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心的隐蔽处 第13章 第十三章

蒲菁第二天一大早天就还没完全亮就出门了，她头一天晚上已经跟爷爷打过招呼了，说早上一起去镇上吃早餐。

她在空空荡荡的柏油道路上一路疾驰，不到七点就抵达乡下的爷爷家。

蒲菁的车到门口时，爷爷已经穿戴整齐地等在门口了。他穿着新棉袄，双手交叠在身前，神情看起来精神抖擞的。

蒲菁拉开车门有些无奈:“爷爷，怎么不在家里等呀？外面多冷啊。”

蒲爷爷拉开车门坐进副驾上，哆嗦了一下:“不碍事不碍事，我也才刚出来。”

“对了，你怎么不约你那个朋友，叫什么？美臻是吧？怎么不约她一起来吃？”

蒲菁解释:“哦，她这两天回家陪她爸去了。”

到了镇上，跟村子里的荒凉寂静截然相反，镇上人头攒动，道路两旁的地上铺摆了很多菜摊，顾客就蹲在路边跟菜贩讨价还价，吵得热火朝天。

本就不宽的路又时不时有人冒出来，蒲菁提着心吊着胆终于是安全通过了。

他们要去吃的餐厅是一家有百年历史的老字号，过年歇业了几天，在今天正式开始营业。

店门口支起的摊子上面置放了一列列热烘烘正往外冒着热气的蒸笼，门外挤满了慕名而来的人 ，店里座无虚席，人声吵嚷，还有不时发出碰杯的清脆声响。

原本是要等位的，结果排在他们前面的中年男人回头看到蒲爷爷，又欣喜又恭敬地叫了声“校长”，爷爷跟他聊了几句日常后，那中年男人再三谦让，一定要让蒲菁他们先用餐。

蒲爷爷只好应允他。

入座点完餐后，蒲菁边给爷爷倒茶，边打探:“爷爷，刚刚那是您学生吗？”

蒲爷爷脸上因寒暄而来的潮红还未褪去，抹了把脸说道:“我这哪里还记得呀，年纪大了，脑子不是很好用了。”

蒲菁脱口而出:“您看起来还很年纪呐。”

脱口而出过后就是违心的感觉。

爷爷原先没病之前，精气神相当好，头发还不算太白，发量又浓密，看上去远比同龄人要年轻，但经先前住了一个月的医院过后，明显看起来苍老了不少，白发多了许多，腰不知不觉也佝偻了。

蒲菁心虚地将茶杯再往爷爷那边推了推:“喝茶喝茶，再不喝都要凉了。”

菜上齐后，蒲菁刚要动筷，眼睛余光忽然瞄到隔壁桌的女生拿着手机对着桌上的食物拍照，之后按着手机语音兴冲冲地评价菜色。

蒲菁心里一动，也学着她的样子拍了张照，迟疑再三后，按下强烈鼓动的心脏将照片发送给了由淳。

之后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将手机塞进包里，拿起筷子吃饭。

吃完饭回到爷爷家，他老人家棉袄一脱就转身提起蓄水桶去了后山。

蒲菁连忙跟着，要帮他提沉重的水桶。

爷爷往后护着水桶，笑道:“这个很重的，还是我来吧。”

“我年轻，还是我来吧。”

爷爷思绪有些游移，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要是你哥还在，就让你哥来了……你女孩子那么瘦弱，还是不要了，别等下伤着了。”

蒲菁原本还挣扎着要帮忙的手垂落在两侧，呆滞地待在原地不知所措。

爷爷提着水桶三两步走到菜圃里，在遍地的绿意中回过头对蒲菁喊道:“小菁，快过来，我教你怎么分辨萝卜熟没熟。”

