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霉样子实在让安德里柯很难忍住不笑,他也用不着顾及一只魔物的自尊心,直接哈哈哈起来。
小魔物四肢贴在地面,在他的笑声里抱着脑袋团成一团,一副不想搭理、任由嘲笑的摆烂样。
安德里柯笑完,刚才的郁气也出了大半,看这小家伙都顺眼不少。
伸出几根手指拎着后颈把它提起来,安德里柯意外地感受到了温度——这地方什么都是冷的,连魔物的血都冰凉。
但这只小魔物却有热乎乎的体温,鲜活的吐息喷在手上,让安德里柯以为自己是捏住了一颗正跳动的心脏。
他微微怔神,一时忘了其他动作。
被拎起的姿势保持久了显然让对方很不舒服,小魔物挣扎了两下,发现挣不开之后,又夹着半截尾巴一动不动了,连耳朵都平平地贴下去。
这模样显得有几分可怜。
但安德里柯毫无同情之心地晃了两下,像捉弄一个不会反抗的玩具,故意问它:“你是来找我报尾巴仇的吗?”
小魔物被晃得晕头转向,愤怒地冲他哈气。
可是怎么说呢,只要足够弱小,就算呲着牙威胁都显得很可爱。
安德里柯又一次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竟有些舍不得杀掉它。
这么一丁点大的小东西,牙都没长出来,咬刚出生的婴儿都未必能见血,估计是没伤过人的。
更不可能对安德里柯造成什么威胁,他把小魔物团到掌心里捏了捏,嗯,热乎乎软绵绵的,身上有一层绒毛,如果再长大点,没准还是毛茸茸的,手感估计跟小猫小狗差不多。
小魔物被捏得呜呜叫,冷不丁听到安德里柯说:“会喷火吗?会喷火我就不杀你,还可以把你养起来。”
它圆溜溜的红眼睛瞪得更圆了,愣了两秒才鼓起腮帮,好像真的试图喷点什么东西出来。
但努力了半天,别说火星子,连烟都没见着。
安德里柯本来就是逗它玩,看它努力的样子更加好笑:“你听得懂我说话啊?”
它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索性揣起爪子装傻。
也不知道安德里柯有没有被糊弄过去,总之他眯着眼睛打量半晌,看得小魔物趴在他手掌心里胆战心惊,恨不得再把自己团起来。
最后安德里柯把它放在肩上,后者小心翼翼地踩了踩,确保自己的爪子不会伤到人,才找了个合适的地方窝着。
带着一个挂件一样的宠物对于安德里柯来说毫无影响,但对小魔物来说那就是翻天覆地的改变。
好处很明显,它不必再劳动自己可怜的短腿,艰难地在地上爬行。
但坏处是,宣称会对它负责的安德里柯现在是不需要休息和进食的灵魂状态,这就导致他成了个到处挑事的战斗狂魔,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找其他魔物的麻烦。
一旦打上头了,根本顾不上肩膀上还趴着个小的。
小魔物得死死扣住他的头发,才能勉强在狂风骤雨般的战斗中不让自己被甩飞出去。
可它的力气还是太小,到最后十次有九次,安德里柯打完架开始收拾战场,收拾着收拾着才发现自己身上少了点什么,急急忙忙在满地血肉里把它捞出来。
你迟早把我给养死!从那双愤怒的红眼睛里安德里柯读出这样的意思。
心虚地“嘿嘿”两声,他把小魔物身上的血肉残渣擦干净:“别生气啊,我也想战斗前先把你放在远远的地方,可万一有其他魔物趁我不注意把你叼走了怎么办?”
他把小魔物当孩子来哄,使出浑身解数,终于让这团热乎乎的小东西主动来蹭了蹭他,算是原谅他在战斗中的忽视。
真好哄啊,安德里柯想。
真会哄啊。小魔物眯着眼睛想。
·
白桐庄园最近的菜色有很大的变化。
艾丹看着桌上一道血鸭,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一旁布置餐具的罗莎。
他已经有好几年不能接受带血的食物,连牛排煎得不够熟都嫌弃,而现在,餐桌上明晃晃摆着的食物仿佛在挑衅他的食欲。
罗莎本不该安排这样的菜。
顶着主人可能会发怒的风险,这位女管家平静地与他对视。
“您需要这样的食物。”她说。
艾丹与她对视片刻,最终什么都没说,抬起餐刀割下一块肉,蘸着用血与内脏磨成的酱送入口中。
腥甜的味道让他动作停顿了下,咀嚼了很久才吞下去。然后他还是没说什么,又切了块肉吃下,完成了进食。
数天前,当西尼尔将克维尔银瓶里的药剂内容与作用告诉他后,艾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
可怜西尼尔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查出了什么东西——艾丹没有告诉任何人安德里柯的本名,西尼尔只知道他吩咐过调查“洛汀”这个人,而应对深渊诅咒的药剂则是另一个调查方向。
所以他想不到,这两个线索汇合之后会得出怎样可怕的结论。
而艾丹却是终于将“安德里柯”与自己联姻的最后一块拼图从迷雾中捞了出来,拼出了克维尔完整的计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他们派出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战士远赴异国与自己联姻。
难怪安德里柯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安排。
也难怪……他会如此坚决地赴死,毫无求生之意。
因为他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与自己的联姻是克维尔想要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他本来就是个将死的牺牲品。
艾丹来不及为他感到悲哀,一阵恐惧涌上心头。
克维尔将他利用得彻彻底底,那安德里柯对自己呢?
