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里柯带着一身被太阳晒出的热意走进房间,艾丹靠坐在床上,房门和床之间还有格挡,他看不见安德里柯,而后者进来时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但艾丹还是准确地在他进门后发出声音:“安德里柯?”
“你又感觉到我了?”安德里柯说。
艾丹的视力和听觉已经连普通人都不如,只有这莫名的感知力一如既往地敏锐,还只对安德里柯有用。
他索性不再控制步伐,快步走到床边:“下午怎么不睡会儿?”
“你不在,睡不着。”这话听起来充满充满依赖,但对于现在的艾丹而言就是事实。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疼痛,躺下来胸口便会闷痛到喘不上气,只有坐着才能舒缓。可这么睡过去又会无意识地滑躺下来,然后继续被憋醒。
安德里柯整夜整夜坐在床上,把他抱在怀里,让艾丹靠在他胸前安稳地睡一会儿。
这样熬着对安德里柯也是极大的消耗,好在他还年轻,尚且支撑得住。长久下来会怎样,艾丹没有去想。
他已经无法靠自己来正常进食和睡眠,时刻离不开人照顾,他知道西尼尔和罗莎不会觉得他是负累,他们看着自己长大,是除父母外最亲近信任的人。
但安德里柯却不好说。
等他死后,安德里柯应该还会回克维尔,毕竟他不是伊格纳索斯家的人,没有留下的理由,艾丹也没有能留下他的东西,所以他总会离开的。
甚至他不知道自己的病拖得更久一点,安德里柯会不会失去继续照顾他的耐心。
强烈的不安全感让艾丹情绪极其不稳定,只要对方不在身边,他脑子里就会充斥着各种混乱不堪的念头,想要把安德里柯锁在家里,不让他出门,不让他接触任何人……种种疯狂的想法折磨着他,只有那股冰雪的气息出现,艾丹才能冷静下来,勉强克制住自己,不让面上露出任何异样。
安德里柯走到他床边,先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又摸了摸他的双手。体温有些偏低,但还算正常。
艾丹的手指轻轻勾着他的,力气很轻,他也没有挣脱:“女皇回了我的信。”
艾丹用了几秒想起这是什么事,稍微打起一点精神来:“说了什么?”
“她很重视这个线索,已经派人去调查那片森林了。”
克维尔女皇的信件是绝密的,安德里柯无法给艾丹看原件,只能转述内容。
其实信里女皇并没有表达太多关于轮回与世界末日的态度,这是正常的,一位统治者、一位君主本就不该表露太多自己的想法,她只是告诉安德里柯她知道了这件事,并会派人继续调查。
是万分重视地调查,不找到结果不罢休,还是仅仅派出一支小队去森林里,转一圈就算结束。安德里柯不知道,因为女皇只说了这一句话。
这本就是一种态度——女皇并不是很在意关于末日的预言,起码不到艾丹对她期待的程度。
但这就不必如实传达给艾丹了,他现在只需要好好养病,世界毁灭也不是他一个人能阻止的,倘若最终还是会走到那不可挽回的一步,现在操心也是白费。
啊,这种心态多少有些不负责,幸好艾丹现在也没精力跟他计较。
他听完了安德里柯的话,微微点了点头,确实没什么力气继续关心此事,安德里柯问:“要不要去晒晒太阳?”
