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浓摇头,依旧一脸平和。
她的手搁在膝盖上,纤细的指尖早已经深深陷进了轻柔丝薄的夏裙里。
痛意使得她无比镇定,说话也更加无情。
“鹤灵渊,就当我喜新厌旧吧,和你成婚一年了,可我并没有觉得有多开心快乐......我出嫁前夕,父亲和哥哥们都找到我,说只要我在贺家住的不痛快了,就绝对不要委屈自己,该离开时就干净利落的离开。”
“还有,我受够了你妹妹那无形的敌意了,自问平日里我待她不薄,不说有多亲近,但我也是将她们当作自己的姐姐妹妹来相处的,可这么久了,你妹妹依旧对我不屑一顾,我烦了。”
“以及,你祖母更过分,我知道她瞧不上我,更瞧不上姜家,当初捏着鼻子应下这门亲事时,她就气了好几天……一会说我性子恶劣,一会又说我家教不严,含沙射影,明明是祖父辈的事情,却偏偏要扯到我身上来,足够让我心底积怨了……”
姜浓絮絮叨叨,将前世隐忍下去的事情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她的性格确实不算多好,但自从嫁到贺家后,从来都是收敛锋芒,受了委屈也只关上门冲鹤灵渊抱怨,还是挑拣着无伤大雅的事情说。
鹤灵渊稍稍道出两句话来哄她,她就立马放下脾气软乎了下来。
她怕他为难,又敬重着那些人都是他的家人。
因为她太爱他了啊。
处处为他考虑,周全着所有的人和事。
满腔的爱意把少女的脑子都给泡烂了,幸好那时的鹤灵渊也值得她做得这那一切。
他总是无理由的偏爱她,挡在她身前帮她回应姐姐、训斥妹妹、对付祖母。
少年人的爱同样赤忱又热烈。
可什么时候有了变化的呢?
是鹤灵渊被揭露不是贺家亲生子,被赶出贺家,还失了官职与傲气时?
还是姜浓嫁给他好几年都没有孩子降生,各种谣言乱飞时?
亦或是两人身边略微亲近的人都死的所剩无几时?
......
姜浓不知道,前世的鹤灵渊过得不好,可她同样在这场婚姻里被弄得遍体鳞伤。
“鹤灵渊,对不起,是我太过骄矜,我或许真的没办法成为一个端庄贤淑的世家媳吧。”
姜浓的语气里泄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哭腔。
哪怕是她已经对鹤灵渊毫无爱意了,可是再次见到年少的他,心口那股暴涨的雀跃和心动却根本不可能骗过自己。
不!
现在分开,还能保存两人的体面。
若是又像上辈子那般纠缠的话,到最后磨灭的不仅是两人之间的情意,还有那属于对方的尊严。
姜浓咬牙忍下满腔情绪,“鹤灵渊,要怪就怪我吧!我现在去拿纸笔,你字写的好些,就由你来写和离书吧。”
“滚,不可能。”
鹤灵渊是真的生气了。
他额边迸出几根突出的青筋,眼尾红的与姜浓那才哭过的眼角不相上。
他咬牙切齿地冷声道:“姜浓,想和离是吧?那你先给我生个孩子,我不能白娶你啊!”
