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你说后来出车祸撞坏一条腿的那个方庆方表哥?”
印象里确实有这号人物,小时候爷爷家和舅爷家挨得近,方庆比她大三岁,幼儿园上得晚还留级,最后跟她成了同一届还是是同一个班的,就总在一起玩,不知不觉就玩到小升初。
后来爸爸妈妈到市里做生意,她也就在市里上初中高中,慢慢就和老家的方庆表哥断了来往,上一次关于方庆的消息还是前年,听说他出车祸断了一条腿,家里人怕他不好说媳妇,后来装了义肢。
之后就又查无此人了。这次居然是他要结婚。
“我明后两天刚好轮休,刚好回去一趟。”实习小半年她都没回家了,如果不是这次喜事,可能这一年都不会回家转转。
到家已经是中午饭点的时候。
石岩挎个帆布包,抱着一盆花。远远看见熟悉的自建房,“家和万事兴”的牌匾褪了色,两扇大门半开。
厨房叮叮当当,“妈,我回来了!”
她凑到炒菜锅跟前,东瞅瞅细看看,“中午做什么饭这么香,原来是辣椒炒肉啊,我看看米饭蒸熟没有……还没熟。”
“玉萍,冰箱里这些苹果是不是放太久了……诶岩岩回来了,在医院实习怎么样,上班累不累,以后就回老家县医院上班,离家多近……”
“累成狗了早知道不学护理了,上学的时候天天满课,实习还倒贴上班,就连这次两天假都是轮休轮了两个月才轮到我,平时忙死了。”
“你还小不知道外面就业形势,虽然辛苦点可是好找工作,现在哪个行业不辛苦,以后就算各行各业都倒闭了,医院也不可能关门,这可是铁饭碗。”
又是这些话。
高考报志愿的时候就找各种亲戚分析局势,七大姑八大姨的表哥表姐接连电话袭击,一来二去看上护理这个专业,信誓旦旦好就业。
一顿天花乱坠,她就跳进这个坑。
“玉萍,辣椒炒肉的肉切成肉条更入味,你又切成厚肉片,吃着能不腥?几十年都改不了,来来来你来洗苹果,我来炒菜。”
秦玉萍不依,“这菜都快炒熟了,你捣什么乱,你去把米饭盛出来等会吃饭。”
石卫民抢过菜勺,推搡道:“你就是不会做饭,我来做,你和岩岩坐屋里。”
“你炒的肉最好,上次肉全糊锅底吃都没法吃。”
石岩拉拉这个劝劝那个,没一个人听她的,各吵各的。就像小时候无数个夜晚,爸爸妈妈吵完架,妈妈蹲在门口一直哭,爸爸站在阳台抽烟。
她一个人不敢在房间里睡,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有时候她不明白,两个性格完全不合的人怎么会走到一起,还一起生活了二十五年。
过年贴对联,爸爸搬梯子贴,妈妈站远处调整高低平齐。妈妈说对齐了,爸爸总说一个高一个低,非要自己下来看,看完才满意。
之前搬家的时候,家里几个老柜子裂缝,爸爸想扔掉这几个累赘再买新的,妈妈死活不答应,亲自扛着木柜子从六楼搬到一楼,带进新家。
爸爸爱抽烟,妈妈不让抽,指着手机视频给爸爸讲抽烟会引发肺癌会脑栓塞会死得早,爸爸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炫耀他三大爷80年的老烟民,活了99岁。
爸爸喜欢讨论家国大事,妈妈爱好家长里短。上了年纪,爸爸不愿意染黑耳鬓的白发,妈妈网购植物染发膏,把他摁到凳子上,说染了显年轻。
一个爱操心,一个不让管,谁都不服谁。如果说非要有什么相同点,也许只有爱打麻将。
“妈,我们回屋坐着,让爸做饭。”她劝了十几年都劝不动,那就顺其自然。
“岩岩你怎么抱盆草,你还养植物呢,小时候你养什么死什么,植物动物都没一个能逃得过,乌龟都能被你养死。”石卫民指指她的花。
“这个不一样,我养得可好了。”
饭后闲谈,话题落在明天喜事的主人公方庆表哥身上,聊着聊着变了味。秦玉萍笑眯眯看她,“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正好也到年纪了,你姑姑上次来介绍了一个,你要不联系联系试试。”
“妈,我暂时不想找对象,我现在一个人过得很好啊,实在想象不到别人插进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石卫民大手一摆,“哪有一个人生活的,都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你还小不懂,现在能依靠我们,以后我们老了你依靠谁去?”
