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话”不用多,几个字就能完成一颗心,从纯净到发昏的境界。蔓延假装没听见,头一歪,装睡装死。也别冤枉他。累,是真累。不打麻药,动了一个小手术,跟“顺产”一个崽崽区别不大吧。不过,在他,崽崽没生出来,却生出来一个甩也甩不掉的大尾巴狼——鲜梣。
开始是装,装到最后,就真睡着了。再睁眼,鲜梣那双能穿透人心的黑眼睛又在眼皮子下面。蔓延惊恐的心一跳,坐了起来。“你说吓不吓人,这么大俩眼珠子,像探照灯似的瞅着你,魂儿都破得四散奔逃了。”
鲜梣摸了摸他的后背,“第一次在不正确的时间睡觉,舒服得要命还骂人。”
我刚才骂你了吗?有一个脏字吗?
“就睡着了不到半小时,对你来说是火箭炮般地进步,等养成了习惯就好了。”
蔓延不屑地撩了他一眼,意思很明确:你想把我养成跟你一样的少爷秧子?告诉你,房顶开窗户——没门!
“走吧,我们去喝下午茶。”
他修长,又薄又漂亮的手摸到蔓延那只受伤的掌上,“奶奶跟胡姨都在如意楼等着我们呢。”
如果不是天花板太低,蔓延一定得跳起来。“你是食蚁兽,长了长舌头吗?”
后面还有话,蔓延给省下了。你把奶奶约出来,让她看我的伤,是嫌她老人家太长寿是不?
“我没说它有状况。”鲜梣的嗓音里柔得能拧出水儿来。
人家松鼠小包他们都在披汗备战高考,我们一对“冤家”,逃学带逃课,去跟两位奶奶级的人物喝下午茶,你的叵测用心何在?
“给她们埋个伏笔,到了自会圆谎。”
你能耐大,说话算数,奶奶听你的“一言堂”,我做绿叶的陪衬好了。诸事不管,甩手二掌柜的,我要美上天的。
鲜梣从地下车库把车开出来,又下了驾驶室过来扶他。
上车用腿,不用手吧!蔓延绕开他,主动坐到了车后座,严厉地又来了句,“为了我的小心脏,请您受累,把握好方向盘。”
鲜梣把一盒果汁插好吸管,捧到他手上,“今天玩得会很晚。”
蔓延不假思索地说:“两个人不热闹,让松鼠和小包不上晚三晚四,也来吧。”
鲜梣中规中矩地摆正好姿势,“我们约会,有他俩儿啥事儿。”
果汁很“鱼羊”,水蜜桃味,纯天然的甜,不带加工的手段,却没那位少爷的话更有甜度。那你的意思是让奶奶和胡姨成‘槐荫精’呗!蔓延连着“干呕”了几声。又被带沟里去了。
“明年的七夕我们成婚。”
成婚?蔓延咬牙切齿着,你有本事在我们俩儿当间儿搭个鹊桥,我就给爬上来。
鲜梣在拐弯处来了一个漂亮的旋转,给他回眸一笑,“我挑着一对儿女在桥上等你——”
等个屁!蔓延眼瞅着对面有一辆车擦过来,眼看就要与他们的车来个kiss,他惊呼着欠起身要用受伤的那只手去抓他的方向盘。
鲜梣临危不乱地一打方向盘,两辆车有惊无险地“走”过。就这么着,蔓延还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车主把手探出车窗外,给他们这边伸出了大拇指。“棒棒哒!”
鲜梣是棒,我是棒槌。蔓延颓地坐了回去,大口喘着粗气。
“吓着你啦?”
“你的龙凤胎掉了!”
“我们年轻,有的是精力要——”
要你大爷!我看你就是存心折腾我,贬我不会开车是不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等明年高考结束再考驾照吧。时间太紧,我怕把你累垮掉。”
蔓延再给自己起愿发誓:今天再跟鱼羊多说一句没用的,我成王八。
“还记得吧,我们跟爸爸去过一次如意楼。”
鲜梣从后视镜里欣赏在那里闷气喝果汁的男孩,今天给面子,换了身儿新衣裳。里面是黑色T恤,前襟儿上是手工刺绣的红色“中国”两个字,外面是一件长袖的湖蓝色细条纹长袖衬衣。临出门前就为这件衬衣俩人还争执了半天。
“大热天的我不穿,等着捂痱子呐!”
