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莹润的大厅两侧,云雾散去,雁翅般站满了两排仙风道骨的明月夜长老,个个白衣翩翩,配箫抱琴。
玉箫道君高坐宝座,在幽幽香气中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深觉今晚去见自称蓬莱弟子的这群人是个错误。
对了,还不确定这伙人究竟是不是真的蓬莱弟子。
萧衔蝉三下五除二,将自己一行人入浮云阁以来所见所闻通通说出,末了,道:“明月夜既享密州供奉,便理应为密州百姓和修士做主。这等害人的阵法是如何出现在浮云阁的,明月夜外门弟子和其他修士又是如何被哄骗进阵法,进而被敲骨吸髓的,还望玉箫道君查个明白,还白玉京一个清净,还天下一个公道。 ”
玉箫道君不染尘埃坐高台,他不说话,自然有人替他说,明月夜的长老们率先责问——
“此等骇人听闻之事,未经查清怎可胡言乱语。”
“依我看,尔等便是近来打着蓬莱名号、四处作乱的骗子。好大胆子,竟敢讹诈我们明月夜!”
“区区小修士的话怎能当真,念在尔等年纪尚小,我们不欲计较,快些走吧!”
这事若是真的,那明月夜一个失察的罪名跑不了,若是再传扬出去,难免招致九州其他门派的耻笑。
萧衔蝉才告知真相,便听到一车话,全是讽刺贬低他们的,这些长老或心虚、或焦急、或色厉内荏,但没有一人去查清真相。
吴青雉强撑身体,扶着萧衔蝉站出来:“在下见南山弟子吴青雉,家师乃见南山掌门,在下险些死在白玉京,明月夜若不能给个说法,如何当得起密州之主的名号?如何令我等心悦诚服?”
明月夜众人听到见南山的名头,倒是安静片刻,却听不知哪人嘀咕:“一个小门派的小弟子,竟也敢叫嚣让明月夜给说法,果然是想讹钱吧?”
萧衔蝉深呼吸了一下,胸膛剧烈起伏,据吴青雉所说的话以及张小凤的遗言,死在那阵法的几乎全是明月夜外门弟子,明月夜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自家没了那么多弟子?
可他们没有任何追究查看的举措,不知是高傲到不屑听他人所言,还是浮云阁地下邪阵真的与明月夜脱不了干系。
她只死死盯着玉箫道君,若今天不能有个结果,她绝不善罢甘休!
“罢了,既然几位小友这般说,那就去查吧。”玉箫道君不想浪费时间,况且他心中已有了打算。
这事肯定和露白脱不了干系,玉箫道君的手指轻点,暗自思索,到时候就将他推出去得了,至于明月夜还能不能遥挂天际……才给了密州几大世家入宗名额,不从他们那里收取些好处怎么行呢?
还有那露白,当初只是把他当做好用的刀来使,谁成想这些年竟喂大了他的心,正好趁此机会将他踢出去,也好出出这些年被人觊觎掌门之位的气。
在心中算计好所有利益,玉箫道君行事便立即雷厉风行起来,先着人去捉拿黄真人,又顺势在浮云阁里查出不少露白真人的传信玉印,还查出来浮云阁历代阁主全部都是夜家人——露白的族人。
被传唤来的露白真人又惊又怒,惊的是他已经销毁了所有传信往来,这些东西又怎会出现在掌门手里;怒的是他晓得玉箫道君有一箫谱,名曰归元曲,吹此曲可将销毁物件复原。
现如今看此场景,想必是明月夜要将他推出去了!掌门终是容不下他了。
“自从九百多年前密州两条灵脉突然断折,原本借由灵脉冲气才遥挂天际的我派便摇摇欲坠,谁不担心明月夜从此坠落?可谁又真的为明月夜殚精竭虑,做些什么?
