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心的隐蔽处 第9章 第九章

蒲承叙关掉厨房的灯，走出来时边拿纸巾擦着手上的水珠。

“小菁，碗给你放消毒柜了，等会记得把它给关了。”

“知道了。”

“你们俩聊吧，我得先回去了。”

“爸，多坐一会儿嘛，这会晚高峰，外面肯定很多车。”

“对啊，叔叔。”

蒲承叙摆摆手:“你妈还等我回去呢。”

“哦，好吧。”

蒲承叙临出门，对一同送到他到门口的由淳说:“你也别太晚回去，太晚了夜凉。”

那语气满是对蒲菁的担心和对由淳的不放心。

蒲菁无奈道:“你快回去吧，别乱想了，路上小心。”

由淳礼貌地扬起嘴角，对着蒲承叙挥手:“知道了，叔叔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蒲承叙走后没多久，由淳看了看手机，果真也说要走了。

蒲菁焦急地跟他解释:“你不用理会我爸说的，他到现在还把我当我未成年对待呢。”

由淳挑了挑眉，晃晃手中的手机:“是我姐跟我姐夫叫我去他们家吃烧烤。”

话说完，他眼睛左右转溜了一下，斟酌着换了种说法:“或者我应该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烧烤？就我姐跟我姐夫，瑄瑄也在的。”

蒲菁顿觉自己前面的挽留多少有些不稳重了，怨怨地咬了下自己的下唇。

“等下我去了你们不够吃怎么办？而且他们又没邀请我……”

“不可能的，我姐他们肯定特别欢迎你，而且昨天不是你还跟瑄瑄说了‘明天见’吗？”

蒲菁顿了顿:“那好啊。”

快到门口时，由淳转身说:“蒲菁，要不要叫上你朋友一起？她要回来了吗？她一个人待着应该也很孤独吧。”

蒲菁被他突如其来放大的脸膛吓成结巴:“我我……我打个……电话问问她。”

美臻此时正站在路口等红绿灯，接了电话听完蒲菁说完原委，笑得八卦猥琐，引来一旁行人的侧目，但她全然不顾，对着手机说道:“我当然不去了，我怎么好耽误你们俩发展爱情小火苗？”说完她稍微调整一下语气，“你们要走赶紧走，走了我好回去打游戏。”

挂了电话，蒲菁对由淳说:“她说她不想去。”

“那好吧。”

蒲菁跑进房间找出一双粉红色手套戴上，这才跟由淳出了门。

接近一个小时后，由淳的车子停在一栋三层高的居民楼旁的空地。

门口已烟雾缭绕、孜然味跟辣酱味掺和着飘荡在空气中，那香味引得蒲菁悄悄咽了下口水。

车子刚停稳，就见瑄瑄小跑过来，拍着车门喊舅舅，而她后面，慢悠悠走来的是将宠溺目光落在瑄瑄的身上由敏跟她丈夫郭卓洵。

由淳一把将瑄瑄抱了起来:“瑄瑄～”

由敏握着蒲菁的手喜出望外:“蒲菁!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

蒲菁也效仿着由敏，展现出僵硬的热情:“由敏姐～你好你好!”

郭卓洵对着蒲菁互相点头致意。

由敏手指在由淳跟蒲菁之间指来指去，用洞悉一切的表情问:“你们怎么又在一起？又偶然遇到了？”

由淳借着瑄瑄的手，在由敏手臂上轻拍了一下:“你再这么八卦下去，都可以加入你们村村口情报局了。”

由敏一手挽住郭卓洵的手臂，一手在由淳脸上拍了下，挑衅地说:“我老公可在这里呢，奉劝你不要欺负我。”

由淳哭笑不得:“是谁欺负谁啊？”

蒲菁在一旁默默含笑注视他们的互动，心里羡艳不已。

“哎、哎、你们人呢？这菜都快焦了。”这时从门口走出来一个男人，仔细一看，他手里还端着一个盘子。

“来了来了。”郭卓洵招呼着走回烤架。

“他好像是我姐夫的同事，我姐事先没跟我说还有其他人。”由淳对蒲菁解释。

“哦，好的，没事。”