“阳光有紫外线,对皮肤不好。”
我肤质差,那是因为对药物过敏,不是给太阳晒的。其实,蔓延的皮肤好得不得了,白皙,细润,几乎找不到瑕疵。蔓延也从后视镜里偷瞧鲜梣。
操!他想骂人。怪不得这位报到第一天有女孩哭泣,鲜梣长得也太特么抢眼了。那个鼻子,那个眼,浑身上下都是气质。举手投足间,就没有让人觉得不顺眼的地方。
五官俊郎。风度潇洒。不拖泥带水。做事有准则。待人接物有涵养。用一句话总结:靓得不糊涂。靓得美丽。反观自己,他算啥?值得人家这么俯首帖耳的。
前面是红灯,还好,三十秒。车一靠停,蔓延的眼光对上鲜梣身上与自己这件同款同色的衬衣,心里又蠢蠢欲动起来。神马玩意儿,他以为全天下的人眼都瞎么,看不出他们穿的是“情侣装”。
再往下扫。同款牛仔裤,他是浅灰,鱼羊是深灰。同款板鞋,他是磨砂浅驼,鱼羊是磨砂深驼。完了,用两位奶奶相当明亮的智慧的灯,借此昭告天下,他们是“成双入对”了。
“如意楼的老板是胡姨的兄长,他们都是师爷从扬州带过来的。”
我早知道了,我那个爷爷“广而告之”过了,我是扬州的子孙。但我这辈子根本没去过扬州。我也不想去。我是小地方儿土生土长的“土鳖”,再怎么嫁接,也长不成高贵的玳瑁。
“你口重,扬州口味可能不能适应。但多吃几次,会喜欢的。奶奶现在每天都吃如意楼,营养又健康,心情好——”
心情爽,吃啥啥香。蔓延冷淡地给了他一眼,扬了扬被纱布包裹的手,让她看见我的“白”,她就得掉泪。
“你小时候隔三差五地挂彩,奶奶不是活得也挺舒坦。”
“啪”,蔓延把喝空的盒子投进垃圾桶。以前我是娃娃,抡着两条小短腿上火焰山都能被奶奶逮着。现在我已经成了大鹏鸟,你还整天看着呢,不也整出了颜色来!
鲜梣低头笑,“我想把你拍扁了,装口袋里锁着,你让吗?”
蔓延吹胡子瞪眼,接不下来话茬儿。另起一行,“你看过《天仙配》?”
鲜梣笑着回答:“奶奶说你还没上幼儿园的时候就把《天仙配》看了不下十遍,还总是跟奶奶闹,七仙女从哪里来的,我要去找到她。”
揭短儿你是冠军啊!不等你找,我自己下凡了。蔓延一捏自己的伤处,也是,我这具臭皮囊被你家给承包了。
几层古老角楼,灰色覆盖,朴素的味道浑厚。门口有灶,灶上一笼一笼楼高,香气扑鼻,下早班的队伍已排到巷尾。这窄小的地方居然有停车位。拥拥挤挤的,不嫌乱糟糟。
一个年轻人接过鲜梣的车钥匙,蔓延不禁眉一挑,“他是——”
“咱家保卫科的人。”
鲜氏大厦的工作人员居然追随到如意楼来为太子爷服务。我的生活档次水涨船高,将来可不能降低水准。“扬州人不是兴吃早茶么,我们这个点儿来真就喝茶?”
鲜梣趁机护住了他的伤手,“‘上茶馆’是扬州人的传统,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年轻的一辈是熬鹰的,哪个早起?如意楼顺应潮流,早茶是中老人的桥段,下午茶面对全体大众。”
嘁!蔓延也没躲,反而很享受地应承着,我皮糙肉厚,延鹤的浑浊之水才是我的池塘。
“我才是实打实的延鹤人,你是我最爱的干丝。”
滚远点。我怕被蜜饯齁死。
那边有人叫他们,“鲜梣——小延,我们在这儿!”