*

摘了几个萝卜回到爷爷家，爷爷利索地点起柴火烧起排骨。

蒲菁在爷爷的房子里面四处端详，结果在置物架上面看到了一把用盒子装点起来的二胡。

琴筒上面的涂层已经斑驳，音窗的雕花倒还完好无损，痕迹清晰的两株梅花依偎在上面。

在这个光线昏暗的房子里，由这两株梅花做媒介，接蒲菁回了趟童年。

那时候的她还没开始上学，蒲承叙把她以及刚放寒假的蒲颂一起接到了爷爷家，让他们在这里过寒假。

蒲菁在屋子里满地跑，看什么都新奇有趣，烧柴火的炉子、木蓝色带着雕花的橱柜、还有用木做成的饭桶，最终她把注意力转移在客厅一把还没制作完成的二胡上。

蒲颂拦着她:“不能玩这个，这个弄坏了爷爷要打你的。”

蒲菁低头看了看双手捧着的二胡，眨巴着眼睛说道:“我不会弄坏的。”

“那你也不能碰，”蒲颂把二胡抢过来安置在桌上，“走吧，我带你去后山抓□□。”

蒲菁瞪大眼睛，背过手不让蒲颂牵:“我不要□□!”

蒲颂压制着笑意:“说错了，是蜻蜓。”

蒲菁还是往后躲:“你不要骗我。”

“真的真的，不骗你，走吧，后山还有萤火虫呢，绿绿的会发光，很漂亮的，要是你不去，我就自己玩好了。”他佯装出一脸可惜，抬脚要往外走。

激将法奏效，蒲菁急忙想拦住他，情急中不小心将那把二胡打落到地上。

二胡“叮咚”一声发出闷哼，蒲菁、蒲颂都傻眼了。

蒲颂缓过神来，喃喃低语:“小菁，你惨了。”

蒲菁抓住他的手，泪眼汪汪:“哥哥，你帮帮我……”

“那你把你过年剩的压岁钱给我，我就不告诉爷爷。”

蒲菁纠结片刻，最后坚定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爷爷就从厨房走了出来。

爷爷看着两个面面相觑的小孩，以及倒在地上的二胡，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弯腰捡起二胡，问:“这是谁弄的？”

蒲颂没有犹豫地举起手，语气坦诚笃定:“我，是我，爷爷，对不起。”

蒲菁双手抓着自己的衣摆，紧张地看了看蒲颂，下定决心般勇敢地举起手来:“爷爷，是我不小心弄倒的，不管哥哥的事。”

想象中的谩骂没有出现，相反，爷爷用带着厚茧的手掌摸了摸蒲菁的头，低沉的笑声透过头顶传进耳内:“你敢承认错误就好了，阿颂也很乖，知道袒护妹妹，你们都是好孩子。爷爷不怪你们，这二胡是木头做的，没那么容易坏的。”

蒲颂接过二胡一看，惊奇地指着琴筒上面一条手指长短的划痕:“爷爷……这里……这里划到了。”

蒲菁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刚昂起的头瞬间又埋了下去。

“没关系，我们把它盖起来就好了，”爷爷坐到椅子上，比划着那条划痕，踌躇着，“画什么好呢？”

蒲颂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指着客厅壁画上面的梅花说:“爷爷，画梅花，长度也差不多。”

“好，那就画梅花。”

爷爷当即拿起刻刀，一刀一刀刻下了一株梅花，长长的枝蔓延伸出去，上面结满了栩栩如生的梅花。

蒲菁拍起手跳起来:“真好看真好看。”

爷爷看着手中的作品，又看看了两个孙子，当即拿起刻刀决定再多刻一株梅花。

完成后，他满意地端量那两株梅花，对他们说道:“这两株梅花，你们一人一株，希望你们每一株都枝繁叶茂，每一株都能结出漂亮红火的梅花。”