“对啊岩岩,妈妈看你真是读书读傻了,哪有姑娘家不成家的,每个人都会走到那一步,趁现在你好好挑挑,不然再过几年就没人要了。”
原来除了打麻将,在催婚上两个人也出奇地一致。她不想搅了这片刻的温馨氛围,更重要的是,她说的话从来没人听得进去。
哪怕她说一个人过得很好,父母也觉得她孤苦无依。
哪怕她分享一顿幸福的火锅,父母也觉得她任何感冒发烧都是这顿火锅引起的。
慢慢地石岩发现,反抗他们不仅不会得到理解和尊重,还会惹来不必要的说教和麻烦,于是顺着他们的意思,说道:“好好好,有合适的我就去相亲看看。”
秦玉萍眼角皱纹笑开了,宛然年轻了十几岁,掏出手机道:“我现在就把你姑姑介绍的那个人微信推给你,你聊聊。”
当着妈妈的面,她加上那陌生人的微信,摇摇手机,说道:“加是加上了,但是聊不聊得来就不一定了,万一两个人不合适那就没办法了。”
妈妈一走,拉黑删除。
问起来就是:聊了,不合适。
她发现自己真是太擅长解决矛盾了,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能敷衍过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相安无事。
睡觉前,父母因为要不要给花浇水吵架。
“这花那么高了水越多越好,你懂什么!”
“这土都是湿的,岩岩肯定浇过了,不用浇!”
“这天这么热在阳台晒一下午,水早就晒没了,再不浇水就死了!”
“不浇!”
“浇!”
“不浇!”
“……”
石岩默默戴上耳机,轻松温柔的小情歌取代一切不和谐的争吵。一首歌听完,外面不吵了,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没有。真是来如影去如风。
摘掉耳机,看看她的小花怎么样了,是不是开花了。
喷水壶嘴凌乱扔在地上,壶里空空如也,一滴水都没了。一阵不安涌过,她去看那盆花,水和陶瓷盆边缘平齐,还在往下淌水……水快把花淹死了!
这得倒了半壶水吧!
花要浇水,不是喝水啊!
放科室不安全,放家里也不安全,贺雨行你还真是个命运多舛的命格。她把花搬到床头,门反锁,她两只眼睛就是监控,看谁敢动这花一根汗毛。
早上不到七点,被父母叫醒吃饭。
石岩顶着惺忪睡眼,抽去魂似的,全身上下只有口轮匝肌在机械地抽动,一顿饭吃完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十点半准备赶往婚礼现场,不在镇里的饭店里,专门找婚庆公司和宴席师傅承办的,就在方庆家门外的场地上。
出门前,妈妈一再交待带好重要物件。石岩一阵检查,手机和纸巾都有,只是吃个席而已,没什么要带的东西,她也没忘什么事情。
噢!
忘了看一眼她的小花!
一上午都没看一眼,不知道长势怎么样,应该……开花了吧。
昨天王锵叔打来电话,问了问贺雨行现状,他还查资料,断定以贺雨行惊人的生长速度,要么今天要么明天就会开花。
早上起来偏偏把这事给忘了,躺沙发上刷好几个小时的短视频都没顾得上看一眼开花没,真是玩忽职守。
“妈你等我一下,我好像忘拿手机了。”
床头桌子上,陶瓷小盆安然无恙,全是潮湿的土壤。石岩没看错,确实是土壤,全是土壤,那花……不见了!
甚至中间连个凹陷都没有,土平平坦坦,好像不曾种过任何东西。
“妈!你见我花了吗!”她匆匆跑出来,“爸,就是你昨天一怒之下浇半壶水的那盆花,现在只剩土了,你见了吗?”
石卫民指指隔壁那户人家,“喏,说不定被隔壁家那只猫咬去了,那猫邪得很,上能爬树下能钻洞,咱家老不关门,猫光顾好几回了。”
她惊呆,“猫还吃花?”
爸爸从车里伸出头,“猫啥都吃。不说了快走快走,时间不早了。”
“岩岩你晕车坐副驾,妈妈坐后边。”妈妈拖她上车,见她挪不动脚还一脸苦相,好心道:“是不是怕尴尬呀,这有什么的,虽然你和你方庆表哥小时候开玩笑说要结婚,但小孩话哪能当真。”
连拖带拽,车一路开到方庆家门口。
方庆家张灯结彩,地上到处贴着爱心地标,婚礼现场布置得差不多了,宴席桌摆上茶水和点心,人来人往,那些打招呼的亲戚石岩一个也记不得了,只知道人人脸上都挂喜色。
正当此时,石岩注意到一个人。
如果不是因为天太热,她想找个阴凉地房凉快凉快,也许根本不会注意那个人坐在舞台幕布后面的阴影中。
那个男人身穿藏青色中山装,衣服袖子太短,领口太紧,裤腿也不够长。他的穿着像上个世纪,静静坐在那里,眼帘低垂。
身形和侧脸都很像她认识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