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苏萦曾与一男子私定终身,在乡下的庄子上简单成了婚。
她们相识四年,以为已经足够了解,所以才将自己交付彼此,但婚后,苏萦方知他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调兵遣将、手握生杀大权的将军。
她曾见他夜里杖杀属下,也曾窥见他百步取人性命…她的枕边究竟躺着什么样的人啊!
那一年,她惶惶不可终日,又不敢露出蛛丝马迹。
直到大盛边关失守,波及到她所在的庄子,那日尸横遍野,火光一片,只她一人逃了出来…
宫宴的轻歌曼舞将苏萦从回忆中拽了回来,四处看了看,只见皇帝和皇后落位上座,李贵妃落于不远的旁座,下座东西两侧各是璟王、她和太子,其他按官职顺序依次落座,苏宏伯就坐在她临侧的桌子上,但他始终没有看她,好似有什么心事。
中途皇帝咳嗽不已,饮了一碗案前的汤药,在李贵妃搀扶下提前离开了宫宴。
宫宴上的气氛很是压抑,偶有大臣举杯庆祝璟王死里逃生,凯旋而归,但璟王只是潦草回应,目光一直在苏萦身上徘徊,头上的流光凤钗象征着太子妃的身份地位,它犹如一根刺扎入了眼中。
他看着太子牵起她的手,指尖摩擦她的掌心,两人时不时切切私语。
起初苏萦还有些不自在,再后来便不在意了,两人的柔情蜜意很快弥漫整个宫宴,甚至飘到了皇城之外。
“啪”的一声,璟王手中的琉璃盏应声碎裂,鲜血淋漓,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宫宴的笙歌。
“呀!璟王的手怎么了?太医,太医…”皇后面色惊慌。
琉璃碎片扎进掌心,太医战战兢兢的一片片拔出,鲜血染红了龙油绫衣袍,璟王竟纹丝不动,目光始终停留在太子妃身上。
太子抬头,两人视线相对,“皇叔可是有心事?”
“无事,皇叔只是想起了我那始乱终弃的王妃。”
苏萦整个人一顿,只觉那视线如熊熊烈火般包裹着她,似要把她燃成灰烬。
“哦?皇叔何时成的亲?为何整个大盛都不知?”太子饶有兴致的追问。
瞬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苏萦伸手去拿茶水压压惊,慌乱中,茶水溢出落在衣裙上。
“总之王妃是舍弃本王了,此事不提也罢。”
璟王提起酒盏欲一饮为快,这时,太子朝兵部尚书吴顺递了个眼神,吴顺当即举起酒盏欲陪一杯,“下官兵部尚书吴顺还未来得及恭贺璟王,借此刻的良辰美景,下官敬璟王…”
“吴顺?乃是何人啊?本王只知兵部尚书武桓。”璟王打断道。
闻言,太子冁然一笑,解释道:“皇叔不在朝堂的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吴大人是新任的兵部尚书,前些年外放吴县为官,开渠引水的巧思既解决了当地的水患又解决了临县的干旱,政绩出众,是以父皇破格提拔至兵部任尚书一职。”
“下官敬璟王…”
吴顺谄笑,举杯相邀。
“不过是当了两年吴县知事,做了本该做得份内之事就破格提拔至尚书一职,还是兵部尚书,吴大人的官升的可真是快啊!不知吴大人可知如何调兵遣将、排兵布阵?可知如何确保军队的战斗力和作战效能?又可知推举考察武官、边防防御、调配军需物资的重中之重是什么?”
吴顺被问的脸红脖子粗,憋了半天,愣是一个字没说出来。
“吴大人的酒,还不配和本王喝。”
璟王冷笑一声,扬手将杯盏中的酒洒在了地上,而后举起整壶酒自顾自饮。
吴顺众目睽睽下失了面子,气得胡须颤抖,但敢怒不敢言,只能闷声饮了那盏酒,而太子的面子也挂不住了,笑容凝滞,脸色极其难看。
宫宴结束后,文武百官相继离席。
璟王望着远处的乐悠阁,迟迟不前,“莘宁,洵一,去查一下武桓是生是死。”
“是,王爷。”
二人得了命令,正欲转身离去,却见璟王立于原地,视线仍然停留在远处的乐悠阁。
“王爷,我们的人被拔除了不少,今时不同往日,王爷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啊!”莘宁提醒道。
璟王瞳孔微缩,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更深夜静,乐悠阁景色依旧,人却早没了兴致。
辞别太子后,苏萦打发了云舒等人休息,一个人神色倦怠的回到了寝间。
原来他是驰骋沙场的璟王,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而不是文将军,他的宅邸是西华门西侧的璟王府,而不是巷子里的文宅。
原来他姓时,而不是文……
她不过是一乡野村间的普通女子,看不清朝堂上的波谲云诡,但几日下来,也明白了太子描述璟王的那句“独揽朝政,专权恣肆”,此时的苏萦惊悸不安,手心早已攥出了一滩冷汗,浑然不知屋内还有一个人。
她一盏一盏的熄灭油灯,四周光线也随之逐渐暗淡,最后只剩下榻边的一盏。苏萦站在原地长呼了一口气,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自我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他不敢怎样的,好好睡觉。”
说着,她伸手去掐灭灯芯,但昏暗的光线映衬出另一张冷峻的脸,两人之间只隔着微弱的火光,火苗随着两人的呼吸轻轻摇曳。
苏萦“啊”的一声,慌乱之下,手指从火焰上划过,误将油灯打翻。
来人弯身一勾,油灯稳稳落在掌心,他提起油灯照向眼前惊恐的面孔,轻蔑一笑,问道:
“他是谁?是我吗?”
