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暑假前的最后一天,是班会活动。
这次因为隔壁高中发生了一起十分恶劣的校园霸凌事件,班会的主题也就成了预防校园霸凌。
高一(6)班的教室里,投影仪亮起,班主任江尚酒站在讲台上,神情严肃。
“今天,我们召开一次关于预防校园霸凌的主题班会。大家一定要认真听,我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发生在任何一个学生上,但是如果真的发生了,一定要学会自救。”
话音刚落,原本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许风原本正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听到“霸凌”两个字,手指猛地一僵,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苏竹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侧眸看去,发现许风的脸色骤然苍白,指尖微微发抖。
她没说话,只是像许风曾经做的那样,悄悄伸手,在课桌下轻轻握住了许风的手。
——冰凉,僵硬,甚至有些颤抖。
投影仪播放着校园霸凌的案例视频,画面里,几个学生围着另一个瘦弱的男孩推搡、辱骂,甚至撕毁他的作业本。
然后画面一转,三个高个子的男生围在一起用拳头打另一个男生,甚至是皮带。
许风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她盯着屏幕,却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被堵在厕所隔间里,冷水从头顶浇下。
书包被扔进垃圾桶,课本被涂满恶毒的字眼。
体育课上,她被故意绊倒,膝盖磕在跑道上,血渗进校服裤子里,而周围只有刺耳的嘲笑声。
——“丑八怪!没人要的废物!”
——“你奶奶是不是也嫌你恶心才被骑进医院里的?”
那些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耳朵,死死缠住她的心脏。
她猛地闭上眼睛,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苏竹的手指轻轻收紧,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无声的安抚。
许风睁开眼,对上了苏竹的目光。
——那双总是冷静理智的眼睛,此刻却带着柔软的温度,像是在说:“我在。”
许风张了张嘴,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的嘴角僵硬得像是冻住了。
笑不出来。
接下来进入另一个环节,江尚酒让同学们分组讨论,“如果遇到校园霸凌,你会怎么做?”
教室里立刻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当然要告诉老师啊!”
“我觉得应该直接打回去!”
“可是如果对方人多呢?”
许风低着头,一言不发。
苏竹看着她,忽然轻声开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许风的手指攥紧,半晌,才低低地说,“……我不知道。”
她曾经试过反抗,试过告诉老师,可是换来的只是更狠的报复。
——“你以为有人会帮你?别做梦了!”
——“再敢告状,下次就不是泼水这么简单了。”
她最终学会了假装无所谓,学会了用笑容掩饰恐惧,用张扬掩盖自卑。
——直到现在,她仍然会在人多的地方下意识绷紧神经,仍然会在听到刺耳的嘲笑声时浑身僵硬。
甚至最开始见苏竹时,她用的是假笑。
苏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推到她面前。
——“如果是我,我会先试着保护自己,然后……找到真正值得信任的人。”
许风怔了怔,想到那个雨夜。
苏竹又补了一句,“比如你。”
闻言,许风眼眶一热,差点没绷住。
她猛地别过脸,假装打了个哈欠,掩饰自己泛红的眼角。
班会接近尾声时,江尚酒让同学们分享自己的看法。
王菲站起来,“我觉得被欺负的人也要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别人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
——“为什么只欺负你?”
——“是不是你自己有问题?”
许风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
她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全班瞬间安静。
她死死盯着王菲,声音沙哑,“……你再说一遍?”
王菲被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说,有时候被欺负的人自己也有问题……”
许风的手指攥得发白,胸口剧烈起伏。
苏竹立刻站起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低声道,“许风,冷静。有我在。”
然而,许风浑身发抖,像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眼眶通红,却死死咬着牙,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江尚酒早就察觉到不对劲,快步走过来,“许风,怎么了?”
