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梣眉眼轻浅,沉了沉声音,从枕下摸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锦盒,摆在他眼皮子底下。
蔓延侧躺着的,不给他正脸。
“打开看看,不喜欢的话,丢回来我也没话可说。”
请将不如激将。蔓延中计了。
“在漆黑里看它才有光彩。”
灯是给关掉了,但还有木柴的火焰。
鲜梣拎着被角,“也给你蒙一次好不好?”
变魔术还是捉迷藏?随便你来吧。置于黑暗的虚空之中,蔓延全凭手感,摸索着打开了锦盒。
一个蓝水晶立方体,干净至透明,体积的中央,有一个天青色的碗,如玉的瓷胎,连上面碎裂的纹理都可以数得清清楚楚。碗中有清水,水面上散落着几朵蓝色夭矢车菊。花瓣细嫩,颜色如滴。水中蓝与水晶蓝交相辉映,不给人相撞的重叠感。轻轻一动,水起波纹,花瓣游动。
“喜欢吗?”
蔓延看到不能喘气,听到锦被外鲜梣的声音,两手不禁抖了一下,然后,他重见了光明。我能违心地说不喜欢吗?你有金手指,点到了我的“死穴”,但我不想在你跟前“露怯”。
“多少钱?”所问非所答。
“爱它就收下。它是非卖品。”
不要白不要。不是我跟你乞讨的,是你主动贴上来的。
“我再跟你说个事儿,可别生气。”
跟你生气,我是煞笔。生米煮成熟饭。木已成舟。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座小木屋是临时搭建的,过了今晚明天守林人就要把它拆掉。除了必须的东西,能不要的就不要,我不想我们用过的东西跌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忌讳的。”
你忌讳?就是不给椅子坐,让人想揍你。鲜梣的腕表铃声响,是那首生日歌。蔓延一把扯过他的腕表,关掉那个吵人的旋律。
鲜梣扶他坐了起来,后面落了几个靠枕。“生日快乐!”
蔓延把气顶到脑门,闭气不吭声。
鲜梣的手机响,他点了点屏幕,“砰”地一声,好像有人在搞什么活动。一组花里胡哨的画面,小包和松鼠身着盛装,桌上摆着生日蛋糕,两人作揖。
【勾凇:狗子,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操,你个傻叉,说这个不嫌早么?我一个阳光少年承受得起吗?
包筝一把将松鼠拱到一边去。
【包筝:不会说,别乱讲,看我的吧!】
松鼠挖了一碟生日蛋糕,给小包供上来,“这套词我熟。”
包筝抓了一把奶油,往松鼠脸上一抹。
【包筝:蔓延哥哥,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别跟这个糟货计较。】
松鼠不要脸地舔了舔嘴角的奶油。
【勾凇:那家蛋糕店是不是把糖放多了?我对糖忌口,狗子好这口儿。】
【包筝:滚!你再特么舔,我特么把这盘子都糊你脸上。】
松鼠把脸背过镜头,不知在那里嘟嘟囔囔一些什么。
【包筝:“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祝你在新长·征路上,收获事业的成功,更收获美好的爱情!】
滚!松鼠是二货,你比他更“甚”,加一块,五百!
一对不省心!
【勾凇:小包公子,给寿星佬唱生日歌吧。】
【包筝: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
蔓延撂下眼皮,听着情真意切的歌声,眼眶泛酸。在老街,奶奶每年都给他过生日,一碗长寿面,一个鸡蛋,或者一件新衣服,一双新鞋子。奶奶常在嘴边说:儿的生日,娘的苦日。但他真的不在意这个,没有妈妈疼爱的小孩,得到多少欢乐都是不够。
他的生日却是一种讽刺。生为人的讽刺。别的小孩,生日代表快乐,他的生日只有辛酸,而且是与生俱来的敏感。
不挑明了说,就松鼠那个马大哈,连自己的生日都得靠奶奶和他提醒,怎么会记得他的生日呢。至于小包,算了,心理差距滋养着迈不过的障碍。
感人的场景与“枕边人”绝对脱不了干系。不要质问。问出口,就是辜负。把牢一个人,占据一个人的心,采取什么方式最有效?
