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每一个学生都知道这句话出自谁的口。现在的情形是这样的,带了一班两年的杨言,正给大家打气(正能量),曾潸蔓延却拿了一根针扎进了轮胎里。
有进取心的,恨不得把教室后头这位祖宗拽过来胖揍一顿,考学没有一个又高又远的目标,我们还拼命做什么。想混日子的,恨不得当场鼓掌叫好,他们不敢说的话终于有曾“大胆儿”给捅了出来——大快朵颐啊!
勾凇在下头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是有谁站起来掐狗子,他自然是舍出命去做帮衬。
包筝端了端肩膀,没表态,埋首下了讲台,回到了个人座位上去,捅了捅松鼠的腰眼,咬着他的耳朵说:“心里有个逼数,谁跟咱家小延子唱对台戏,我就让鲜梣找他谈话。”
哎呦喂,我的小爷,您就别把鲜少搅和进来了,回头把篓子弄大了,咱一中跟美院街里街坊的,以和为贵不是。
杨言把玫瑰放到讲台下面一张课桌上,那是专为上课不听讲,或者不完成作业的学生准备的“专座”。
按理讲,蔓延应该是“座上宾”,课很少听,作业很少写,但杨言和别的任课老师都不会拿他开刀。
蔓延很乖的,比如说:上听不懂的化学课,他会写其它科目的作业。不吵不闹,即便在犯错,大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惩罚这么安静的男孩,谁忍心?
此刻的“石破天惊”,也不知是因为长了一岁,胆子大了,还是中了哪门了邪。
杨言两手撑在讲桌的边沿,往下面巡视了一圈,停了几秒钟以后开了腔:“全国的985,211就那么几所,能进入其中深造的,那得是精英中的强将。我们延鹤一中,只是一所普通的高中,每年能上那种段位的,不超过二十个。在咱们班,最有希望的,也就段绸和许祟两个。我可没说板上钉钉。”
“我不觉得这是羞耻。如果你是一棵苹果树,肯定结不出香蕉或者桔子。反过来,你是桔子树,也结不出苹果。本质上的某些东西,说注定就是宿命。翻看我们古今中外的历史,能有所大成就的,大多都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布衣。不举例子了,会有打广告之嫌。”
“高三最后的几百天,不管你努力与否,也不管你将来做什么,这段青春年少都会成为你抹不去的神圣记忆。等将来你在社会上遭受坎坷,或者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你会对自己说:我憧憬过。”
“路是我选的,我就这么横。各位,今天的是真正的第一堂课,我不讲课本上的内容,留给你们讨论,有一处必须切记: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不后悔!”
杨言的话音落下,教室里安静极了。犹如深秋的深树林,只听得见树叶唰唰地掉落地上。用什么样的语言能够回报恩师对你的包容?对于少年人,不要说太多,他们认为他们已经懂得人生的厉害关系,实际却傻得要命。
你想飞上枝头,能拿得出来几分的毅力与拼劲?你的心态很重要。它决定你的未来要怎么走路。
勾凇跑步到了讲台前面,饱含热泪,给杨言敬礼,“杨老师,我会拼最后这一年,争取明年的今天能穿上我日思夜想的警服。”
下面的同学们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报以热烈的掌声。
包筝又来,跟着勾凇学,“杨总,我也攀登这一年的险峰,等我考上了公大就回来给你磕头。”
“你——”
勾凇没明白包筝这是什么意思。
包筝拿胳膊肘一拱他,“你先生是阏氏陵分局局长,我毕业分配到他那里实习,是不是能继续吃你的民望红利?”
下头“嘘”声一片,“来真的呀!包大人可有万贯家财等着你继承嘞。”
包筝抬手做“扫”的手势,“你们管我呢,有钱难买我乐意。来来来,有理想抱负的,都跟杨总这儿嘚吧嘚吧。”
一班就趁屁精,有人开头,凑热闹谁不会啊!
外面有人敲门。
杨言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全体严阵以待起来。大家都懂的,可能动静太大,被督学巡视员次叙发现了吧?
门拉开了,一个高个子男生出现在一班的学生们眼前。
“哇噻!鲜梣?鲜梣!我的男神——”
有几个女孩尖叫着捂起脸又哭又笑。
“复读生鲜梣前来报到!”
鲜梣的校服还是上届的,与学弟学妹们的有区别。
他那届的校服是深蓝白道上衣,下面是藏青的裤子。上衣背后的字样是“跨越20××”。
蔓延他们这一届是红上衣,纯黑的校服裤子,上衣背后写的是“飞越20××”。
意思都差不多。怎么着,也得把如金的岁月“超度”过去。
“你不是考上隔壁的美院建筑系了么,干嘛要来我们班复读?”段绸往鲜梣跟前儿一站,逼问着。
小包同学一拍自己的天灵盖,“我懂啦!”
勾凇两手都在发抖,在心里直叫娘:鲜大少,你是迷恋我们一中这块风水宝地么?
抬脚就来的,干嘛整这出儿?你肯定在行善,把自己的名额让给了别人。好情操!
杨言面带笑容地把新生拉到前面,“鲜梣报考的专业不太理想,所以要在我们班复读一年。”
“卧槽!全国专业第一不理想,难道我们的倒数第几才有命活吗?”
包筝跳过来,给了鲜梣一个扎扎实实的拥抱,“欢迎你!”
这回屁精们都死绝了,半个吭气的都没有。
杨言也一愣,“难道不喜欢我们的男神吗?”
“不喜欢!”有几个男孩子稀稀拉拉地回应。
“为什么?”
“杨大人,你是真不懂还是拿着明白装糊涂?多了他这么个参照物,还叫我们怎么活呀!”
