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苦山人丁不如其他几峰兴旺,到了他们这一代更是只剩下他们师兄妹三人。因此也不同其他弟子只能被分配,庄飞白显然有很多选择。
他的新住所是不苦山半山腰往上些的一栋竹楼。边易带他去过了这山上所有前人留下的屋舍,庄飞白亲自定下了这间。
这小楼共三层,地上两层,地下还有一间密室。人去楼空几十年,里头的装潢都落了灰。
当他面色复杂地问为及原因,庄飞白笑说觉得这里的清幽,装潢摆设不算贵重,但一瓶一盏皆看得出用心。四周又都是竹林,别有一番趣味。
“师兄,你可知道这里从前住的是什么人?”待两人重新又走进房子里头,庄飞白细细看着屋里的陈设,出声问道。
山上的洞府楼阁,几乎都是前人留下来的。有些是山中弟子的,走前留下简单的禁制。外出历练也就再没回来,那禁制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失去效用。有些属于当时的长老,坐化仙逝之后这些洞府也就干脆留着,没人去动它们。
边易随手挥去桌面一层浮土,挥袖在空中扇了两下,沉默了许久后道:“是师尊的一位故人。”
他带着几分追忆,背着手在这屋里转了一圈,指腹在竹墙上擦过:“我小的时候曾经常见师尊来这里。和别的洞府不大相同,这里曾经住着的那位不是我们不苦山的弟子,甚至不属于我们青阳宗。”
庄飞白正收拾这屋里,听得这话,有些好奇的偏过脸来:“不是我们的弟子?那怎么能住在宗里呐?”
边易笑了一下:“她是师尊的友人,自然是师尊为她安排的。这里与那时候也不同了。”笑不知何时敛去了,剩下些怅然:“我来过这里。那时候我也只五岁左右吧。物是人非莫过于此了。”
“不同?是哪里不同?”庄飞白视线在这里转了一圈。
边易看他满脸好奇,无奈的摇摇头,伸手指了指外头:“那里本来有一圈结界,是师尊亲自种下的。”
“里面的人不出来,他自己也不进去。”
庄飞白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道:“那那位前辈吃喝拉……如厕之类,都在这里,岂不是很不方便?”
边易闻言一愣,走近用食指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想什么呢?那可是结丹的前辈,不食五谷,自然早就没有这些凡人的需求了。”
庄飞白被他弹懵了,捂着脑袋瘪嘴。过了一会儿才道:“是个女人吗?”
青年接过他手里的布去擦那盏落了灰的琉璃灯:“是。她是个很漂亮,很温柔的前辈。”
“那那位前辈后来如何了?她出去了吗?”庄飞白问这话的时候,正错身离开,准备上楼去瞧瞧。
边易手里的动作停顿。
手底下的琉璃灯被他擦出块干净的地方。那片与众不同的琉璃在月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安静躺在周围蒙了尘的同伴里,折射出一点微小斑斓的光斑,落在边易掌心。
“她死了。”
凌乱的画面在脑海里水流似得掠过一遍,边易脸色不自觉变得难看又苍白。
他突然厌倦了方才还觉得有趣的方式,收了抹布。一挥手,一阵风便将那琉璃灯罩上的灰尘吹得干干净净,露出底下动人心魄的原貌。
身后庄飞白的脚步声停了,边易不看也知道少年此时应当站在楼梯边上静默。
“她死了。”青年没有转头,只又重复了一遍。他目光落在那盏琉璃灯上:“这盏琉璃五宝灯,是师尊送给她的。她很宝贝。”
有些话开了头,就变得很好出口。记忆的闸门被打开,那些埋藏在最深处的东西便轻而易举的又涌上来:
“我曾经远远的在结界外与她打过交道。她说话与母亲不同,她会说请,说谢谢,说对不起。”边易嘴角带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她会在屋里告诫我不该违反师尊的命令靠近这里。”
月光透过窗台,落在那盏灯上。冰冷的月光经过这琉璃,神奇的变换成五彩斑斓的温和光斑,在屋里撒了一地。
“可我不听。坚持不懈的来。一开始她闭门不见,只叫我走。后来她就打开了窗,偶尔会在那里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再后来她会直接站在门口,看我练习师尊教我的剑法。”
庄飞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安静的站在那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甚至呼吸声都好像微不可查。
“和那个放羊似的师尊不同,她很会教导人。她指点过的剑法我总是练得最好,甚至能让师尊另眼相看。”
“这盏灯,是师尊从某处宝地寻来的,早年赠与她。她曾告诉我,若是有一天她死了,死前也一定要带着这盏灯去陪她。”
瘦长的手指珍重的划过琉璃面,边易叹息一声:“可她大抵是不需要了。所以这盏灯才会在这里,和其他所有物件在一起。”
正沉默的想些有的没的,却听身后的人出声:“她很爱师尊吗?”
