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坐下。”
老村拉着叶寻州坐下,原想拉他手腕,想了想最后还是只拉了拉他的衣袖。
邓早早给汉子们倒上酒水,招呼大伙动筷子:“阿爷,长云叔今个儿你们喝高兴,阿奶婶子,信阿么都吃,给孩子们多夹点菜。”
大人小孩十多个人围坐一桌,叶寻州有些拘谨,他正经端坐,两眼放空盯着桌上的菜,邓早早趁着给他倒酒,悄悄拍了拍他的手,小声道:“你小口小口的抿着喝,别喝多了。”
“还说悄悄话呢,瞧他们亲亲热热的,还是年轻好啊!”黄云和笑眯眯,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看得出来她心情很好,袁丽芳帮着邓早早给大伙都盛上一碗鸡汤,“啥都还没说呐,咋就脸红了?”
邓早早耳朵尖红红的,脸上倒是没什么变化,白白净净的,他舔了舔嘴皮挨着叶寻州坐下,“吃菜,吃菜。”妄图躲过长辈们的说笑。
该来的躲不过,初过门的新夫郎都躲不过这一遭,到了夫家少不了要被长辈亲邻调侃几句,邓早早刚来的时候,叶寻州跟谁都不亲近才让他躲了一次,这回可就躲不过了。
柳夫郎看向头都快埋进碗里面的叶寻州,捂嘴笑了笑,瞧他平日里跟块木头做的假人似的,没想到这会儿还会害羞,裸露在外的麦色皮肤像是被火烤过一样变的暗红。
“你们俩都成亲好几个月了,脸皮咋还这么薄?”柳夫郎咯咯咯笑起来,指了指叶寻州又指了指邓早早,“平日里也看不出来啊!瞧瞧寻州,脖子都红了。”
袁丽芳:“一个大大咧咧,一个闷不吭声,谁能知道他们这么不经逗?”
“婶子!”邓早早臊的急了,拔高了声音喊了一声,见大伙都看向他,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快,快吃菜吧!一会儿都冷了。”
老村长敲了下桌子,“哈哈哈,好了好了,别逗他们了,咱们动筷子。”他端起鸡汤喝了一口:“香,早哥儿手艺不错,比你阿奶炖的还好喝。”
炖了两个多时辰的鸡汤,汤成浅黄色,汤面上飘着油花,鲜美的肉汤混合了红枣的甘甜还有干蘑菇独特的香味,喝上一口,口齿留香,肚子里暖呼呼的。
几个孩子都是乖巧的,被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勾的直吞口水,长辈没有动筷子,他们再心急也都忍了下来,老村长动了筷子,大人们才喊他们动手。
喝一口鸡汤,吃一口菜,再扒拉一口糙米饭,孩子们吃的欢快,大人们也高兴。
邓早早囫囵吃了几口菜端起酒杯:“好听的话我也不会说,我这嘴欠的很,嘿嘿,这杯敬大家,感谢大家对我们的照顾。”他微微仰头饮尽杯中酒水,入喉辛辣,激的邓早早眼泪花挂在眼眶上要落不落。
“慢点喝,慢点喝,你说你喝那么急做什么,又没人拉着不让你喝,你这孩子,真是...”黄云和拉着邓早早坐下,轻轻拍着他的背脊给他顺气。
柳夫郎和袁丽芳又是给他夹菜又是给他盛汤,“喝些汤,吃点菜压压酒味。”
老村长跟叶长云笑呵呵的喝下杯中酒水,叶寻州作势也要喝完,让邓早早给拦了下来,“阿爷,寻州身子还没养好,酒量又差,让他慢慢陪着您跟长云叔喝。”
“对的对的,寻州啊,你浅口的喝,陪着着我们多喝一会儿。”老村长给他夹了香酥鱼片又夹了腊肉鸡蛋,“你多吃点菜。”
叶寻州点点头,没吭声,邓早早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两下,叶寻州疑惑的看向他,只见邓早早眼珠子乱转,叶寻州更加疑惑了,邓早早只想翻白眼,这呆子,给他打眼色都不会看,光会点头也不晓得应老人家一句。
见他一脸无奈,叶寻州脑子灵光一现,“阿爷也、也多吃菜,喝、喝酒,少喝点酒。”他生疏的夹了一块鱼腹上的肉放进老村长碗里,老村长顿时笑开了花,苍老的脸上一层层褶皱颤动起来。
他偷偷撇了一眼邓早早,看他露出满意的神色,叶寻州总算松了口气,顿了一下又给黄云和夹了鸡蛋,给叶长云夹了腊肉......
