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已是十月中下旬,临近小雪,冷风穿过清晨的雾气拂在脸上,王子逾捧着双手呵了一口热气。
身后的下人们忙着把行李装上马车,李氏依依不舍地叮嘱他:“二郎,去了书院要用功读书。你身子弱,书院比不得府里,若是不舒心就跟娘说,啊。”
“知道了,娘,外面冷,您快回去吧。”王子逾也不想离开。
身后的闻书叫王子逾:“少爷,都准备好了。”
王子逾转身上了马车,又掀开小窗口的帘子,探出头高声道:“娘,您多保重,儿子过几天就回来啦。”
车夫马鞭一挥,李氏和一众下人的身影就渐渐变得模糊渺小了。
在他目光未至的墙头上,白狐目送马车消失在路口。
王子逾放下帘子,马车颠簸,把困意都颠散了。
不知道自己不在家狐狸会不会想自己?他一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想。
……
“少爷,书院到了。”
王子逾一路上被颠得头晕,弯身掀开车门帘,借着闻书的手跳下马车。下车之后,车夫和闻书都忙着去卸行李了。
王子逾站定,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威严的石狮子,目光流转,只见大门口上的匾额写着“文渊书院”四个笔力遒劲的大字。
惭愧惭愧,半吊子文盲何谈文渊。王子逾汗颜,有一种差生混进重点班的负重感。
“子逾——”
王子逾闻声看向来人,只见他的堂兄王子服脚下生风,一路小跑向他奔来。
看见亲戚,总算有了一些安全感,王子逾高兴地挥手:“堂哥,可是特地来接我的?怎么这般火急火燎的?”
“正是。方才夫子考查学问,为兄就怕误事,这才一路跑过来,还好没有错过。”王子服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气还没喘匀,说话都带着沉重的呼吸声。
王子逾好奇地问他:“夫子可严厉?不能通融吗?”
这时闻书和车夫也拿着行李过来了,王子服扯了扯王子逾的袖子:“进去再跟你说。”
进了书院,一路上都没有碰到几个人,现下学子们应该都在上课,只有小童洒扫的声音,氛围很是清雅肃静。王子逾好奇地东张西望,发现院内到处都写着圣人训言。
“你我的夫子姓严,为人治学也很严苛……”
王子逾一路听着王子服的埋怨,对未来的读书生活又添了几分恐惧。
真是天要亡我,若是学问太差被爹责罚可如何是好?王子逾惶然地想。
“这就是你的寝舍了。”王子服说得口干舌燥,引着王子逾来到了一个房间。
房门大开着,王子逾站在门口,打量着“新家”。
房间不大,但内里有一张床、一套桌椅,透过屏风能够隐约看见书架和书案。
还好是个单人间,王子逾松了一口气。
“堂哥,你可还要回去上课?”
“嗨,我已经跟夫子告过假了,再说离散学也快了。”王子服揽着王子逾的肩,“这里就让你的小厮打理吧,我再带你逛一逛书院,正好让你熟悉一下环境。”
王子逾点头答应。
文渊书院规模不小,王子逾跟着王子服慢悠悠地走了小半个时辰才逛完。王子服是个健谈的,路上又和他说了不少书院的事情,王子逾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大门口的庭院。
现下约莫是到了中午散学的时间,学子们三三两两的往大门左侧的方向走,也有一些人在往大门口走。王子逾回想了一下刚才走过的路,东侧应该是饭堂。
忽然,王子服似乎见到了熟人,伸长脖子兴奋地喊:“朱尔旦!”
前方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书生闻声回头,看到是王子服,脚步一转就到了他们跟前。
“王子服,这就是你说的堂弟吗?”朱尔旦一手摸着后脑勺,笑得有些局促。
王子逾总觉得朱尔旦这个名字很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向他拱了拱手道:“在下王子逾,今日刚到书院,便跟着堂兄四处走走。”
“哦、哦,我是朱尔旦……”朱尔旦不知道说什么,干巴巴的做自我介绍,声音越来越小。
王子服胳膊肘拐了拐朱尔旦,问他:“今天你娘子可还给你送饭?怎么样,可愿意招待我们兄弟二人?”
“当然可以,只要你们不嫌弃。”朱尔旦听到娘子,这下才放松露出了一个笑容,又招呼他们二人一起走。
“哈哈,就知道你朱尔旦一向大方。”
王子逾拉着王子服缀在朱尔旦后面两步,小声附耳问道:“堂哥,你同窗的娘子给他带的饭菜,我们去吃不合适吧?”
“哎,你有所不知,这朱尔旦的娘子是个卖豆腐的小贩,每日在书院门口候着给他送饭。”王子服摆手答他,又意味深长地说:“他娘子人称豆腐西施,你见了就知道了。说起来,我也没见过他娘子的真容呢!”