许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而苏竹的声音像一把出鞘的剑,清冷而锋利地划破教室凝滞的空气。
“江老师,王菲的发言有失偏颇。”她直视着班主任的眼睛,指节不自觉地扣紧了桌面,“校园霸凌的受害者不需要为施暴者的行为负责。”
江尚酒的眉头拧了拧,镜片后的目光在王菲身上停留了片刻。
她转向许风时,语气不自觉地放软,“先坐下吧。”
温暖的手掌轻拍在许风颤抖的肩头,“我们私下再谈。老师会处理这件事的。”
许风的膝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甲在木质桌面上留下几道泛白的痕迹。
下课铃响起的那一刻,许风像只受惊的兔子冲出了教室。
苏竹追出去时,发现她蜷缩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
夕阳透过窗户斜斜地切进来,将她的身影分割成光明与黑暗的两半。
她抱紧双膝的样子,让苏竹想起暴风雨中瑟瑟发抖的雏鸟。
就像曾经的苏竹一样。
苏竹的心猛地揪紧了。
她缓缓蹲下身,校服裙摆扫过冰冷的地面。
“许风。”她轻声唤道,声音温柔。
许风把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闷声说,“……我没事。别管我。”
但她颤抖的尾音出卖了她。
苏竹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穿过许风柔软的发丝。
午后的阳光在她的动作间流转,将发丝染成琥珀色。
——就像许风曾经在她发烧时,一遍遍用湿毛巾帮她擦脸那样。
许风终于抬起头,通红的眼眶里蓄满泪水。一滴泪砸在苏竹手背上,烫得惊人。
“……苏竹,”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我是不是很没用?”
苏竹摇头,捧住许风湿漉漉的脸颊。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她拇指轻轻抹去许风脸上的泪痕,动作虔诚得像在擦拭珍贵的瓷器。
许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新的泪水又涌出来。
“我以为我已经好了。可现在我还是……”她哽咽着,“怕得要死。”
苏竹突然用力将她搂进怀里。
两人的心跳隔着单薄的校服相互应和,苏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怕也没有关系。”
她的手指穿过许风的指缝,十指相扣,“我陪你。”
下午第四节课过后,江尚酒把许风和苏竹叫到了办公室。
她推了推眼镜,语气比平时温和许多,“许风,刚才班会上的事,能跟我说说吗?老师也许不能帮你全部,但一定会竭尽所能。”
许风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校服下摆,没吭声。
苏竹看了她一眼,主动开口,“老师,王菲的发言对经历过霸凌的人来说,是一种二次伤害。”
江尚酒叹了口气,“我明白,我会找她谈谈。她那么说,太……不像是正常学生说出来的。”
然后她转向许风,声音放缓,“许风,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说说你的想法。”
许风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我只是觉得,被欺负的人,本来就已经很难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可有些人……却还要怪他们为什么被欺负。”
江尚酒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她顿了顿,又道,“如果你需要,学校有心理咨询室,可以随时去。”
许风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苏竹忽然开口,“老师,我能带许风去操场上走走吗?她现在需要透透气。”
江尚酒看了看许风苍白的脸色,点头同意,“去吧,不用急着回来。”
七月的傍晚,操场上没什么人,只有远处几个体育特长生在训练,偶尔传来哨声和喊叫声。
许风坐在跑道边的台阶上,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苏竹坐在她旁边,没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微风吹过,带着青草和塑胶跑道的味道。
“……苏竹。”许风忽然开口。
“嗯?”
“你以前……有没有被人欺负过?”
苏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没有。”
许风扯了扯嘴角,“也是,你这么优秀,谁敢欺负你啊。”
苏竹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是因为……没人敢。”
许风愣了一下,转头看她。
苏竹的目光落在远处,语气平静:“我父亲……不允许我软弱。”
“如果我在学校受了欺负,他不会帮我,只会觉得……是我自己不够强。”
许风怔住了。
她忽然回想起苏竹曾经说过的话——“我父亲要求我每次考试都必须第一,每次参赛都必须拿奖。”
——毕竟,苏竹的冷静和强大,从来都不是天生的。
而是被逼出来的。
许风盯着苏竹的侧脸,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苏竹的手指微微一僵,但没抽开。
许风低声道,“……苏竹,其实你也挺不容易的。”
苏竹没说话,只是反手握紧了她。
两人就这样坐在台阶上,谁都没再开口。
远处,夕阳渐渐沉下去,天空染成了橘红色。
过了很久,许风忽然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苏竹。”
“嗯?”
“我想……试试看。”
苏竹抬头看她,“试什么?”
许风笑了笑,眼神比刚才坚定了许多,“试试看……不再害怕。”
她朝苏竹伸出手,“苏大学霸,陪我去个地方?”
苏竹看着她,最终伸手握住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