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2点半的大海,缄默却并不平静,仿佛餍足的野兽,它不会主动吞噬你,但倘若你自我沉沦,它也并不会拒绝。林瀞泽站在汽油即将耗尽的游艇甲板上,惶恐后悔又兴奋期待。
他并没有飞去意大利,车子和行李被留在了公司的停车场。他身无分文,也没带手机,他驾着超过7个月未使用的游艇,来奔赴一场意外身亡的死神邀请。这世界上有一种病,只有死神能将其治好,而他,正是这种病的资深患者。
他甚至可以想到他的死亡证明上会怎样写:林瀞泽,男,25岁,人气男子偶像组合wings成员,本月27日凌晨独自驾游艇出海,因燃油耗尽,沉海身亡,出海原因不详。这样,就谁都不会知道他是自杀,也不会有人知道他被抑郁症折磨长达10年之久。
想想也觉得可笑,他的一生是多么的身不由己,连死亡都要选择这样自欺欺人的方式。但这又有什么办法,他不能自杀,不敢自杀,没有资格自杀,他不能为了自己解脱而让平凡的一天成为数百万人的噩梦,他不能让云川,阿树,叶初,宋贤一生背负着队友自杀的标签,他不能让父亲和姐姐再经历一次亲人离世的痛苦,他不能像母亲一样,在同一种病症面前,举手投降,溃不成军。
他的命运,就好像被锁链锁在悬崖边的猴子,如果挣脱开,他就能马上获得自由,而那也意味着生命的消失,他一时无法分辨,他所背负的责任,到底是枷锁,还是救命稻草。
5月的海风与冬天并没有什么区别,冷得彻入骨髓,游艇自动启动了GMDSS,向附近船只发出信号,林瀞泽躺在甲板闭上眼睛,等待着下次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也许是获救,也许是来生。
鱼的腥气和食物的香气争先恐后地传入鼻腔,瀞泽醒来,头痛欲裂。狭小的空间,是船舱,不是天堂。我没死……他喃喃自语,听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
“你在发烧”。年轻的声音传来,瀞泽循声望去,看起20几岁的男子正在摆饭桌,高高的个子弯着腰,脸上是从小与海打交道的健康黑色。
“谢谢你救了我。”瀞泽坐起身来。
“你的游艇还在原地,我的船太小,拖不动。要我帮你报警么?”
“不用了,我不要了”
男子脸上一闪而过惊讶,却没说什么。只是把加了鱼肉的汤面递给他。
吃过饭,晕眩的感觉却更强烈了,救命恩人一手端着未吃完的面碗,一手将他扶到简易床上,如履平地。
“太阳升上来了,我们正要回港,你先跟我回去吧”
“你知道我是谁?”瀞泽突然对自己的人气有了一丝期待。
“不知道”
“那你不担心我是坏人么?”
男子嘴角歪了歪,看看瀞泽,再看看自己的手臂,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样子。杀伤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瀞泽懂了他的意思,却无力反驳。
回程的路上瀞泽知道了男子的名字叫易小海,从小住在这个叫做三道村的小渔村,驾船的人是他的父亲,也是渔村的村长。他跟着他们回村,村里的建筑大多是有院子的二层小楼,有蓝色的屋顶和贴着马赛克的白色墙壁,只要一抬头便能看见波光粼粼的大海。有着并不输给希腊蓝白天堂圣托里尼的风光。
在一对褐色的门前停下,易小海将手里的两桶鱼递给林瀞泽,打开门示意他先请进。瀞泽走进院子,二楼晒台上正在浇花的少女听到声音回头,高高地朝他举起花洒
“哥哥怎么才回来!”
语气刁蛮娇憨的女孩笑容却明媚如初夏骄阳,仿佛无数颗恒星做成的烟花,那光芒映射着彩虹的颜色,随着细小的水花从天而降,撒了他一头和一脸。林瀞泽呆呆地仰头站着,头发贴在脸上,睫毛挂着水珠,像被雨淋湿的大狗。
“小鱼你浇错人了”躲过一劫的小海一脸哭笑不得,大步过去关掉了院子里连着水管的水龙头。
从屋里跑出来50多岁的面容可亲的阿姨,边走边宠溺地唠叨:“你这孩子就是毛手毛脚的,看把人……人小帅哥浇的……”阿姨以为是村里串门的小哥,走近一看却是个非常帅气的陌生人,瞬间又惊喜又有点拘谨,完美地诠释着什么叫做颜控且不自知的“老母亲”。
女孩从晒台连着地面的滑梯滑下来,像一只蓝色的蝴蝶落在瀞泽眼睛里。小海连忙去扶起她,敲着她的头小声提醒“你穿着裙子呢”
“我知道,我不是用手拽着呢嘛”女孩毫不在意地顶嘴,捂着被敲的地方悄悄问:谁来了?