临走近蒲菁觉得郭卓洵那同事有些眼熟，偷偷多看了几眼，又迅速低下头以防被发现。

但他一眼就认出了蒲菁，欣喜地叫了蒲菁一声。

蒲菁与他四目相对，恍然记起他是昨天晚上在爷爷家门口倒车遇到的那个男人:徐庆光。

“嗨，你好。”

郭卓洵看了看两人，有些诧异:“你们认识的吗？”

“认识的，同一个村的，我小时候经常跟他们兄妹俩一起玩，那时候蒲菁跟他哥是我们那一伙小孩当中最机灵的，经常由他俩组织我们一起去偷邻居家的荔枝，”徐庆光沉浸在回忆中，忽然回了神，“对了，颂哥现在在哪里发展？”

蒲菁戴着手套的手哆嗦了一下，淡然一笑说道:“我哥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一旁正在把韭菜穿成串的由敏闻言拍了拍蒲菁的手，给她递来一个安慰的眼神。

徐庆光满脸窘迫，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事我都没听蒲爷爷提过。”

“没关系。”

他试图想为自己正名:“而且我也没听村里其他大人说过。”

“没关系，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大家不知道反而也更好。”

烤架前的由淳转头问道:“蒲菁，你要吃什么？火腿肠要吗？”

蒲菁点头:“可以的，谢谢。”

递完火腿肠，由淳顺势将原本坐蒲菁旁边椅子上玩手机的瑄瑄抱到自己腿上，他先指导了一下游戏的玩法，而后状似轻松地扭头关心起蒲菁:“没事吧？”

蒲菁摇头，迅速道:“没事啊。”

由敏忽然将手中的韭菜一扔，颓丧道:“好难穿啊，要不就不穿了，直接拿小号的烤架烤就好了，反正我们自己吃，就不要讲究那么多了。”

蒲菁说着正打算脱掉手套:“没关系，那我来穿吧。”

由敏抓住蒲菁的手，给她使眼色:“咱们不穿了，你要不要吃冰棍啊？”

蒲菁愣愣说道:“可是现在是冬天耶。”

“冬天吃才有感觉嘛，前段时间超市降价，我买了好多，走，咱们去吃？”

由淳代替由敏的位置正在给韭菜穿成串，说出的话充斥着阴阳怪气:“你怎么还是那么爱吃冰棍，大冬天的，年纪又大了，别冻坏牙了。”

由敏瞪了他一眼，经过时恶狠狠推了下他的脑袋，牵起蒲菁的手往屋内走。

进到二楼厨房打开冰柜，里面果然塞了好多种类的冰棍。

由敏招呼她:“你看你想吃哪种口味，自己挑。”

蒲菁挑了一款菠萝造型的冰棍，跟由敏一起倚在阳台边，边吃冰棍边往下眺望——

徐庆光跟郭卓洵在烤架前互相配合着烤鸡翅；而瑄瑄在全神贯注玩着打地鼠。

“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帮忙？”蒲菁有些不安。

“咱们暂时就放心歇着吧，等他们累了咱们再去接手就好了。”

“哦哦，好的。”

蒲菁眼神落到侧下方的由淳身上，他低垂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怀里瑄瑄玩游戏，手中动作却一点都没耽搁，娴熟利落地穿着韭菜。

蒲菁想到他以后陪孩子做作业的画面，他那么有耐心，以后孩子肯定会很喜欢他的吧？蒲菁嘴角不知不觉染上了笑意。

由敏咬着冰棍，看起来一脸无忧无虑:“蒲菁，你跟由淳什么时候认识的啊？我问那臭小子，就只会给我打哈哈。”