艾丹又轻微地摇头,他现在瘦得几乎只剩骨头重量,安德里柯抱他出去也不是很费力,可搬运过程同样容易让他犯恶心,还是不折腾了。
于是安德里柯也放着外面的大好阳光不管,爬上床来陪他一起坐着。
艾丹已经不被允许看文件办公,清醒的时间只能靠书籍打发,但阅读对他来说也很费神,于是安德里柯会读给他听。
可惜以他的莱顿语水平,交流虽不成问题,写作读书还有些费劲,他看不来太晦涩的书,只能读点地摊小报。这也可以,反正都是让艾丹不太无聊。
他慢悠悠地读完了一篇写得还算流畅的短篇小说,一下午的时间便过去得差不多了。
晚饭送到房间,他吃完一份食物需要将近一个钟头,这个时间段安德里柯会做点自己的事,出去活动一下或者补个觉。再晚一点西尼尔会回来,向艾丹汇报伊格纳索斯今天的事务。
这些事都做完,艾丹的精力也差不多耗尽,安德里柯给他换衣服,带着他睡觉。床头随时放着热水与药,只要他因为疼痛发出呻·吟,安德里柯就含着水将药喂给他。
艾丹讨厌吃药,不是味道的问题,药物里的成分会让他失去对身体对精神的控制,他觉得自己在那段时间里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傻子。
有一次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眼神僵直,目光呆滞,好像一个被剥夺了思想的傀儡。
他不敢相信那是现在的自己,一股恐慌涌上来。林恩原本的目的是什么?将他毒成一个精神失常的傻子,他现在的处境不就是林恩所期望的吗?只不过掌控他的不是林恩罢了。
但又有什么区别呢,他现在吃着克维尔的药,身边守着一个克维尔强行塞给他的联姻对象,安德里柯在这段时间获得了罗莎在内白桐庄园所有人的信任,如果他不怀好意——
艾丹在极度恐惧中发出尖叫,他的精神被病痛和药物冲击得七零八落,时常会失去控制。
再恢复意识时面前是一地打翻的杯盏与书籍,褐色的药汁弄脏了地毯。
安德里柯抱着他,手臂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血涌出来,和药汤一起把他们身上搞得一团糟。
艾丹不知道安德里柯是怎么受的伤,肯定是因为自己,他没有愧疚和担忧,心中生出一种扭曲的快乐。仿佛衡量一个人对自己是否真心,除了付出爱与陪伴,还要为他承受伤害与痛苦。
安德里柯不知道他的想法,看他直勾勾盯着流血的伤口,用手捂住了,说要去处理一下伤口。
艾丹昏昏沉沉的,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天,西尼尔说安德里柯去了一趟蒲公英街16号。
处理伤口要跑那么远吗?艾丹不能理解,但一天没见到安德里柯让他情绪有些崩溃,他暂时无力去思考那些可能的阴谋与算计,宁可沉浸在对方为他营造出的虚假而美好的幻梦里。
但再美好的梦也是会醒的。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克维尔送来了新的信件。
“女皇……”安德里柯看过之后,表情有些犹豫,说话也吞吐起来,“有急令,召我回去。”
艾丹迎着光看他,安德里柯的眼睛怕光,总不自觉寻找背光的角度,于是他所面对的人便要忍受强光灼目,艾丹很快感到眼睛酸涩。
“回去?”他仿佛听不懂这个词,很轻地问,“回哪里?”
安德里柯避开了他的目光:“克维尔,黎松镇,我的家乡。”
“是上次我回报的那件事有了后续,女皇派出一队人去搜索森林,但一无所获。肖塔诺夫将军提议,既然我曾经在那里见过圣印一样的存在,或许只有我可以再一次找到那个地方。”
所以急令传到莱顿,召唤他再次踏上故土。
女皇给他的上一个任务让安德里柯以为自己将永别家乡,而这个命令一下,便意味着他又将面临另一场离别。
艾丹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所有医生给出的结果都是他的生命将在一个月之内结束,而光是往返莱顿与克维尔都要至少一个月,再去森林里搜寻那个地方还不知要多久。
所以他这次离开,与艾丹就是真正的生离死别。
这是一个残忍的事实,足以让艾丹再崩溃一次。
可他将安德里柯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奇异地平静极了,头脑逐渐变得清醒,不再是被药物影响的浑浑噩噩。
“你应该立刻回去,”他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如果只有你能完成,你就不该拒绝。”
“那你怎么办?”安德里柯几乎是下意识说,“我想陪着你,多等几个月也没什么。”
寻找那位神明是个长期任务,就算是肖塔诺夫将军也不会指望他在一两个月内有结果,既然这样,他大可拖延上一段时间,将这里的事都结束了再回去。
“安德里柯。”艾丹轻声唤道,让安德里柯离开确实让他痛苦,可与此同时又有些如释重负。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安德里柯的占有欲和防备多么可怕,也许最后他真的会忍不住限制对方的人身自由,谁知道他病昏头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呢,此时让安德里柯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他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时间之神真的存在,我们可以在下一个轮回里再见,现在的离别不过是为了下一次的重逢。这都没关系。”
安德里柯似乎被这个理由说服了,毕竟现状不可能再糟糕了,难免使人将希望寄托在重开一局上。
“如果我能找到那个神明,”他说,“我一定要让他在下一个轮回里保留我的记忆,让我记得来找你。”
艾丹刚牵起嘴角,安德里柯又说:“如果最后我也找不到祂,我就再回来莱顿。”
没必要。艾丹轻轻摇了摇头:“你其实不回来更好。”
安德里柯很认真地说:“女皇告诉我,我是要死在莱顿的。”
一定是在吓唬人,艾丹敢肯定克维尔绝对没打算把这么好的苗子放在莱顿浪费一辈子。
但他只是嗯一声,说:“要我在伊格纳索斯的墓园里为你留一个位置吗?”