“是我们在海上捡到的美人鱼!”后面抱着钓具走进来的海爸爽朗的笑着说道。
林瀞泽觉得小海借给他的白色T恤已经紧紧贴在身上了,提着两个水桶现场上演“□□”的他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我能先把鱼放下么?”他小声问着,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笑容。
“哎呀你看我都被你看呆了”阿姨随口就“甩锅”,连忙拉着他进屋并给他拿毛巾,小鱼也跟着小海进来,带着一些害羞和歉意。
“真对不起啊,我家姑娘眼睛看不见。”海爸将在船上就洗好并晾干的瀞泽自己的衣服还给他,“一天落了2次水,回头感冒别加重了。”
林瀞泽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海爸的话,以为他只是在说自家姑娘迷糊,然而换过衣服在沙发坐定后,他才发现,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她是真的看不见。她感觉到他在看她,便又开朗又抱歉地朝他笑了一下:“淋你一身水,对不起呀。”并没有身为盲人被凝视的敏感与不适。
对面的海妈一脸的姨母笑,仿佛害怕吓到他般,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姨您好,我叫林瀞泽。”
“多大了?”
“25岁”
“比我们家小鱼大2岁呢,你结婚了吗?”
“啊?没有。”
“有女朋友吗?”
“还……没有。”
“那你可要抓紧啦,现在好的女孩子可不好找,就像我们家小海,跟你一般大,25了,连个女同学都没领到家里来……”
林瀞泽干笑得脸都僵了,他发誓他真的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老母亲的催婚式关怀,要点头赞同,还要保持微笑,我太南了,能不能坐到北边……他求救的目光探向易小海。
并排坐着的小鱼和小海,脚下是被他们的脚趾合力扣出的摩天大楼,小鱼暗中掐了下哥哥的胳膊,小海立刻服从指令:“妈你快别问了,人家是爱豆,哪能随随便便结婚。”这是为了阻止海爸报警,瀞泽主动告诉他们的,说自己身份敏感,报警会给他们招来麻烦。要不是看在他的气质和脸跟自己实在是天差地别,海爸差点以为瀞泽是逃犯了。
“爱豆?!”两个女人同时惊呼,语气却截然不同
小鱼一脸小女生的兴奋,海妈却偷偷问海爸:“爱豆是干嘛的?”
“就是抖音里的网红,唱唱歌跳跳舞卖卖化妆品的那种”海爸略带醋意地回答。
“哦,怪不得长得这么好看呢。”
海妈越看越喜欢,林瀞泽唯有苦笑。
海妈看他脸色不太好,伸手摸了摸瀞泽的头:“这么烫,你这是发烧了呀”回头白了自家熊孩子一眼:“看你们,光顾着聊天,还不带小林子去休息。”
“我——”小海对自家老妈的甩锅技术五体投地,站起身带瀞泽去楼上:“没有多余的房间,我的暂时让给你。”
“多谢恩人!”瀞泽身无分文,只能嘴甜一点了。
海妈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热情地招呼他喝下:“吃了这药睡一觉,晚上再给你做个药浴,保证你明天起来就活蹦乱跳了。”
瀞泽喝了一口,紧皱起眉头:“阿姨,太苦了。”
身经百战的海妈对他的撒娇不为所动“捏着鼻子一口就下去了,你们城里孩子就是娇气”。
“良药苦口利于病嘛”易小鱼摸索着将浸过凉水的毛巾覆在他的额头,凉凉的指尖在脸上划过,像微风轻吻着花瓣。她大而黯淡的眼睛仿佛毫无波澜的宇宙黑洞,没有光,却奇异地让他想要安心沉睡。
一觉醒来,昏沉的头轻松了很多,晚饭是村里人家常的手擀面,瀞泽一个人吃了三大碗还意犹未尽。饭后海爸被人喊走,海妈要去跳广场舞,临走前吩咐小海帮他烧药浴的热水。家里大人刚离开,瀞泽就被兄妹俩逼到了沙发的角落。
“说实话吧,你为什么半夜出海,还一个人跑这么远?”
“潜规则?豪门恩怨?娱乐圈霸凌?”
“易小鱼,你平时都听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小海刚严肃地开了个头,就被自家妹妹带到了沟里。
“我没有,都是谷小满喜欢看,她讲给我听的。”
林瀞泽哭笑不得,伸出3个指头发誓:“我就是休假瞒着公司出海玩,结果迷路而且油也耗尽了。真的!没那么复杂!”
“那病好之后,明天你就让人来接你回去。”
“不行,这样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假期就泡汤了。让我待在这吧?你都救了我一次,就再帮我一次!”看到抓着他胳膊的瀞泽,直男易小海拒绝中透着嫌弃。
“哥,就让他多住几天吧。”小鱼也替他说话,帮他摇哥哥的胳膊。
见小海仍不为所动,瀞泽坐回去微低着头,露出恰到好处的哀伤表情:“我如果这么回去了,公司的高层一定会打死我的,你见死不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让小海在心里迅速复习起农夫与蛇,吕洞宾与狗,郝建与老太太的寓言故事,他深吸一口气:“我说了不算。”转身出去烧水。
“对哦!”小鱼的智商仿佛刚刚上线,抱歉地对瀞泽说:“我们家的事,都要听我妈的。”
“那你早说嘛。”瀞泽附在小鱼的耳朵上,胸有成竹地笑着说:“放心,我搞得定。”
“真的?我妈最讨厌小孩撒娇了。”刚才她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演,但听声音也知道有多浮夸。
“当然是真的,我可是专业idol”虽然在这里知名度接近于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