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白先生交谈的最后,艾丹询问魔龙的残骸该如何处理。
“我可以将它重新封印,”白先生说,“到末日之前这里都不会出问题。”
末日?
是了,既然白先生会一次又一次重启时间,说明世界到最后总会不可避免地走向毁灭。
“末日还有多久?”
“并不固定,”白先生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下,“我的时间无限,并不会太关注具体的日期。但根据经验,这个世界还可维持的日子最多不过这百年。”
百年。
对于人类来说好像是很久很久,将近一生的时光,可真换算下来也就一代人。
也就是说,这一代还生活在和平安全中的人们,他们的子女就没有善终的结局了。
白先生描述了末日的部分景象:
“海里无人管束的地方最先被深渊占据,然后是沿海的地区覆灭,莱顿因为圣泉的守护倒是能坚持很久。”
“但每一次轮回,最后沦陷的都是克维尔,很多次我认为已经无可挽回,开始重启时间。大地崩塌,天空破碎,而他们仍在抵抗。”
艾丹久违地,再一次想起了他曾经对卡伦与林恩说的话。
“人类的自相残杀在深渊带来的末日面前毫无意义,我们需要做的是集合全部力量,来延缓这个世界的崩塌。”
——克维尔不是他们的敌人,在深渊的威胁面前,他们应该是盟友。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想过了,花冠刚失窃的时候,他真的考虑过对克维尔开战的,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的立场。
但是……他们明明不应该是对立的两方,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克维尔就不能好好提出要求,一定要以如此不齿的方式得到花冠吗?”
“在之前的轮回里他们尝试过会谈,”白先生平淡道,“不是被拒绝就是拖扯太久,所以这一次他们没有坐下来心平气和谈判的耐心。”
艾丹叹了口气,随即从白先生的话语中意识到什么:“之前,这一次……克维尔上层也有人知道轮回的秘密吗?”
“千年前的莱顿就有魔龙庇护,其他国家自然也会有自己的守护神。”
这几乎就是明示了,艾丹没有问克维尔的神明是谁,他有预感,他迟早会和对方碰面的。
最后,他只问道:“克维尔要得到春曦女神的花冠,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还是为了应对全人类的末日危机?”
白先生道:“如果只想要偏安一隅,克维尔也不会有如今这般广袤的领地。”
艾丹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因为听起来如果想要得到保护,就得先成为克维尔的一部分。
克维尔或许的确是尽心尽力想把人类从深渊的威胁中拯救出来,但无从否认,一旦有足够实力,它的野心也会膨胀到想要将整个世界都囊括进自己的版图。
春曦女神的花冠落在他们手里,到底是好是坏呢?
但无论如何,莱顿也需要有自保的能力,没有了圣泉,合格的军队也需要时间训练。
在那之前……艾丹再一次面对了翻涌的池水。
曾经伊格纳索斯为了子民放弃了已经的力量,而现在,同样为了守护,他决定接受这份力量。
·
翻涌的魔龙之力终于平息时,安德里柯的灵魂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比我想像得快多了。”他难掩惊奇,“我以为自己都要不行了,但越往后我的灵魂修复得就越迅速,真奇怪。”
一点也不奇怪,安德里柯脖子上标记一直在发光,他的灵魂已经和艾丹绑定在了一起,艾丹变得越强,他就能让安德里柯恢复得越快。
但艾丹什么也没说,也不会解释为什么安德里柯唯独视力没有恢复。
当他不愿再被背着,想要自己行动时,艾丹就把他放下来,依然用一只手牵着他。
“灵魂状态不用视力也能感觉到环境。”安德里柯说。
“我知道,”艾丹的嗓音还是哑的,“但你应该不习惯吧,况且我们现在最好不要分开。还是说,你害怕跟着我再遇到那个领主魔物?”
“当然不怕,”安德里柯立刻收紧了手,好像生怕他放开自己似的,“他来一次,我们就再一起把他击退好了。”
“就像之前的轮回里一样吗?”他语速缓慢地问。
“当然,”安德里柯说,“不过这一次我就没办法陪你去很多地方了。”
“你会活下去的,深渊诅咒我会为你想办法。”
“谢谢你,”安德里柯说,“不过我对活着没那么执着,至于你说的我的亲友会不会悲伤,其实也不用担心,我和龙神做了交易。”
艾丹看着眼前的虚空,语气很平静,过于平静了:“什么交易?”