安德里柯沉默下来,冰蓝的眼眸显得沉静深邃,像深水下暗涌的漩涡,看一眼就要被卷入进去。
“不需要,”他说,“把你的棺材打得宽敞一点就够了。”
*
安德里柯离开的第三天,艾丹写下了遗嘱。
如果没有指定的继承人,伊格纳索斯家的资产会留给他的伴侣,也就是安德里柯。
但他是个克维尔人,无论艾丹对安德里柯个人抱有什么样的感情,他都不能允许克维尔掌握伊格纳索斯的财富与资源,这可能会危害到莱顿。
可是这笔庞大的财富无论交给谁都有可能为对方带来危险,于是艾丹将各种资产拆分下来,留给不同的人,他已经无所谓保留家族的荣光了,只希望他死后,和他有关系的人们能够平稳地生活下去。
作为他在莱芜最近的亲戚,林恩的遗孀露易丝得到了白桐庄园的管理权——他去世后,庄园里还有一大家子人,总得需要一个明面上的主人。而露易丝曾在白桐庄园住过几年,对罗莎等人也有感情,艾丹思来想去,决定把庄园交给她。
为此他不顾自己的身体亲自拜访了对方。
布鲁斯·林恩去世后,露易丝搬到了郊区的一座小庄园里,她依旧是位富裕的夫人,嫁妆与遗产足以让她安然无忧地度过后半生,甚至可以结交英俊的年轻人,开启新的婚姻。
但她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搬到新地方后她拒绝了一切社交,几乎没有再踏出家门过,送上门的拜帖也全部无视,似乎打定主意要独自度过余生了。
不过拒绝谁都不会拒绝艾丹,他很顺利地见到了自己的表姐。
数月不见,这位夫人眉宇间仍带着淡淡忧愁,但气色好了许多,似乎结束与林恩的婚姻对她是件好事。
“看来您现在过得很好。”艾丹感慨。
露易丝凝视他的面孔:“可你怎么憔悴成这样?仆人们没有照顾好你吗?”
“不是他们的问题,”艾丹淡淡道,“是我之前的伤病发作,加上中毒,已经无药可治了。”
露易丝的脸苍白起来。
“我非常抱歉。”她低声说。
“我今天并不是来说这个的。”艾丹调查过,知道她没有参与自己跟林恩的争斗,当年露易丝的婚姻也并非由自己做主,现在看来她对林恩没有太多感情,才能让艾丹放心将白桐庄园交给她。
他简单表明来意:“如你所见,我活不了多久了,但我放心不下家里那些人。”
露易丝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能为你做什么?”
具体的手续艾丹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露易丝签字,但这毕竟是一桩大事,她犹犹豫豫,捏着笔迟迟不肯写下名字。
艾丹看出她心中还有许多疑虑,温声问:“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露易丝犹豫良久,才轻弱地问道:“那位公爵大人,你打算怎么安排他?”