唯独我!唯独我为明月夜不堕声名,这才听信了那个黄真人的谗言,掌门,你若是为此罚我,日后谁还敢为明月夜兢兢业业!何况没有修士因此伤亡,弟子并未酿成大祸。”
露白紧握折扇,跪地狡辩。
“我若是知道那孽障急功近利,阴设九转夺灵阵,将修士引入阵法夺其修为,岂会袖手旁观?掌门,徒儿亦是被歹人蒙蔽了!好在没有多少伤亡,还请掌门给徒儿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
为了那些蝼蚁一样的人,难道要他堂堂明月夜长老赔命吗?
玉箫道君沉默着倚靠在宝座上,他有些动容和不忍,虽然露白贪欲过甚,觊觎掌门之位,但他着实是条好用的狗。
何况他说的有理,若处置了他,谁还会勤恳忠心为明月夜做事?
萧衔蝉不知暗设阵法,阴夺修为之事倒底有没有露白真人的手笔,但他此刻因为着急撇清干系,甚至说出无人伤亡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话,这让她的心口燃起一簇火,她还记得在阵法中看到的肉烂泥、骨成灰的场景,这叫没多少伤亡?
萧衔蝉见玉箫道君陷入沉默,不由冷声道:“没有伤亡?明月夜外门弟子赵成因此阵而死,明月夜外门弟子张小凤因此阵而死,见南山弟子吴青雉因此阵而伤。”
她一字一顿说出这些名字,眼如利剑,盯着露白和诸位明月夜长老。
“且那法阵中骨灰堆积如沙漠,不知多少明月夜弟子丧命于此,那阵法里侵满他们的血肉法力,这在诸位眼中,也叫没什么伤亡?”
玉箫道君长叹一声:“然也,吾等修士虽脱离凡身,但怎可视人命如草芥,此话实在有伤天和,只可惜那阵法已破,再难找寻枉死之人的尸骨,对了,萧小友,你等入那阵法,可有用留影石记录证据?可曾救出些可怜人的尸骨魂魄?”
“那阵法邪得很,魂魄亦能炼化何况尸骨……”萧衔蝉说到一半,心有所悟,慢慢换了说法,“我们没有留影石那等仙器,更没有救出一星半点的尸骨。”
她看到玉箫道君微不可查地点点头,仿佛很是满意她的回答,今夕楼紧张压抑的气氛也因此话而消散。
诸位长老如同吃了灵丹妙药,突然都挺直了脊背,又变回高大泰然的样子,个个挂上高深莫测的笑容。
萧衔蝉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在掌心抠出深深的痕迹。
这些修士并不是因为失察和逝去的人命而紧张,他们是为了自己可能消失的荣誉和声望而紧张。
她还看到大殿当中的露白没有掩藏的得意神情。
玉箫道君靠在宝座上,完全放松了下来,说出对露白的最终判决:“罢罢,露白,你管了许久外门弟子事,却失察至此,即便被人蒙骗也不能轻纵,便去思过崖,静思己过一百年。”
话音刚落,露白便消失在大殿中。
“他故意引弟子入邪阵,道君便只叫他静思己过?”一声怒喝响彻今夕楼,吴青雉因中气不足,声音越来越虚,“一百年,比起区区人命,真是好大的惩戒!”
玉箫道君似是在看不懂事的小孩:“吴小友,本座知晓见南山因比不上明月夜一直怀恨在心,但你不能因此就污蔑我派长老戕害外门弟子,你有什么证据?”
“有证据!”吴青雉急道,她上前一步,试图唤醒他们的公义道心,“明月夜外门弟子张小凤曾给家乡好友写过书信,上面提到过长老令她将符箓贴在某一阵法上。”
那时她还以为自己的努力被人看到并认可了,她以为自己光明又灿烂的未来快要来了,她迫不及待地向所有朋友分享这份喜悦。
自从来到修真界就一直被忽略的张喜鹊站了出来,当着满殿修士打量的目光,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非常普通的黄麻纸,上面的字迹方正有力,清楚地记载了张小凤那时激动的心情,这也是她最后一封寄给家乡旧友的信。
玉箫道君长指微抬,那张纸如枯叶落到他的掌心,玉箫只垂眸一瞬,便道:“你怎么证明这是张……张小凤的信?”