蒲菁将冰棍拿在手上，如实回答:“我们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了，一直到高中毕业，不过一直都不在同一个班，所以之前都不太认识，直到我前段时间去他诊所看牙，关系才变得稍微熟稔一点。”

“这样啊……那他现在是不是在追你？”

蒲菁被她生硬到极致的转折雷了一下，脸顷刻就红了:“没……没有啊。”

“没有？真没有？我就没看过他对哪个女孩子那么主动过。”

“他……之前不是有过女朋友吗？”

“他……他那前女朋友……唉，说来话长。”

“怎么了？”

“他跟他前女友谈的，跟苦大情深似的，一天天分分合合几百回。”

蒲菁将最后一小块冰棍含进嘴里，直到这最后时刻，她才感知到冰棍的凉意，从口腔蔓延至全身，侵入她四肢百骸，不知不觉就打了个哆嗦。

由敏忽然弯腰，伸手从阳台一旁种植的盆栽背后一握，变戏法一样，握出一个皱巴巴的黑塑料袋。

蒲菁疑惑地注视她打开塑料袋，里面竟然是一包烟跟一把打火机。

蒲菁瞠目结舌。

由敏熟练地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手半掩着用打火机点火，在痞气十足地吐出一个烟圈后，倏地探头看了下面一眼，又警惕地看向蒲菁:“你可别告诉他们。”

蒲菁视线全然落在由敏手上的那点微弱的火舌上面，那一个个接连往上冒的烟圈在虚空中成型，又转瞬即逝，那虚弱地掺杂在孜然味当中的香烟味估计是有致迷惑的成分吧？要不然她怎么此时此刻也那么想来上一根？

怎么那一点小小的火舌就让她失控了呢？蒲菁百思不得其解。

“知道了，我也想要一根。”

由敏顿了顿，随后像终于发现知音一样，重重拍了下蒲菁的肩膀，将烟递给蒲菁:“你也抽的啊？太好了!”

蒲菁摘下右边的手套，也点上一根。

嘴里的菠萝味还残留着，此刻口腔又加入新的气味，随后进入肺里，在肺里留下痕迹。

她忽然想，一定要有一点东西来留住这个充斥着炭烤味的夜晚，哪怕是留在肺里也行。

想到这里，蒲菁豁然开朗。

从她唇边吐出的烟圈，飘上空，掺在烧烤的烟雾里，全然悄无声息，仅仅在她肺里留下痕迹。

由敏嘴上咬着烟，手拿上一把小铲子在盆栽的土上面挖了挖，随后将快吸完的烟摁进土壤里，又招呼蒲菁也跟她一样，再然后将两节烟头埋进土里掩盖住，像毁尸灭迹一般。

做完这一切，由敏站起身拍拍手，跟没事人一样，与蒲菁一起下楼去吃烧烤。

蒲菁下楼，礼貌地接过徐庆光给她烤好的韭菜，刚吃上两口，美臻就给她打电话了。

美臻蹲在家门口，欲哭无泪，可怜兮兮地说她忘记带钥匙了。

蒲菁留恋地扭看了眼烧烤架上的食材，咽下口水，对美臻说:“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去。”

挂了电话，蒲菁向他们说明情况，他们都表示理解。

由淳拿上车钥匙，蓄势待发:“那咱们走吧。”

“我打车回去就好了，你们吃吧。”

由淳将钥匙圈在手指灵活地绕了一圈，反问:“打车能有我直接载你过去快吗？”

由敏附和:“就是啊，蒲菁，你让由淳载你吧，大过年的，我们这里又偏僻，不好打车的。”

“那好吧，麻烦你了。”

他们刚转身要走，郭卓洵叫住他们，原来他不动声色地打包了一些烤好的食材。

他将打包袋递给蒲菁:“蒲小姐好不容易来一趟，都还没怎么吃呢，带一些回去吃吧。”

由敏附和:“对对对，不然食材那么多，光我们几个人肯定吃不完。”

蒲菁感激地接过袋子:“谢谢～”

瑄瑄这时终于放下手机，跑过来抱住由淳的大腿:“舅舅要去哪里？我要跟舅舅一起去!”