他们相处的这几个月里,安德里柯对他有过一丁点真情吗,还是只有彻底的算计?
艾丹花了一天一夜时间,回忆了他们从初见到现在所有的交往。
他解开了许多疑问——安德里柯初至莱顿时应该才被深渊诅咒不久,死亡的阴影与曾经同伴的牺牲,令他做出了许多出格的行为。
看似疯狂,但在明白前因后果之后,艾丹能够理解对方,也终于能够释怀安德里柯带给他的伤害。
可也有了更多的疑惑,他不知道安德里柯对他有没有过伴侣间的感情。
也许因为圣水协议的签订以及寄给黎松镇酒馆人家的支票,安德里柯对他有一点感激,所以在诺曼堡里保护了他。
当他因伤病和中毒命不久矣,安德里柯也一直陪在他身边悉心照顾。
如果艾丹在那时死去,他就会相信安德里柯对他有真情。
但现在他什么都不能确定了。
他们之间夹杂了太多国家层面的算计,远不止两个人的感情掺和其中。艾丹理来理去,根本无法确认安德里柯对他的态度。
想要知道安德里柯对他的想法,还是得去问他本人。
那么,艾丹首先要做的,就是确保他活下去。不仅是限制他的行动,也要压制那个该死的诅咒。
他从房间里离开,面对在门外不安担忧了一天一夜的西尼尔,只问了一个问题:“压制深渊诅咒的药剂,你找的医生可以复刻出来吗?”
回答是可以,但需要原料。
原料是健康人的鲜血。
艾丹割开手掌,握紧成拳,他的血一滴一滴落入容器,和克维尔装药剂的瓶子一样,银白的外壳,根本看不出里面的内容。
新制的药第二天就到了他手里,他拿给安德里柯服下——只有他的血,之前那剩下的大半瓶被弃之不用了,艾丹近乎偏执认定应该由自己来供养安德里柯。
而这个决定让他身上开始出现伤口,浑身透出血腥味。
为了掩盖血的味道他也用起了香料,和母亲一样,艾丹不喜欢香水,于是薰炉与前几日得到的焚香片又派上了用场。
但他日渐苍白的脸色和换下衣物上的血迹还是让罗莎瞧出了端异,餐桌上开始出现与血有关的食物,似乎因为他失去了太多的血,就得从其他生物上获得同样的弥补。
也许是罗莎表达不满的方式,那些食物的做法颇为野蛮,堪称对视觉和味觉的双重冲击。
艾丹勉强吃完,回到房间,给安德里柯喂了药后,他点起了熏香。
一开始是为了掩盖血腥味,但奇怪的是,这样做之后他又回到了那个梦境,能看到安德里柯像个战士一样大杀四方的梦。
梦里他依然是一只断了尾巴的魔物,被安德里柯带在身边,像个挂件一样跟着他经历战斗。
也许那确实是真实发生的事,艾丹想到这忍不住笑了,最近他查了很多关于深渊诅咒的资料,据说被诅咒者的灵魂最终都会进入深渊。
如果安德里柯半只脚已经踏入了深渊,那他也要跟下去,哪怕是作为一只魔物。
他怀着这样的决心,再一次进入了梦境。
在今天的战斗后,安德里柯割下一块魔物的肉,丢给他。
“吃吧。”他说,“你跟我这么久,一点儿都没见长,是不是没吃东西的缘故?”
艾丹瞪着那块比餐桌上的血鸭还野蛮的肉,想也不想,在旁边扒拉了半天,以猫科动物填埋排泄物的方式表达了对带血生肉的抗拒。
安德里柯嘲讽道:“你怎么这么挑,不会还要吃人吧?那你就别想了,这鬼地方连个会喘气的都没有。”
在下一场战斗来临之前,他们遇到了第二个可以交流的对象。
一个活人,会喘气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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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1.36结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