张喜鹊愣住了,半晌,她结结巴巴道:“这就是小凤的字,自从她进了明月夜,几乎每月都会给我们寄信,尊者,我不会骗你……”
“本尊晓得,谅你也没这个胆子。”玉箫道君淡然,声音充满怜悯,“只你是个凡人,不晓得修真界的规矩,明月夜从不许弟子向外传递消息,张小凤是如何寄信给你的?”
张喜鹊更加怔忡,小凤说过,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凡是初入修真界的人,大多不能立即斩断凡尘,明月夜里也有凡人帝国的皇子公主,更有修真世家的子弟,这些人常与旧亲联络,明月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好像陷入这光怪陆离的大殿,高贵修士的话如五行山一样,将她越压越低。
“何况修真界世事复杂,远非你一个凡人能了解的。”玉箫道君宽容道,“这封信绝非我派外门弟子所写,许是你家人为避免你伤心,所以假装成踏入仙途的修者写信给你。”
他手指微动,那张枯叶般的信便成了灰:“也罢,你们小门派修行之路太难,心生嫉妒,有些歪心思也正常,本座徒长尔等数岁,便当结个善缘。”
白衣广袖一挥,伴随阵阵清香,一万上品灵石便出现在萧衔蝉眼前。
“你们拿了钱便好生修炼吧,再不可起歪心思了,须知天道轮回,善恶有终。”
萧衔蝉看向高坐在上的修士,他宽容又慈和,让她愈加恶心。
“呵。”一声冷笑打断大殿凝滞的气氛。
玉箫道君看去,原来是那个再不能修炼的废人。
谢无柩浅红的嘴唇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难怪你们明月夜的惊山铃再没响过。”
玉箫道君和满殿长老一怔,喝问道:“什么意思?”
谢无柩并不搭话,只乜了一眼地上的灵石。
萧衔蝉盯着玉箫道君淡漠的眼睛:“明月夜的行事风格,在下领教了。”
她转身掐云诀,示意众人随她离开,至于灵石,她未给一丝视线。
洁白无瑕的明月夜在他们背后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点黯淡的光,闪烁一下,夜风穿过萧衔蝉的头发,片片绿叶红花漫天飞舞,像一曲挽歌。
秦含玉的手紧紧握住刀,魔气翻滚,双目赤红:“师姐,何不叫我去杀了他们,这些指鹿为马、尸位素餐的肉食者没一个无辜!”
“打不过。”萧衔蝉闭了闭眼,“咱们还带着青雉喜鹊,我怕和他们打起来后,他们发现小凤的尸骨,到时候连她在这世上最后一点痕迹也保不住。”
看到玉箫毁坏张小凤书信的那一刻,萧衔蝉就庆幸自己没有说出张小凤的尸骨被救了出来。
“明月夜,亏我以前还觉得他们是才高行洁之辈,现在看来,呵。”秦含玉嗤笑。
“放心,不会叫他们好过的!”萧衔蝉冷笑,“还记得大师兄吗?”
秦含玉一愣,想起大师兄和他们一同出来,但是自从进了明月夜就没看见过他,她不由问道:“大师兄他?”
她话头止住,看见黑斗篷正在不远处等他们。
花沸雪迎上来:“没出什么事吧?妙妙,你交代师兄做的事,师兄都做好了。”
秦含玉和谢无柩一起看向萧衔蝉,只听她冷声道:“他们不愿给公道,便怨不得我们自取了。”
话音最后一个字和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一起响彻云霄。
只见那黯淡一点光变成数块粉尘,在无悲无喜的月光下,明月夜彻底变成尘埃了。
当着吴青雉和张喜鹊惊恐的眼神,萧衔蝉道:“放心,我不是什么杀人狂魔,没有滥杀无辜。”
吴青雉和张喜鹊看看已化成废墟的明月夜,又看看萧衔蝉,两人对视良久,突然握拳:“干得漂亮!”
新年快乐呀宝子们[红心]
新的一年,祝大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顺风顺水顺财神[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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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明月夜(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