一身浅花软绸裤褂,奶奶声调很高,陪在她身边的胡姨笑着给老姐姐斟茶。
“奶奶!”蔓延边走边掩藏自己的伤手。
奶奶眼尖,“有好东西藏着?”
两个男孩规规矩矩地来到奶奶跟前,鲜梣直接把他的伤手给奶奶抬了上来,“奶奶,小延骑车不小心跌了跤,手擦伤了。”
蔓延服了,如果是他说,奶奶准不信,一定会认为他跟谁干仗了。但是鲜梣说了,黑的就成白的了。
奶奶也不是没有疑惑,冲胡姨一点头,“我们小延的车技得过杂技团师傅的真传。小胡,我跟你说,老街那头以前住过一个杂技团的老董,人家的车技能飞檐走壁。我们小延哭着喊着好几年都要跟那个老师傅跑江湖。”
胡姨给奶奶端过来一笼加笋的蒸饺,“后来怎么没去成呢?”
“那董师傅得了腿病,就退休回南方了,就为了这个,这小孩儿哭闹了小一个月呐!”
鲜梣接过胡姨手中的水壶,“奶奶,常年打雁的老猎手都有可能被啄了眼,更何况小延,上学路上,车多人杂,难免。”
“难免。”蔓延蹭在奶奶旁边,伸手捏了笼里吃食就往嘴里填,“我躲着人家,人家合着眼就往我身上怼,没辙。”
胡姨在一旁帮腔,“姐,现在净是这样的人儿。刚才来的时候,我们的司机怎么躲,那个开车的都追着我们撞,八成是喝醉了。”
“那个开车的不是被交警给截住了么,后来怎么着了?”
“您甭操心,犯规的人得治治他。”
胡姨问鲜梣,“小延想吃什么,你怎么不给他倒一杯茶?”
鲜梣问他,“干丝配浓茶,你来得了吗?”
蔓延直缩脖子,干丝尝尝也就算了,浓茶你们就饶了我吧。
奶奶接过来道:“我们小延很少喝茶,一喝就醉。年个轻人儿,还不如我这才太太呢。”
奶奶喝茶都喝成了仙,不怕浓,而且茶里要放糖。一半茶叶,一半绵白糖,是她的老规矩。
“奶奶,我不怕,喝多浓的茶我都能睡着。”
蔓延在下面用膝盖一拱吹牛皮人的大腿,不打草稿吗?在家里,我可没见你喝过。
鲜梣用手掌挡着,小声跟他嘀咕,“你不懂,一个人喝茶没意思,就跟喝酒一样,人越多越热闹。”
那我别说话了,随便你喝。蔓延笑,喝茶这里管够。“回家撒癔症也管够。”
“如果我撒癔症,你叫醒我不就结了。”
你在漆黑的夜里当僵尸,我大半夜不睡觉,追着逮你,我有病!
“明天下午去医院换药,今夜里我们狂欢,累极了,怎么睡怎么香。”
鲜梣一边给奶奶倒茶,一边对他说,“我多叫几样,吃不了的带回去,当夜宵好不?”
“你让我吃肉肉吗?”素馅包子我不吃。
鲜梣用别样的眼神瞅着他,然后呲呲地往外冒出电火花来。
卧槽!你理解错了,蔓延直呼:“我说的‘肉肉’就是荤菜的肉。”不是你想象的那个东西。
鲜梣眼光黯淡,低语道:“要让我等多久?”
等什么?吃我?我醉了。我小,我不想立刻“成年”。
“又不是所有肉都对伤口不利,我问过医生了需要忌什么口。我们现要,现吃,他们现包,现蒸,味道不会差。”鲜梣又在桌子下面摸上他的膝盖,面带微笑着给奶奶解释。
“你要看紧小延子,他是蔫人出豹子。”奶奶不住地点头,忽地想起了什么,忽地问鲜梣,“我们小延高考得拿多少分儿能上美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