可能妈妈曾经的同事能知道点什么,可是他们都在妈妈出事之后不久进行了人员调动。
叶姗姗并不清楚他们去了哪里。
只能先从身边的人入手。
说到身边的人……其实姥爷应该是最有机会接触到当年真相的人了,可是叶姗姗问过他,他说只是意外,让她不要多心。
如今姥爷已经去世了,就算他老人家藏着什么秘密,她也不得而知。
叹了口气,叶姗姗把写满了名字的工作簿倒扣在桌上。
她想大黄了。
她好孤独。
哪怕牛家一屋子的人,但她还是孤独得近乎窒息。
她在这个家是多余的。
人人都算计她,防着她,人人都虚情假意的当面讨好她,背后污蔑她。
她就像是漂在水面的浮萍,没有根,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有种虚无的不真实感。
谁让她没有妈妈。
那是给予了她生命的人。
她与妈妈之间唯一的联系,就只剩她这个人,以及她十九年来割舍不下的执念。
她好羡慕牛珍珍,可以肆无忌惮的跟马洁吵架,撒娇,撒泼。
也羡慕牛琳琳,虽然牛进步不是她亲老子,对她却比对叶姗姗亲热多了。
牛琳琳在供销社的工作,还是牛进步求姥爷帮忙打通的关系,那时候姥爷还没有去世,指望牛进步能有点良心,可以对叶姗姗好点,所以忍着隔应帮了忙。
现在想想,也许姥爷就是太投鼠忌器了,不想让外孙女没了妈妈又没了爸爸,所以每次她打听妈妈的事情时,姥爷都用同样的回答结束话题。
简短,不拖泥带水,让叶姗姗一度以为,妈妈的失踪,真的只是意外。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未必,看马洁今天的反应就知道了。
她翻来覆去地思考,抓耳挠腮地梳理关系。
最终还是决定从舅舅家作为突破口。
*
叶姗姗妈妈留下的是三间房。
按照她的职位标准,其实她应该分两间,不过她曾经帮厂里解决了一次锅炉事故,挽回了十几个锅炉工人的生命,所以组织上给她多分了一间做嘉奖。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她妈妈担得起女中豪杰的名头。
可惜天不假年。
叶姗姗作为她唯一的孩子,跟牛进步一起继承了这套房子。
为了讨好老丈人,牛进步听从马洁的吩咐,让叶姗姗一人占了一间。
他们五口人挤另外两间,连带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简直把每一个角落都摆满了。
这会儿他们五个已经起来了,正热热闹闹的吃早饭呢。
牛珍珍拿起筷子,指了指紧闭的房门,问要不要喊叶姗姗。
要是搁平时,马洁肯定是要把戏做足的,可是她今年心不在焉的,没有回应。
牛珍珍不敢自作主张,便只管自己肚子。
牛进步也想不到叶姗姗这个女儿,反正都是成年人了,吃个饭还要人伺候不成。
不过他听说了一件事儿,叮嘱道:“珍珍啊,你们厂里最近抓偷面包的抓得很严吧,听说厂长还弄了只黑狗在门口一个一个的闻味儿?有这回事吗?”
“就是呢,我们厂长可奸了,居然想出来这么龌龊的法子。他也不想想,在车间里做加工,怎么可能身上没有味道,他这不是胡闹吗!”牛珍珍也喜欢偷吃厂里的产品,反正是公家的,不吃白不吃。
最近厂里研发了一款面包,加了葡萄干和杨梅酱,又酸又甜,特别开胃。
牛珍珍每天都会从质检车间偷几个回来。
以前的产品因为不值什么钱,而且厂里没几个手脚干净的,所以厂长和车间主任一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但是这次的杨梅葡萄吐司面包不行,那杨梅酱很贵,葡萄干又是从大西北运过来的,运输成本不低,所以厂里三令五申,新的面包不允许任何人偷吃。
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车间工人还是想出了偷吃的办法——不偷面包了,直接在车间吃果酱和葡萄干。
牛珍珍在质检车间,面对的都是成品面包,自然没有这样的机会,所以她还是一整个的偷。
偷回去给姐姐弟弟一人一个,再留一个给自己,当第二天的早饭吃。
因为叶姗姗跟她不是一个妈生的,所以她每次偷回去都没有叶姗姗的份儿。
她也聪明,都是等叶姗姗回房了才拿出来。
她偷,别人也偷,彼此心照不宣,贪婪没有止尽。