“安德里柯吗?”艾丹笑了,“他不会留在莱顿的,给他那些带不走的资产只会便宜了奥列格。说实话,我还没想好要留给他什么。”
露易丝低垂着眼:“你们之间,感情还好吗?”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样的问题。
在结婚之前,他和安德里柯没有任何感情,结婚之后,也没有人在乎他们有没有感情。
“这段时间安德里柯对我很好,”艾丹谨慎地回答,“也许这桩婚姻一开始不符合我的期望,但现在看来,它还不算太坏。”
露易丝坐在他对面,她咬着唇,把红润的嘴唇咬出一排清晰的齿印。
最后她说:“艾丹,无论那位公爵表现得有多好,请你务必不要信任他。”
她纠结许久就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艾丹收了脸上轻松的笑意:“你知道什么?”
他的表姐温柔懦弱,被林恩掌控十几年都不敢反抗,此刻说出这些话也像用尽了所有勇气。
“林恩,”她眼含恐惧,“他勾结了克维尔的外交官,卡伦家主的死是奥列格动的手,他们引来了魔物,埋伏在路上害死了卡伦先生。”
艾丹微微张开嘴,像是吃惊,而露易丝的话还未结束:“我不知道他们合作了多久,那个外交官很谨慎,几乎没有留下一点与布鲁斯结交的痕迹。但我的的确确亲眼所见,听到了他们的安排。”
露易丝毕竟是与林恩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人,她对自己的丈夫非常了解:“布鲁斯是个很有野心,却又不愿冒太大风险的人,你刚成为家主时他就觑觎伊格纳索斯的财富,但你展现出了足够的强硬,他便也不敢硬来。”
“他这样欺软怕硬的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底气在后面支撑,怎么敢对另外两位圣印家族的家主下手?”
只有另一个国家的力量,才能催发他内心最大的渴望,让他的贪婪压过理智,不管不顾地动手,还以为后边有人会为他兜底。
“可是克维尔根本不是诚心与他合作,”露易丝继续说,“他们只想利用他除掉你与卡伦,然后再让林恩身败名裂,好让莱顿陷入混乱……”
艾丹打断了她——露易丝的话不知真假,奥列格如此小心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让这种秘密计划被她听见,其中一定有许多是她自己的补充。
“安德里柯也在这计划之中吗?”他紧紧盯着露易丝,“他被林恩的人算计得差点困死在洞穴里,后面又差点死在诺曼堡,难道也是奥列格的安排吗?”
露易丝确实卡了壳。
“我不知道,”她说,“他才来了莱顿几个月,也许奥列格没有信任他,他不知情……不,他肯定知道!”
她又激动起来:“否则他为什么要灌布鲁斯毒酒,他是为了灭口!他怕布鲁斯抖出与克维尔交易的真相!他差点死掉也不一定是真的,或许这就是他们的计划,谋杀克维尔公爵的罪名,正好给奥列格翻脸的借口……”
“露易丝,”艾丹坐在那里,还是那么平静,他的脸色那么白,有种虚幻的透明感,他用与之前毫无区别的温和语气,柔和地说,“安德里柯差点死去,和他灌林恩毒酒的时候我都在现场,我知道那是多么偶然的情况,绝不是提前做好的安排。”
“这种话不要对第二个人说了,”他最后轻柔地道,仿佛真的只是好意提醒,“否则,也许会为你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结束与露易丝的会面回到马车上时,艾丹抬头看了看天。
西尼尔说:“快下雨了。”
他点点头:“难怪,天都暗下来了。”
然后他坐进车里,西尼尔拉动缰绳时听见主人悠悠问道:“安德里柯有信件过来吗?”