每个人都让叶寻州给照顾到了,好一个端水大师,不错,很公平。
以前从不待见叶寻州的叶长云吃了他给夹的菜,难得给了他一个笑脸。
事实上,叶长云不是不待见他,是对他失望,对他的堕落怒其不争,现在看着叶寻州一日日好起来,叶长云打心眼里高兴,高兴的同时又害怕他会重蹈覆辙。
叶长云轻笑摇了摇头,“寻州,来陪叔喝一口。”
他温和的笑容让叶寻州有几分诧异,叶寻州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浅浅的抿了一口酒水并未多言。
“肉肉,吃吃。”三岁的叶梅河是叶长云的幼子,口齿还不怎么伶俐,他小手指着碗里软烂的鸡肉块,圆鼓鼓的小脸十分可爱,让人总想捏两下。
叶长云、袁丽芳夫妻俩生育了三个孩子,老大叶星朵是个姑娘,今年十一岁,老二叶梅朵是个哥儿,今年七岁,幼子是个小汉子,三岁的小人儿白胖白胖的,活像个白糍团子。
朵姐儿温良娴静,梅哥儿跟月哥儿一样的跳脱,两个小哥儿夹了些菜放碗里,离了桌子在院子里边吃边蹦跶,他俩年岁还小,大人们也不拘着他们的性子由他们去玩闹。
“嘴里的都没咽下去,又惦记碗里的。”袁丽芳无奈又宠溺的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手,见阿娘没喂他吃肉肉,小梅河转头眼巴巴看向大姐,嚼吧着嘴里的饭菜。
朵姐儿从她阿娘怀里抱过小弟,“吃完嘴里的,阿姐再喂你。”她对袁丽芳笑了笑:“阿娘您快吃饭,我看着小弟。”
“你吃好了?”叶长云在大女儿头上揉了一把,一脸温柔:“阿爹来喂他,你先吃。”
朵姐儿笑了笑:“我吃好了,阿爹您陪阿爷跟寻州哥哥喝酒聊天,我给小弟喂饭。”
“阿姐,阿姐抱。”混小子一点面子都不给他阿爹,小胖手挂在朵姐儿脖子上蹭着小脸撒娇。
看着他们一家和睦温情的这一幕,叶寻州眼底生出羡慕,还有怀念,桌底下,邓早早不动声色的握住他的大掌,生着薄茧的指腹在手背上轻轻摩挲,他转头与人对视,喝了酒的小哥儿,双眸水润,目光柔软,好似在无声的告诉他:有我在,不用羡慕他人,也不用怀念曾经,我给你一个家。
孩子们吃的饱饱的,在院子里玩耍,一会儿逗逗小鸡小鸭,一会儿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哈哈哈大笑,院子里热热闹闹的,老村长看看孩子们,再看看年轻的小俩口,欣慰不已,自斟自酌,不知不觉连着喝了好几杯酒,黄云和瞧他面上露出酣醉,拿了他的酒杯,不许他再多喝。
叶长云话不多,叶寻州更是话少,二人你一杯我一口,将剩下的酒都给喝完了,大抵是叶长云酒量好,一斤酒下肚依旧面色如常,不似叶寻州,实打实才喝了三杯不到,目光已经开始涣散,该是又醉了。
妇人夫郎们帮着收拾了碗筷,待众人离去,邓早早才扶着呆呆坐在檐下的叶寻州回屋。
喝醉的叶寻州分外乖巧,邓早早让他坐下就坐下,让他脱鞋就脱鞋,擦了手脸又乖乖的自己躺下,俊朗的脸上染上绯红,只是一双迷糊的眼睛一直不肯闭上,跟着邓早早的动作转来转去。
邓早早越看越喜爱,脑海中不住浮现上回那个一触即逝的亲吻,酒壮怂人胆,一杯酒也是酒,邓早早俯身一点点凑近。
“吧唧”
一口亲在叶寻州脸上。
啧,声音之大,站在屋外都能听到。
亲完就跑,叶寻州迟钝的摸上被亲的地方,疑惑了一下,转而傻傻的咧嘴笑起来。
跑到院子里的邓早早,蹲下身子捂住胸口,心脏剧烈跳动,他好像,也醉了,对着围过来的小鸡小鸭笑的跟个傻子一样。
叶寻州这一觉睡到了后半夜。
睁开眼睛一片黑暗,他蹭的从床上坐起,有些急促慌乱,身下的木板被他的动作带的咯吱作响,隔了一会儿叶寻州才反应过来,他又喝醉了。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纸,让人能模模糊糊的看清屋内的陈设,里墙边的木床上安睡着的人儿打着小呼噜,没有被他吵醒,叶寻州抬手摸了摸脸颊,感到口干舌燥。