几个胆大的女生跑上来,把包筝划拉走,“我们能跟鲜梣摆几个Pose吗?”
包筝又过来抢人,“要不要脸,没见过漂亮男生吗?我丑吗?大小也是校草一株,他咋就喷鼻儿香呐?”
“漂亮的假花,一渣渣儿的含蓄都没有。”段绸踢了小包一脚,“谁爱你谁就是二五眼。”
小包撸胳膊挽袖子的,“段子,我诅咒你大学四年都找不到对象儿,嘴巴又毒又辣,谁爱你谁有病。”
“你个小瘪三——”女孩子到底受性格限制,更难听的话骂出来了。
杨言两手朝下一压道:“静静,回头把次叙招来,可别怨我。”
一语中的。次叙,是督学中的督学,专抓教学纪律,要是让那个家伙发现一班不抓紧时间上课,搁这儿开“思想交流会”,那还了得吗?准汇报到副校卢温那儿去,那他们班主任这个月的奖金准泡汤。
“我们知道啦!”
“先跟你们交待个事儿,鲜梣来了,班长由我内定,段绸,你的代理转为班副,协助鲜梣把班务做好。”
“鲜梣从来都是班长的专属,我们没意见——”
杨言忽然面孔严肃起来,“说归说,笑归笑,哈哈一过,只要在我班上的,都要遵守最基本的准则。虽然是老生常谈,但话说头里值钱。出挑的,我不会给你开绿色通道;队尾的,也别想让我放任自流。”
杨言是一中的金牌教师,向来都是“软中硬”的铁腕。她的教学理念(也是一班的“班训”):我尽力了,你呢?
几十个更孩子像念经儿似的,统一口径,“我尽力了,你呢?我们都已经准备好做板砖啦——”
杨言容忍地笑笑,“《水浒传》里,阮小七说过这样一句话:‘一腔热血,只要卖与识货的’,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们。”
少男少女们似懂非懂。
杨言一捂自己的胸口,“每一个小孩,都是爹妈手中的宝。每一个学生,也都是老师手中的宝。上了985,211的是光彩,上不了的,我也会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你们。成长吧,孩儿们!”
“老师万岁!万岁!”
开学第一天,美丽无限。但大家的一切,好像与蔓延无关。他把自己的那扇心灵之门关得死死的。他不想出去,别人也别想进来。可事与愿违。
直到这一刻,让他惦记多日的谜题终于等来了结果。桌上没有课本,在他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速写本子。咬紧牙关,他想把鲜梣踢出教室去。有恨在。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要你“陪绑”啦?天下皆知,姓曾的,成了鲜家的一分子,再来这么一手儿,我的脸面何在?
鲜梣把书包放在桌子上,按部就班地做每一个学生都会做的事。
下一个课间,鲜梣给以段绸为首的一群女孩子拽走,蔓延的心不知咋的,“咔哒”地落了把锁。你很享受“众星捧月”的待遇吗?
他两手攥着校服的裤线,膝头上却多出来一页便利贴,撕下来,笔锋干脆的大字赫然在眼前:
【为了跟你同桌,我预谋了一个世纪之久。】
把芝麻粒夸大成西瓜,就是你能做得出来的事情。下面的课,蔓延一概没有入耳。身边端坐着鲜梣,他要是能够精神集中的话,那就是稀奇。
放学铃声一响,一班人马作鸟兽散。
鲜梣整理好桌面,拍了拍他的手臂,“我回公司还有事,你跟小包他们用午餐。”
滚你大爷的。少在这儿摆花架势。我想跟谁吃饭,就跟谁。反正不跟你吃就对了。
小包看着鲜梣离去的背影,拧了下松鼠的胳膊,“看明白没有?”
鲜梣为什么要复读,我傻大个儿,揣摩不透人家的心思。“要不,我们问问小延子,他准能知道。”
包筝竖起食指晃了又晃,“我猜他跟我们一样,不知情。”
“不会吧?”
他们可刚从国外旅行归来,千山万水的,有多少秘密不能分享?
“姓孙的要是再死皮赖脸地贴上蔓延,叫鲜梣知道,你别张嘴求我。”
保不齐的,万一狗子劈腿,鲜大少找我拼命,“你真见死不救?”
“我操!没下眼皮的货。你要是横陈街头,我就把你的尸首扔到一中的人工湖里喂王八!”
老地方。陕西风味馆。
包筝一扯蔓延,“别老吃一样儿,换换口味,我请客。”
你吃腻了,跟松鼠走得远一点,我就这儿。雷打不动的大爷,任谁也没招儿。
等在饭馆门口东张西望的孙杰看见三个人,端着两手跑了上来,刚要开口,就被包筝的两眼“刀”刺了个透心凉儿。
位子定好了,人一到,服务员立刻上菜。老规矩,都是蔓延爱吃的。可这位少爷看见美食都不给露笑脸。
四个人谁也不说话。蔓延先动筷子,其他几个也跟着动。
松鼠稀里呼噜吃完了,就编出一个理由,“我要回教室背课文。”
包筝却不动,叼着吸管,继续喝果汁。
孙杰直在桌子下面用脚与包公子做“亲密”接触,后者反而狠狠踩了他一脚。
高大威猛的孙杰在田径队里也是出尽风头的人物,此刻就一孙子,绝对不敢惹小包,有眼力见儿也特么累。
蔓延喝着纯净水,撩了包筝一眼皮,“靠山都走了,你臀上有502胶水吗?”
包筝咬着自己的舌尖,操,我倒想走,勾凇的屁股,我得给擦。
“不急,自习课上我都把课文背下来了。”
孙杰眼都变蓝了,你不急,我得火上房。
一会儿都上学了,我这儿还没表白呢。
蔓延拿眼瞪着孙杰,“有话直说,有屁快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