他已经开始口不择言,在极度愤怒下,理智都被烧成灰烬了。
‘孩子’两个字刺得姜浓瞳孔一缩,她死死咬住下唇,鲜血漫出来的铁锈味瞬间充盈在了口腔里。
前世的记忆瞬间炸裂成了无数块碎片,把她的心脏划出道道深不见底的血痕。
那时候鹤灵渊每次与她缠绵后,就最喜欢按着她的小腹呓语:“妹妹给我生个孩子吧,要像你小时候,这样我就又能带着它去玩了,像小时候带你一样。”
结果呢,两人成婚八年,竟一无所出。
鹤灵渊搬出贺家很久后才有了自己的府邸,府里最忌讳的两个字就是孩子。
姜浓不是没劝过他纳妾,虽然心底苦涩不已,但到底大度了一回,鹤灵渊却把她狠狠骂了一顿。
他没有说此生只她一人的话,就说了句没有孩子便算了,但他得有妹妹,有姜家妹妹。
也看过大夫,都说姜浓体寒宫弱,不是没有可能受孕,只是极其艰难罢了。
那时她就猜测,原因在于她和弟弟是双生胎。
刚生下来时,姜浓的体重就轻于一般婴孩,小小的孱弱的连哭声都细微,就连接生大夫也说有可能带不大。
所以从小到大,家里人都会不自觉地多关心她一些,而那个唯一的弟弟也是,不管在旁人面前有多蛮横,始终都会无底线纵容着姜浓。
“说话啊,姜浓,你不是要和离吗?只要你给我生个孩子,我就与你和离。”
鹤灵渊微微弯下腰来,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两人离的近了,身上浅淡的香气就顺势交缠融合在了一起。
炙热的鼻息扑在姜浓的脸上,她能清晰看见他眼底的恼怒和委屈,还有那化不开的爱意。
鼻尖一酸,姜浓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鹤灵渊轻轻叹息着把她圈进怀里,他低头亲吻她的发顶,一路往下,薄唇烙印在了她的眼眸上,“妹妹,你不喜欢她们,下次再遇到她们转身就走,不必担心,我会帮你……偶尔无聊了,就去母亲那边逛一圈,她话少,但心底是挺喜欢你的。”
细密的吻盖满了她的脸,最后两人唇齿相贴,他轻声道:“还有,不许对我喜新厌旧,你从前说过最喜欢的就是贺六哥哥……哪怕是要变心,也不许这么快。”
鹤灵渊一边轻咬着甜软的唇肉,一边补充道:“你变心也没用,我不会放你走。”
姜浓抽泣着闭上了眼睛,她的手指抓住了鹤灵渊的衣袖,指尖死死抠进绣纹丝线里,缠绕又松开,仿佛落水之人那无力又慌乱地挣扎。
鹤灵渊的手掌贴在她的后颈摩挲,微微用力按了按,两人就更近了一些。
过了好久,鹤灵渊才放过了她。
他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一手捧住她的侧脸,一手替她拭去眼角的碎泪,“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往日里你从不会说这种话的,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吗?”
刻意放缓的语气并未让姜浓吐露真心,反而将她从浓浓旖旎中拉了出来。
她心底唾骂自己没定力,又恨这时候的鹤灵渊最爱蛊惑人。
“没有。”
姜浓推开了他,又把目光落在那碗八宝甜粥里,冷掉的稠粥黏黏糊糊的,里面的红枣桂圆花生...都粘在了一起,看着像是某种呕吐物,让她的心绪更差了。
她移开目光,又道:“只是我真的想和离,鹤灵渊,我们和离吧,求你了。”
刻意放软的声线,却不是在撒娇,而是在祈求他放手。
鹤灵渊简直要被姜浓这反反复复的态度给弄崩溃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又骤然失笑,“姜浓,我现在不清楚你到底怎么了,但我会去查,我一定会查明白你究竟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还有,和离一事,想让我点头答应?”
鹤灵渊好像有片刻松动,但看见姜浓面上神色后,他又冷冷道:“做梦,永远不可能!”
说罢,他转身就往外走去,沉闷的脚步踏在地毯上,荡起一阵凌厉又迅急的风来。
刚要进房间的薛嬷嬷差点和鹤灵渊迎面相撞,她侧着身子让出路来,盯着鹤灵渊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后,才急忙进了内室。
“哎哟,我的囡囡啊,又和姑爷吵架了?”
看到姜浓坐在桌边默默垂泪后,薛嬷嬷又问她:“还是姑爷欺负你了?他又下了重手?这小子真是没点分寸,囡囡你等着,嬷嬷这就去找他说道说道。”
“不是的,是我的原因。”
姜浓转头看向了薛嬷嬷,想着她的性子还是这般爽利,不愧是母亲亲自选出来的人。
可惜前世的薛嬷嬷也没落得个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