上回三杯酒醉的不省人事,醉酒后的事一点也想不起来,这次,叶寻州没醉的那么厉害,意识模糊,却清楚的记得那个重重的亲吻,温软又干燥,又急又重。
早哥儿的嘴唇干的起皮了。
叶寻州小心翼翼起身,摸到桌边连着喝了四五杯凉透的茶水才压下一身躁郁,没错,是躁郁。
那份真挚浓烈的爱意,让他想要拥有,又忍不住害怕想要推开。
杂乱交织的情绪让叶寻州忽地心慌起来,被浓稠的黑暗包围住,他仿佛又回到了遇上山匪那一刻,阿爹阿么将他跟弟弟死死护在怀中,任凭凶恶的山匪拳脚相加,任凭冒着寒光的刀锋落在身上也不曾松手。
满目鲜红,倒在血泊之中的阿爹阿么看着刀背棍棒落在他跟弟弟身上,溢满泪水的四目,致死也没能闭上眼。
叶寻州蜷缩在桌角下,三张灰败的脸不停的在他脑海中转变,突然,出现了第四张脸,是邓早早,眼看他从生机灿烂变成青白灰败,叶寻州抑制不住浑身颤抖,呼吸急促,抓在手中的茶杯被他死死捏住按在碎在地上,温热粘稠瞬间溢满掌心。
“不要,不要。”叶寻州被魇的神智全无,浑身瘫软跌坐在地上喉咙里发出无力的嘶吼,邓早早倏然睁开双眼,快速翻身下地,黑暗中他只能看到一道黑影蜷缩在地上。
一声声痛苦无力的低吼,让邓早早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疼到他呼吸一窒,那团黑影,是他的叶寻州。
王大夫跟胡大夫都曾私下嘱咐过邓早早,叶寻州的脉象沉取兼有弦滑小细数,乃是心绪不宁,肝气郁结之症,严重者则为失心疯,日常生活中须多多注意他的情绪变化,避免神智紊乱导致心病恶化。
邓早早跪坐下伸开双臂紧紧抱住叶寻州,“我在这,我在这,寻州哥哥...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别害怕,我在这呢!”
他的脸颊紧紧贴着叶寻州的后背,强忍住泪水,“马上就是冬季了,地上好凉啊!等冬季下雪的时候咱们就在院子里堆雪人,你手工活那么好,堆雪人一定也很好看。”
“咱们还能猫在家里吃锅子,哎呀!下回去镇子上得记得买个小锅,一直想着养头小猪崽子,现在怕是来不及了,等来年入春再养......”
缓慢又温和的声音让叶寻州慢慢平静下来。
他不再颤抖,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邓早早还在不停说着话,许久许久,久到天边翻出鱼肚白,邓早早的声音早已干哑,他紧紧抱着的人好似睡着了过去。
微光透过窗纸将房间照亮,邓早早挪动发麻的双腿起身,将叶寻州抱到床上,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不安的深深皱着眉头。
鲜红的血迹在白色里衣上格外刺眼,邓早早红着眼眶轻轻掰开叶寻州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清理着伤口中的碎片,掌心的伤口皮肉外翻,邓早早眼眶一热,忍了很久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滴落,像夏季的雷阵雨一样,来的急促又密密麻麻。
穿的花里胡哨的邓早早敲着二郎腿,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深吸一口吐出烟圈,略带沙哑的嗓音像是一把钩子:再亲两口,我捡瓶子养你。
叶寻州一身破破烂烂弱弱的搓着手指:......我们就不能好好种田吗?太阳这么大,我不想去捡瓶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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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初见叶寻州犯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