“爱?”边易只觉得鼻子有些酸涩。想起那个女人,他总觉得愧疚:“她不爱师尊。”
庄飞白似乎感到困惑,他张开嘴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又被边易打断:
“好了,时辰不早了。”收起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边易背着手往外走,控制着自己不再去看那盏琉璃灯:“地下密室离山里的灵脉很近,在那里修炼事半功倍,不要浪费。”
他对这具身体母亲的印象不多,这个叫做谢玦的女人,某种程度上来说,替代了他童年里母亲的角色。
自他五岁起上山,就与师尊段钦玉和谢前辈住在同一座山上。师尊于他,亦师亦父,小的时候偶尔睡迷糊了,也会喊出一声爹来。
可他从第一次见到谢玦的时候就知道,她不会是师尊的伴侣。
即使他已经度过一生,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重新来过也不得不说,谢玦,一个被困在这一方小竹楼的女人是他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远处山峦交错,层峦叠嶂,他举头看了半天,长长叹出一口气,回了自己的洞府。
重来一次,边易硬气的很。任凭谁来,他也不接那些所谓的宗门任务。
“回去替我回了师伯,若有什么话,就去与我师尊说去。”赶走了上门来的不知道多少个弟子,边易冷哼一声。
他师尊?别说那些师叔不知道在哪,就是边易都不知道。
段钦玉闭关前就知道自己非生即死,早早备下了大量灵石法宝。他毕生最贵重的珍藏许是随身,可那些剩下的具都留给这唯一的弟子——边易了。
若是他回来,这些东西算是给边易的保障,若是回不来,留给他也算是不白费。
有了这些东西,别说那些宗门任务的奖励边易看不上,就算是师叔亲自出山要逼迫他,也得掂量掂量。
没了那些琐事,更有上一世的经验在,边易潜心修炼,修为也稳步在筑基期迈进。不过三月,就有了一个大飞跃,离大圆满也不过一步之遥了。
这次他将庄飞白放在眼皮子底下,他倒是要看看,这宗门里还有谁,能当着他的面将小师弟摁在泥里欺辱。
正思量,外头传来喝声:“边易,还不出来?”
放下茶盏,男人抬了抬眉毛。这声音倒是耳熟,正是前些日子有些囹圄的那主峰大弟子,吴峰。
吴峰其人,面若冠玉却睚眦必报,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上次边易当着后山众人下了他的面子,这近三月时间,吴峰只怕在心里恨他恨得快发疯。
“这不是吴师兄。”边易想了许多,最终还是起身走出去,手掌一挥,紧闭多时的门便也开了。
那吴峰依旧青衫白袍,身后跟着两个垂首的弟子,立在他门外不远的位置。倒是瞧着颇有做派,昂首挺胸,威风的很。
“多日不见,不知道是有什么事儿?”边易不想与他们绕弯,开门见山。
吴峰看见他便挑了挑眉毛:“你大圆满了?”
边易心中略有些讶异,却没现在脸上,只道:“看来师兄是来说闲话的?”
身后那两个小厮似乎忿忿,抬了脸似乎要说什么,却被吴峰一抬手止住了:“何必和一莽夫一般见识。我此次来,是代表师门来通知你:此次宗门大比,你不苦山需得尽数出山,参加此次大比,不得有误。”
边易眉毛蹙起:“这是何意?”
上一世,别说是他,就是庄飞白也没去参加这什么劳什子大比。这比赛寻常时候都是外门弟子的比斗,是一种内门补充新鲜血液的方式罢了,和他们内门弟子关系不大。
吴峰嗤笑一声:“瞧瞧吧,你这小人之心。若非师叔嘱咐,我才懒得来通知你。”
边易没想明白这其中关窍,只能公事公办应声,表明自己已经知晓。
“三日后,不悔山剑堂。”
甩下这么一个时间地点,吴峰领着那两位弟子转身便走,辗转腾挪间,很快消失在山野之间看不见背影了。
边易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来去匆匆,皱着眉垂头思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上辈子,他从未听说有这么一遭。
仔细想来,似乎也没什么异样的地方。要说与上辈子真有什么不同,就是他现身打了那吴亦山,拒绝了宗门的指使。
“行,那我就去看看,这里头到底有什么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