蒲菁、蒲颂相视而笑，互相点头致意。

*

收起回忆，蒲菁拉着刚从厨房出来的爷爷，让他给她拉一段二胡。

爷爷看到二胡先是呆愣了一下，然后摆手拒绝，但最终还是架不住蒲菁的央求，坐在椅子上拉起了民谣《橄榄树》。

凄婉辽阔的二胡声响彻整间屋子，敞开的大门不时有过路人探头进来，但爷爷全然不顾，全身心沉浸在音乐中，闭上双眼感受音符从他手里跳动。

一曲完毕，蒲菁收回神来，奋力给他鼓掌，掌声越来越轰动、越来越靠近，蒲菁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旁的徐庆光。

徐庆光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蒲爷爷、蒲菁，早上好呀，蒲爷爷，您还会拉二胡呀？拉得真好，那琴声如哭如诉的，我在门口都差点要哭了。”

蒲菁朝他微微一笑，给他搬来一张凳子请他坐下。

他坐下后朝蒲菁投去一个wink:“谢啦。”

蒲菁瞬间抖了一身鸡皮疙瘩。

爷爷拍了着徐庆光的手臂，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小光啊，小嘴怎么那么甜，你今天那么早起，是要上早班吗？”

“不是，我下夜班，刚从单位回来，到门口听到您那二胡声就过来看看，您拉得是真好哇。”

这马屁明显给爷爷拍开心了，他老人家拍着大腿哈哈大笑，笑声震得桌子微微挪动。

“小光，中午留在我们这里吃吧？锅里炖了一锅排骨，再炒几个菜就能吃了。”

“不不不，不用不用，我妈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吃呢。”

蒲爷爷还想开口挽留，蒲菁打断了他:“爷爷，您就别劝徐先生了，他刚下班肯定也很累，还是别拉着人家聊天了，让他赶紧回去休息吧。”

“叫什么徐先生啊？你小时候都是连名带姓地叫他，现在长大怎么反倒生分了？”

徐庆光一脸无邪地附和:“对啊对啊。”

蒲菁咋舌。

“蒲菁，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城呀？”

“我……”蒲菁拐了个弯，“我等会还有事，过会儿就走。”

爷爷不悦地瞪大双眼:“有什么事情？你昨天明明说晚上才走的!”

蒲菁欲言又止，看着爷爷布满皱纹的脸，她实在说不出欺骗的话。

徐庆光察言观色，而后赶紧见缝插针:“蒲菁，那晚上咱们可以约一下吗？”

“行……行吧。”

*

蒲菁到中午才看到由淳发的消息。

他早在蒲菁给她发完照片过后的五分钟就回了蒲菁。

“哇塞，你醒那么早呀。”

“看起来都好好吃。”

“「图片」”

“我两个弟弟也吃上饭了。”

他所发的图片内容是两只猫咪正一猫一个猫碗低头吃着猫粮，那两只猫咪一只黑白纹，另一只是橘毛，一致的是都长得很胖，四肢、身躯都圆滚滚的。

蒲菁看着他回复的消息，心里漾起阵阵涟漪，想了想，逐个回复道:

“嗯嗯，天刚亮就出来了。”

“这是我们镇上的一家老字号，味道很不错，性价比也高，要是你感兴趣，下次我带你过来吃。”

“你们家的两只猫都长得好圆润啊好可爱啊。”

由淳当即回复——

（引用蒲菁第二句话内容）“好啊，「坏心思.emoji」明天早上怎么样？”

（引用蒲菁第三句话内容）“哈哈哈一直都担心它们吃不饱，没想到越喂越胖。”

蒲菁正斟酌着回复内容，由淳直接一个语音通话打了过来。

蒲菁看了眼身后在看电视的爷爷，出门走到后山才按下接听。

“喂……”

他活力四射的声音传过听筒:“嗨，中午好。”

蒲菁呆呆向他问候:“嗯，你好。”

“你好，明天早上要一起早饭吗？就你刚刚说的那家老字号。”

“明天……明天初五了，你不是要开工了吗？”

“不要紧的，十点才开，我们早去早回可以赶得上的，”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嗯，可以的。”

“那我明天六点过去接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