王子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品了一下又觉得不对,正想问为什么要去卖豆腐的摊子上吃午饭,朱尔旦却停下脚步回头叫他们快跟上了。
没问出口的话只好咽下。
很快出了大门,外面已经支起了五六个卖吃食的小摊,每个摊位前都有一些书生围着。书院虽偏僻,但好在有大量学子,有些学子吃腻了饭堂,总会寻些小吃解腻,因此一些摊贩们就专门赶着中午散学的时候过来。
王子逾左右环视,并没有看见王子服口中买豆腐的小摊。
朱尔旦也没有在门口等待,反而拉着他们继续向前走,很快拐了个弯,豆腐摊子赫然映入眼帘。
“夫君,你来了。”
王子逾看向说话的女子,她的头发用粗布随意的挽起来,脸上还戴着一块同样的方布,遮住了口鼻。
走得近了,王子逾才看清,自她左眼眉毛上方起有一条隐约粉红色的肉疤,一直向右下方蜿蜒着没入了布巾。
“小青,我带了两个同窗来。”朱尔旦高兴地介绍,“两位贤弟,这是我的娘子,小青。”
梅小青欠身,“两位公子可要吃豆花饭?”
王子服哈哈一笑,说正是特意慕名来吃的。
听见这话,梅小青顿了顿,没有动作。朱尔旦却听不出言外之意,反而很高兴王子服这样说,连忙支起小桌子,招呼他们两个坐下。
王子逾这才明白,王子服的目的就是为了看朱尔旦夫妻的笑话。
这种恶趣味,王子逾已经在王元丰的婚礼上见识过一次了。说不上有多么恶劣,但总归是没品的行为。
梅小青忙碌了片刻,很快就端了三碗豆花饭过来,还配着一个油碟,红油上撒了一把嫩绿的葱花,看着让人很有食欲。又转身从推车上拿出一个食盒,端出两盘炒菜,应该是特地给朱尔旦准备的。
“小青,你去哪?坐下一起吃啊。”朱尔旦见梅小青没拿自己的那一份就要走,拉着她问道。
梅小青用围裙擦了擦手,闷声拒绝道:“我一个妇道人家……”
朱尔旦着急打断她:“小青,你这是说什么胡话!我敬你爱你,你我之间,何时讲过这些虚礼?”
听到这番话,王子逾却是对朱尔旦刮目相看,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大环境下,他对貌若无盐的妻子倒是难得的赤诚。
于是轻咳一声,出声劝说:“嫂子,我们兄弟不是拘礼的人,辛苦你忙活半天招待我们,哪有轻慢你的道理?”
王子服大大咧咧的,也连声附和。朱尔旦这下才笑逐颜开,热情招呼他们吃饭,还夸耀说他娘子做的豆花饭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好吃。
犹豫了一下,梅小青还是从摊位上又端了一碗豆花饭过来坐下了。她解下了蒙在脸上的布巾,没了遮掩,她的脸完全暴露在众人视线中,只见那条凸起的肉疤几乎将她的脸斜分成了两半,看着十分骇人。
王子服倒吸了一口凉气,扯紧了王子逾的衣袖,他以前虽然也听说过朱尔旦的妻子面容丑陋,但没想到是这样大的一条肉疤。
王子逾看见她脸上的疤心里也是一愣,不过他小时候在孤儿院待过一段时间,见过各种各样的残疾和伤痕,倒也不至于害怕。
只是难免感叹梅小青不幸,也能够想象到“豆腐西施”这个绰号背后包含着多少恶意与嘲弄。
没有做什么反应,默默低头动筷吃了一口豆花,细嫩爽滑,的确非常可口。
王子服经过了最开始的诧异,又见王子逾一直面无异色,也没有再大惊小怪。吃了豆花饭后,还连连夸赞梅小青的手艺。
见他们两个都是坦荡之人,梅小青也放松了一些,腼腆谦虚地说自己的手艺上不了台面
饭后,梅小青还要将摊子推到城里去继续卖豆腐,朱尔旦家就住在城门附近,虽然不算太远,但也要费上三刻钟的脚程。
朱尔旦帮梅小青推着车走在前面,王子服压低嗓音和王子逾嘀咕:“朱尔旦的娘子也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可怕嘛。”
王子逾来了兴趣,问:“他们怎么说?”
“就,嗯……”王子服卡了下壳,“就说她膀大腰圆,脸上全是肉疙瘩之类的。”
王子逾无语,算是见识了这群书生的嘴碎程度。
“朱尔旦和他的妻子看着都是憨厚老实的人,堂哥,你和他做朋友挺好的。”王子逾委婉地提醒他。
然而王子服没听出来,“嘿嘿”笑道:“朱尔旦哪是憨厚老实啊,他是傻!”
说完才想起王子逾的亲哥哥王元丰就是个傻子,怕他生气,又小心翼翼地找补:“他……他就是憨,肚子里一点墨水都……”
感觉越描越黑,王子服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对不住,子逾,为兄笨嘴拙舌,你不要往心里去。”
王子逾知道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嘴巴是毒了些,本性不坏。
叹了口气,正要再说些什么,就见前面路口几个书生迎面堵住了朱尔旦夫妻。
“哟,这不是朱大才子和他家的豆腐西施吗?”
“哈哈哈哈。”
有乖乖看到这里吗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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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