由淳将她抱起来:“那就走吧，舅舅带你兜一圈。”

蒲菁跟瑄瑄坐在后座，蒲菁怕车子转弯时瑄瑄会剧烈晃动，便将她揽在怀里。车上没有开灯，黑悄悄的，只有偶尔公路上的路灯跟车尾灯泄进来，气氛静谧宁静。

瑄瑄耐不住安静，摸着蒲菁的手，问道:“阿姨，你怎么把手手给藏起来了？”

蒲菁微愣，过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笑道:“阿姨的手手冷。”

瑄瑄将自己的手举在半空，借着红色的车尾灯仔细打量起来，随后，两道小小的眉毛皱了起来:“那我的手为什么没有像你这样藏起来？”

“你手手不冷，不需要藏。”

“可是……可是我也想像你这样的把手手藏起来。”

蒲菁闻言摘下自己右手的手套，将她两只手裹进里面去。

瑄瑄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手，举过头顶嘻嘻大笑。

借着红绿灯的间隙，由淳回头看她们，笑道:“瑄瑄，你的手套怎么这么漂亮？”

瑄瑄坐前一步，得意洋洋地将双手在由淳面前显摆。

“这么漂亮的手套，可以借舅舅戴一下吗？”

瑄瑄迟疑片刻，还是很大方地跟舅舅分享那一只手套。

“谢谢你。”由淳将那只手套捏在手心里，红灯转绿，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蒲菁眼珠一转，找了个话题跟瑄瑄聊天:“瑄瑄，你几岁了呀？”

瑄瑄撑开一只手，答道:“我五岁了。”

驾驶座的由淳耐心对她解释:“你不是六岁吗？过年的压岁钱你都收了，你已经多了一岁了。你跟阿姨说你六岁了。”

瑄瑄闻言右手多比出一根手指:“阿姨，我六岁了。”

蒲菁看她这可爱模样看得心软软的，摸着她脑袋说道:“好耶，那再过六、七年你就可以成为我的学生了，很快了。”

由淳在前面轻笑出声:“你这样子说，她估计都不想长大了。”

蒲菁撇撇嘴小声嘟哝:“干嘛这样子讲？我可是很温柔的老师。”

瑄瑄晃着蒲菁的手，眸子在黑暗中亮闪闪的，她说:“阿姨，你是老师吗？”

“是啊。”

“跟王老师一样的老师吗？”

“王老师是什么样的老师？”

“数学老师，教我们加减法的老师。”

“那阿姨跟王老师不一样哦。”

”那你是什么老师？”

“英语老师。”

“英语？我也会，ABCDE……”

蒲菁慈爱地看她仰头认真背诵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在她支支吾吾、反复更改的途中，时间悄然流逝。

蒲菁家到了。

瑄瑄张开双手让蒲菁抱她下去，她牵着蒲菁的手说:“阿姨，你明天再去我们家玩好不好？”

蒲菁摸摸她的脸:“好。”

由淳站在驾驶座的车门旁，一只胳膊搭在车门上，静静等着她们告别。

蒲菁站起身对由淳说道:“由淳，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不要开太快，拜拜。”

“好。”

刚走出两步，由淳叫住了她。

蒲菁只好走回到他跟前:“怎么了吗？”

“你有没有发现你漏了一样东西？”

蒲菁慌张地上下打量，确认手肩包、手机、备用钱包、钥匙都还在，她松了口气。

由淳原本自然握拳的手伸到她眼前，张开手，她那只粉色手套垂落在她眼前。

“哦哦，对，还有这个。”蒲菁说着伸手要去拿。

由淳手不动声色地调转方向，导致蒲菁的手徒劳地停滞在半空。

等蒲菁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用比穿韭菜还要更快的速度，将那只手套穿进她的右手。

随后他唇角上扬，嘱咐蒲菁:“记得给你的手手擦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