心脏好似快跳出来了,苏萦本能的想呼救,却不知怎得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只能静静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
文璟……不,璟王!
“二姑娘,二姑娘……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云舒闻声赶来,急切的问道。
璟王突然欺身而上,苏萦一个后退,却生生的撞在了柱子上,她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靠近,直到触碰到他凉凉的鼻尖,她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他的肌肤……看向屋外着急的云舒。
“云舒,我……”
她很痛,却在出声的那一刻有一丝缓解,只见璟王低头含住了她烧伤的手指,一点点吸吮,浑然不惧门外众人撞破……
须臾,手指没有方才那般疼了。
她有一瞬恍惚,从前在庄子上时他就像现在这般为她处理过烫伤的手指……犹豫的顷刻间,慕芝已经带人来到了门外,急道:“太子妃殿下,太子妃殿下……”
这一声声“太子妃”提醒着她的身份,苏萦努力稳了稳心神,如往常那般回复道:“我只是不小心打翻了油灯,没有大碍,你们都下去吧!”
门外众人面面相觑,又仔细向屋内瞧了瞧,只见窗牖上影影绰绰的身影拉的很长,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慕芝再三询问后,才迟迟退下。
“你还没告诉我‘他’是我吗?你以为我不敢怎样?”璟王吮着手指,含糊不清的问道。
苏萦想趁机抽回手指,但他握得太紧,只能中途作罢,半喜半忧:“你不是死了吗?”
“你希望我死?”
璟王眼神打量着她,谈不上善意。
“璟王…”
“从前你都是叫我闻璟的。”
苏萦有些气恼,倔强的争论,“可你不姓文,你姓时。”
“但我真的叫闻璟,只不过是取其才华横溢、声名鹊起的闻。”
时闻璟低头,再次吮住了手指。
“已经不重要了,我要嫁给太子了。”苏萦执拗的抽出手指。
突然,一阵钻心的刺痛从指尖传来,苏萦转头一看,只见满身怒气的时闻璟正用拇指擦去嘴上的血迹,带着刺骨的冷意,邪魅一笑。
“看来王妃执意要嫁本王的好侄儿啊?这辈分似乎有点乱。”
“我不是你的王妃。”苏萦看着流血的手指气鼓鼓道。
“可我们拜堂成亲了,王妃要不认了吗?”时闻璟不急不躁。
“你说过那次成亲不算的,况且我们又,又没有洞房。”她很想辩上一辩,可一开口又泄了气。
时闻璟抬眼,冷冷道:“我说不算是为了给你一场隆重的仪式,可苏二姑娘似乎瞧不上本王的王妃,反而看中了东宫太子妃的位置,又或者说苏二姑娘看得更远。”
时闻璟的眼底隐藏着狠戾,话里又似有他意,可苏萦似乎并没有听懂,只道:
“隆重的仪式太子会给我的!”
苏萦目光转向屋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不被他眼里的杀气波及。
“璟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你还是要执意嫁给太子?”
苏萦不言,已是默认。
“你喜欢他?”时闻璟还是不甘心。
闻言,苏萦有一瞬错愕,随即脑海中浮现出与太子的点点滴滴。
是初到上京城高门贵女讽刺她村夫俗子时,他的恭而有礼;是刘氏刁难她时,他的挺身相护;是公务繁重时,他仍抽身陪她看尽上京城的繁华景色…
苏萦不禁莞尔一笑,“喜欢!”
须臾,时闻璟轻笑两声,点点头道:“很好,那你去跟本王的好侄儿说你嫁与本王一年有余,却迟迟没有行周公之礼,看看本王的好侄儿是信或不信?顺便问问他,是否还愿许你太子妃之位?”
“你…”
三年前那种无助、恐惧…再次将她包裹。
她慌了,眼睛滴溜溜转,可本就不算聪明的她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一个对策。
突然,她想到了太子,仿佛抓到一棵救命稻草般,急道:“可他是大盛的储君,他说过,会信我,会护我一生无虞。”
她想着当今乃是时家的天下,无论璟王是多大的官,他终是为人臣子,而东宫便是她的护身符。
可话音刚落,时闻璟便笑出了声,与当初那些高门贵女嘲笑她的神色无二。
“苏二姑娘到底不是京中人士,你何不去问问这东宫之主能耐本王如何?”
时闻璟伸手一勾,将柔弱的腰肢禁锢在怀中,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就算本王今日要了你,他又能耐本王如何?”
怀中人拼命挣扎,却动不得分毫,眼睁睁看着他冷峻的脸越来越近,柔软的唇缓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