“只要我死亡,”安德里柯双眼无神,表情却是轻松的,“就会被所有人遗忘。
他向龙神求来的最后一个愿望,让他再没有任何顾虑,坦然赴死的最大原因。
若非如此,他的了断不会那么突然和干脆,什么都不解释,什么都不交代。
因为在他看来,遗言都没有必要留下,反正他一死,所有人都会忘记他。
“我早就想好了,把我的真名告诉所有我在意的人,他们越在乎洛汀,就会把我忘得越干净,不会有一点悲伤。”
“这样吗。”艾丹轻轻说。
为安德里柯的自尽,他想了很多原因。
也许是安德里柯不想暴露更多克维尔的机密,也许他发现自己右手伤势太重,出于战士的骄傲不愿苟活。
甚至艾丹还想过,也许安德里柯先表白再去死,就是想让自己痛苦,让自己后半辈子都沉浸在逼死自己伴侣的悔恨之中。
结果安德里柯根本没有那些算计,他不想要报复任何人,也没有自怨自艾。
他这么做,真的是认为这是对在乎他的人最好的做法。在禁闭室里把关于“洛汀”的一切告诉艾丹,只是想让他也忘记自己。
安德里柯——洛汀,到最后也只是不想让人为他难过而已。
艾丹忍不住笑出声来。
安德里柯听到声音问他为什么发笑。
艾丹说:“我觉得你好笨啊。”
安德里柯没有如他所想地反驳,他安静了一会儿,有点郁闷地问:“我到底做了什么,老是让你觉得我是个蠢货?”
艾丹觉得他做的这几件事很难不让自己骂他蠢,但很显然,安德里柯说的是科菲对他的态度。
……科菲?想到这个人,艾丹微微眯起眼睛。
虽然他还没有真正和科菲说过话,但在对安德里柯的认知上,他们似乎已经达成共识了。
不过话说回来,科菲在战斗中借助安德里柯逃离中渊界之后……
他现在会在哪里?
·
白桐庄园的守卫们,遭受了他们职业生涯的第三次重大打击。
继不是家主联姻对象的对手,不知道来访的客人何时离去之后,他们再一次未曾尽到自己的责任——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少年,堂而皇之地从家主的卧室跑出来,而他们谁都没发现他是怎么进去的。
简直奇耻大辱!
就算是宽容大度的家主,这次大概也无法容忍他们的渎职了,守卫们哀叹地想道。
那少年被发现后倒是没做太多抵抗,老老实实被缚住双臂,神情萎靡地关在白桐庄园的某个房间里。
他不太会说莱顿语,西尼尔尝试了不少语言,才勉强和他交流了几句。
但少年不肯吐露太多消息,一副拒不合作的态度,任由他们关押审问也不开口。
“老爷呢?”罗莎最关心他有没有对艾丹不利。
“还没醒,不过我确认了,他没有受到伤害。”西尼尔被艾丹告知他睡眠不好,需要点燃那些焚香片,而那种熏香会让他陷入沉眠之中,轻易不会醒来。
如果强行叫醒,会让他的精神受到损伤,搞不好就傻了。
所以哪怕他房间里跑出个不认识的人,以艾丹的警觉性不醒根本不正常,西尼尔也不敢唤醒他。
“安德里柯先生呢?”罗莎又问。
“还是老样子。”西尼尔说。
这时,那个沉默着不肯开口的少年突然有了动静。
“洛汀,”他用生涩的莱顿语说,“洛汀的情况怎么样?”
西尼尔好不容易辨认出这个名字:“您认得洛汀·诺瓦?”
“他救了我,”少年说道,“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确认他的情况。如果他突然失去生命体征或者有其他异常……”
“他不会有事。”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少年抬起头,看到一位红发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他披着一件外套,里面还穿着睡衣,是科菲从中渊界跳出来后,在房间里看到的除了洛汀以外的另一个人。
看到他们睡在一张床上的科菲瞳孔地震,吓得一边道歉一边跑出去,被守卫们撞个正着。
现在看到红发男子他依然尴尬得恨不得缩到地里:“啊,很抱歉我闯到了你们的卧室里,我什么都没看到……”
艾丹本来就不好的脸色更黑了。
“我不在乎你看到了什么,科菲先生。”
被点名让他吃惊地睁大眼睛:“你怎么……”
艾丹目光冷淡地看着他,刚起床来不及梳理的长发乱糟糟地堆在肩头,那鲜艳的颜色让科菲想到了什么。
“你是那个,”他难以置信,“断了尾巴的……”
“艾丹·伊格纳索斯,”艾丹再一次打断了他,“另外容我提醒,我的尾巴已经长出来了,不再是断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