“还没有。”
这几天艾丹总要问上一句这样的话,西尼尔也习惯了,回答完后便继续他的动作。
马车走得很慢,因为艾丹受不住颠簸,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来缓缓。
快到家时他又叫停了马车。
“有点晕,”他说,“让我出来透透气。”
西尼尔将他扶下车,递上水壶。
艾丹捂着胸口,好像在忍耐什么,他想要靠喝水压下那股不适,于是喝了一大口,没有缓解,又喝了一口。
然后,全吐了出来。
吐出来的水染上了淡淡的绯色,西尼尔来不及惊骇,更让他恐惧的事又发生了。
艾丹咳嗽两声,随即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的喉咙里涌出,从口鼻同时喷出来,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迫不及待离开他的身体。
他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吐着血,好像要将自己活活吐成一具空壳。
血迹凝在地面,已经成了暗色,倘若无人清理,这抹颜色将永远留存于此。
这很不正常。
以克维尔酷烈的气候,一场暴雪一场风雨之后,地面上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来。
但这血迹依旧明显,就好像昨天刚刚留下。
可他上一次来这里,已经是六年前了。
“那片森林的时间是停滞的,”肖塔诺夫这样告诉他,“进去的人以为他们在里面待了半个月,可出来后时间却过去了不到一天。虽说在那个地方钟表失灵,人的感知也会混乱,但不该差得这么厉害。”
“而他们无一例外,都在里面迷了路,如果不是用绳索连接,可能没有一个人能走得出来。”
“也许只有你能进去,找到那个地方。”
于是安德里柯时隔六年,再一次踏入了这片没有一丝光亮的迷雾森林。
他当时在里面留了记号,隔了这么久,他原以为自己会花很长时间才能找到标记。
可他很快就发现了记忆里熟悉的痕迹。
还算新鲜的血迹、树干上的刻痕,甚至他曾经撕碎衣服,绑在树枝上的布条。这些东西没有受到时间侵蚀,多年以来就在黑暗中默默等待他的回归。
安德里柯顺着自己留下的记号,找到了那块发光的印记。
它依然悬浮在半空,年幼的洛汀不知它存在了多久,也不知它还会继续存在多久。
但安德里柯知道,他这次来,就是要破开这个印记,探寻到它背后的秘密。
考虑到这个印记或许是一位古老强大的神明所留,他做了能做到的所有准备,带上了所有想到的能起作用的东西。
……可那些全都没有用上。
在正式动用那些手段之前,圣印发出的柔和温暖的光芒迷惑了他的心神,安德里柯伸手碰了碰它。
于是,六年前他怎么也过不去的那道屏障,就在这轻轻一碰之下砰然碎裂。
无数灿烂的星辉散落,他站在一片绚烂的萤光中,恍惚中听到一个极威严的声音对他说:
“到我这里来。”
圣印破碎后露出一条道路,安德里柯走进去。
他的眼睛能在黑暗中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很快就看见蜿蜒盘旋在一侧山体上的奇异巨兽。
那生物极其巨大,一眼竟不能窥见它全部的身体,身躯类似蛇形,全身覆盖暗金色的鳞片,可以想见在阳光下将会折射出多么美丽的光辉。
它闭着双眼,修长的脊背与尾部生有繁密的鬃毛,腹下探出强壮有力的四爪,头生双角,尾若游云。
难以言说的气息和威压席卷了他的身心,安德里柯难以抑制地战栗起来,他毫不怀疑,若是那巨兽睁开双眼,他一定会没有丝毫犹豫地跪拜下去,将头颅低到尘埃里,不敢直视它的瞳孔。
但那几乎摄去他全部思考能力的压迫感又瞬间一扫而空,安德里柯猛地抽离出近乎窒息的氛围。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站立不稳地靠在山壁上。
与此同时,那巨兽的身躯化作黄金般的液态,融化一样从山体流淌下来,到地面铸成一个人形。
那是一个黑发黑眼,面容柔和的年轻男人。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衣袍,显得身形高挑纤瘦,有些文弱的样子,和强壮丝毫沾不上边,更难以与刚才的巨兽联系在一起。
但当他看向安德里柯时,那双上挑的眼睛里掠过非人的金色光芒,安德里柯又是一阵颤栗,他忍不住要跪下来,以示自己的温顺与臣服。
男人及时扶住了他的手臂,让他保持站立的姿势。
“好久不见,”安德里柯听到他用流利的克维尔语说道,语气温和而亲切,“洛汀,你长大了。”
安德里柯完全忘记了肖塔诺夫交代他的任务,他头脑里一片空白,愣愣地问:“您是……”
“我是执掌时间与轮回的神明,”男人微笑着说,“孕育我的文明早已覆灭在时间长河,你们的纪元里没有我的传说。”
“你可以称我为龙神,”远古的神明说,“或者更贴近人类一点的称呼,白先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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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1.18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