很快,厂长察觉到依然有人顶风作案,便弄了只黑狗子在门口堵人,黑狗闻过面包的味儿,专挑闻起来酸酸甜甜的女人吼叫。
昨天一天就给十七个女职工记了大过。
至于男人,块头太大,大黑子欺软怕硬,不敢吼。
不过牛珍珍自有妙计,她上班之前会去对面街上的供销社转悠一圈,故意在肉摊面前挑挑拣拣,这里摸摸,那里闻闻。
她藏了一团卫生纸在袖子里,故意沾些油水在上面。
所以每次下班时到了厂门口,她就把卫生纸扔出去引开大黑子。
这会儿她有恃无恐的,安慰道:“不过爸你放心,我自有妙计,狗子再叫也不可能挂我的相。”
“我听说抓的那十七个没有一个冤枉的,估计气味有什么区别,我看你还是别偷了!给,你昨晚带回来的几个我都让你妈拿出来了,你带回厂里去吧。最近别动歪心思,知青办天天催,你要是被人抓到错处就得撵你去插队了。”牛进步不想惹祸上身。
他想争一争钢铁厂的车间主任,这时候要是家属出了作风问题,会影响他前途。
要不然,他才不会过问牛珍珍偷面包的事儿。
牛珍珍撇撇嘴,把昨天偷的三个面包接过来,很是郁闷:“爸,我下次不偷了还不行吗?今天这个就算了吧。妈你劝劝我爸!傻子才把东西往厂里拿呢。”
马洁回过神来,劝道:“那就算了吧,下不为例。”
牛进步拗不过马洁,只能嘀咕了两句慈母多败儿。
牛珍珍得意地挑眉,拆了面包就吃。
偷都偷了,不吃是傻的,马洁一声令下,牛琳琳和牛金宝就把另外两个给吃了。
这事儿正好被叶姗姗听见了,她可算明白大黑子为什么在厂门口吼人了。
计划有变!
迟到旷工都可以找借口,顶风作案偷东西就未必了。
正好大黄回来了,正在窗外楼下汪汪叫她开门呢。
叶姗姗直接披上衣服,抢在牛珍珍前头出去了。
她去楼下抱起大黄,如此这般的叮嘱一番。
大黄乐了,赶紧去通知大黑子换个法子整牛珍珍,她自己则去了趟医院,免得相亲的事找不到借口放鸽子。
下午五点,食品厂门口都是人。
牛珍珍跟往常一样,试图用吸了猪肉血水的卫生纸引开大黑狗,可是这家伙今天就是不给她面子,对着她龇牙咧嘴的汪汪个不停。
直到别人都出去了,她还在门口耗着呢。
她往东,黑子往东,她挪西边儿,黑子也跟去西边儿。
把她的路挡得死死的。
保卫科的人赶紧过来检查了一下她的挎包,果然掏出来三块面包。
真是捉贼捉赃了。
保卫科的把她摁住了,不但要给她记大过,今晚还要把她扣在保卫科,黑灯瞎火的关她一晚上才行。
牛珍珍傻了,拼了命的挣扎起来,可是等待她的,只有哐当一声关上的铁门和逐渐暗下来的天光。
*
叶姗姗为了躲避相亲的事,早上出去了就没有回来。
可怜马洁还在家里等媒人过来,结果一群人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叶姗姗回来。
到了一点,马洁终于坐不住了,她让媒人先回去,又亲自去国棉厂给刘厂长道了歉。
刘厂长发了大火,这事要是不成,他不但会要回那三百块彩礼钱,还会跟其他厂子和单位的人通气,谁也不准给牛金宝安排工作!
马洁气死了,恨不得把叶姗姗大卸八块!
回来的路上,她脑子里闪过无数个虐待叶姗姗的法子,但也只能想想。
还没到时候,金宝还等这笔钱救急。
等会要是看到叶姗姗,她得保持微笑,做个体贴温柔的好后妈,好好问清楚这个贱蹄子到底去哪儿了!
可是她回家等了半天,还是不见叶姗姗人影。
她打算让牛进步出去找找,这时食品厂保卫科来了个人,通知牛家,今晚牛珍珍留在厂里做检讨,不回来了。
马洁傻眼了,赶紧拉住保卫科的人打听:“同志,我女儿犯什么事了?”
“她偷了厂里三个面包,往轻了说,这是偷盗公共财物,往重了说,这是挖咱们国家的墙角!今天只是给她记大过处理,下次就是直接开除移送公安机关了!”保卫科的人冷着脸说完,搡开马洁便走了。
马洁踉跄着跌坐在椅子上,恨铁不成钢!
今天早上才提醒过这个傻孩子的,真是贪小便宜吃大亏了!
*
制糖厂职工楼对面的巷子里。
叶姗姗终于等到了下班回来的大舅。
她没有直接露面,而是让大黄提前送了张纸条在三楼大舅家门缝里。
纸条上写着:“叶晚晴死得好惨啊。”
她故意把字写得很丑,跟狗爬的一样。
此时大黄正躲在拐角的楼梯里,窥探大舅的反应。
叶姗姗则躲在巷子里,用傍晚的暮色做掩护,等大黄传信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