难道这就是所谓被征服?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
耳边的生日歌仍继续在唱,这会儿不是旁人,而是鲜梣轻轻拍着双手,眼睛看牢他,喝得入情入怀,绵长悱恻。蔓延听着,心里犹如万顷波涛汹涌。
他按住他的手,睁角有泪珠滚落,“别再唱了……”
鲜梣反手握他发抖的手,用低哑的声音道:“我没敢准备生日蛋糕,怕你把奶油糊我脸上。”
蔓延抿紧嘴角,画饼充饥就好了。
“这座小木屋,是一个见证,我要让你在我们初涉的青春,留下最绚烂最持久的雕刻记忆。”
小木屋充满诗情画意,就是这张床,这床如云朵的锦被,太煞风景。一个十九岁,一个十八岁,两个大男生并排在床头过生日,脑补一下子,要吓死人的。
“医生说,你的眼睛本源出在心理上,如果你能够放开自己,那个生理现象会慢慢好转。”
一只碗,有了豁口,能修补得完美如初吗?蔓延眼光发黯。我的身世。我的劣迹。不是说修补就能抹平的。
“我愿意成为手艺拙劣的修理匠。”
所以,一圈圈计划上来,把我诓骗上了你的床?蔓延放开眼光,仿佛望进去他的心灵深处去。
“小延,我喜欢你!”
鲜梣,我讨厌你!
“你对我有误解,相处久了,你会改变初衷的。”鲜梣语速放慢,“追求你的法子有些笨,但我找不到更好的途径。”
我劝你最好放弃,我不会接纳你的。蔓延把目光放冷淡,你这么聪明会想不明白我?我们不是一类人,没有共同语言,如何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面?我无意攀富贵,更不想跟自己生命中的“神”食则同器,寝则同床。距离越远越好。看不到瑕疵,不批不恨,爱永在。
“爸爸同意我们——”
鲜爸爸不同意,是能把你嚼了,还是能把我弃之不管?蔓延给他一个后背,睡觉了。
鲜梣挨过来,扒着他的肩膀儿,“爸爸谅解我喜欢你——”
“还说!”蔓延忽地给一个对脸儿,“要么你去睡帐篷,要么我去。”
对于这种死缠打的人,你不来硬的不行。鲜梣被给吓住了。乐极生悲。蔓延想哭。
蔓延的泪水来自何处,他不是不明白,他以为已经渐渐打开了对方的心扉,在这个恰当的时间,他以为一切都会往那个方向发展。可蔓延“绝情”。
鲜梣下地。添柴。添柴。添柴。初秋已经来了。后面的夜会更冷。两个男孩子都不睡。摸着黑,把孤独留给思索。
蔓延对花呀草呀什么的,并不热衷,之所以能认识蓝色车矢菊还得感谢学委许祟,那个家伙曾经送过他一捧鲜花。他不认识花的品种,还是包筝帮他查的,告诉他那束花叫车矢菊。
今天不巧,鲜梣所赠送的礼物中也包含这一部分,那蓝色车矢菊的花语到底是什么,值得让不同的两个男生都给自己献宝?
睃了一眼枕边人,鲜梣也背对着他,没看手机,似乎同样在等待睡眠的“侵袭”。
他打开网页浏览器,搜索了一下,找到有关词条,好么,人家写得明明白白,蓝色车矢菊的花语是:1.重见光明;2.幸福;3.遇见幸福。
蔓延要趴下了。是我眼瞎,还是他眼瞎?遇见我,是他的幸福?还是遇见他,是我的幸福。就这么僵到一定程度,熬不住了,蔓延带着解不开的心结,叫梦乡打包带走了。
睡着睡着,他有了一会儿清醒。有动静惊扰,才会惊诧。
蔓延感到鲜梣从后面抱住了他,他又听到那了那句话,“小延,爱我吧……”
他确实想把偷袭的人踹到床下去,但太困了,手脚的力度跟不上大脑的思维。还有,鲜梣那一处轻吻太诱惑人了,他在其中把自己陶醉了,迷失了。
在新的太阳底下,昨天发生过的事情,鲜梣就当得了健忘症。一切如常。别无二致。
回到挂牌儿的高级公寓,鲜梣说了一筐的话,就得来蔓延的一句话总结:“机票订了吗?”
“晕机”大戏又来一遍。不想出丑。有办法吗?
随着大铁鸟的展翅飞翔,他的人即刻就掉入了一片“死海”。
生死不知。鲜梣是如何照顾他,他也只有了模糊印象。同出一辙。又给背下了舷梯,再给扶上自家汽车,平躺在后车座以后,蔓延给蹲在旁边的“始作俑者”来了石破天惊的一句,“再坐飞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