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
我端出去的锅,又被你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临走前,胡蕊老师让儿子捧了一个大锦盒放到蔓延手里。
我空手来的,带走点贵重东西不太好吧。
鲜梣脸大,捂着那个四四方方的物件,“我胡姨想在你这里打扰几天,吃喝住的费用我要不要提前预支一下?”
胡蕊不看鲜梣,却看儿子,满脸不高兴,“阿阁,这就是‘教育’的结果。”
“妈——”赵阁一抱头,撕心裂肺地叫,“我能跟我爸爸喊冤吗?”
蔓延暗暗扯鲜梣的衣角,嘴下积德好不好?
赵阁“卸任”,由鲜梣亲自驾车了。
“打开来看看。”
白得了人家的赠礼,似乎很是得意。
锦盒的颜色是深厚的玫瑰紫,连绳扣都带有小巧的韵味。
需要这么迫不及待吗?
在老街的家里,奶奶从小给他灌输的行为方式是这样的:客人还在门上的时候,是不能打开礼盒看东西的,这非常不礼貌。
才走出多远,就清点东西,你鲜家大少爷在物质上还有“缺”吗?
从余光里看到蔓延的两手摁着那物件,脸上写满了“完全不懂你的”表情。
他禁不住伸手抓了蔓延的手臂一把,“给你的礼物,要是不喜欢,我就给赵阁退回去——换好得来!”
那算了,我还是看吧,鲜梣说得出来,肯定是会做到的。即使再不上眼,也得悠着些。
掀开里面铺着的白色丝绢,躺在绒布托子上的是一个晶蓝五彩镂空如意枕,褐斑的两边,一头用“瘦金体”镌刻着那首最有名的《秋思》,另一边是“泰山不却微尘,积少垒成高大”的“名贤”,并有赠言。
“澹dàn窑——”
蔓延看着鲜梣的侧脸,着实吃惊不小。
“闻闻,里面放了草药,据说对安眠有绝对作用。”
不好意思,你已经让我度过了“失眠期”。
由他一说,蔓延下意识地一吸鼻子,果然闻到了从如意枕里散发出来的一股难得的草药香,清淡,发甜,但不腻人。
“仿元代钧窑之物件,当时那一炉总共就出了几个,偏我要的就成了。”
鲜梣的眼光变得有些黯淡,“上面有成窑的日子。”
“壬寅年九月初六”?
蔓延对农历不太懂,可奶奶门清儿,要么打电话问她,要么现在就上网搜一搜。
当着鲜梣的面做“白痴”不太好,实在让人挠头。
“傻子!”
鲜梣又来揉他的头发,“不就是去年的国庆节么,总得拿点出手的东西来纪念吧。”
等等,你去年十一送我的东西,为什么到现在才拿出来?
鲜梣凝神看后视镜,头一偏,照着蔓延的脸蛋“啵”了一下。
又来偷袭,开车呢。
自己不想活,连带还饶上我。再这样不安分,发誓今后不能被你“车”了。
“仿‘钧’难得,不但我的这件没拿,别人的也都是供在‘窑神’那里,过了农历春节才挑吉日各自拿走的。”
鲜梣左手把握方向盘,右臂揽着他的腰,还使劲拱拱着。
“我们运气好,我给你的偏就成了,赵阁送给自己媳妇儿的那一对用来插花的‘大肚瓶’给‘窑变’成了小怪物。”
缺德货!又玩特技。
蔓延把他的胳膊择开,拍了拍,叫他好好开车。
“没事,相信我的技术,不会让你有痛感的——”
蔓延一把捂住他的嘴。
此地无银三百两。别较真儿,太难开口。
他们的车子上了瘦西湖路,又七拐八绕的,蔓延盯着导航仪看了一阵子,就失去了耐心。
打开车窗,有清凉的夜风吹进来。
鲜梣指着车窗外的一片亭台楼阁,对蔓延说:“看见没?‘凡境园’,那是你们曾家的私家园林,解放以后奉献给了国家,现在是巿文物保护单位,每天游客限量,在网上的预约量已经排到了五一。”
蔓延一伸舌尖,凡境园,我家的?
是不是连几百年后的曾氏子孙也不能随便进去,欣赏其中的美景连连?
鲜梣刚一摆头,就看到了蔓延动作的小伸展,眼睛都被吸引得亮了起来。
成天装模作样,终于让我见到了可爱的一面。
他本想照着那块润泽亲下去,但又怕被骂,只得忍住了。
好好开车,今后有的是好日子呢。
从热闹的街市徐徐出来,来到稍远一点的僻静。
地带变广阔,人烟的灵动似乎都有了自由。
缓冲的山坡,有林有木,有水有船。
水上有拱桥,桥下有房屋和灯光的倒影。
青墙黛瓦,砖雕门楼,屋脊高翘,红色窗棂……所有能够看得到的都尽收眼底。
车子停在水边,鲜梣把蔓延拖下来,“到家了。”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门庭上方挂着的一块金字牌匾:“曾墁扉故居”。
院子里面有人影走动,还伴有说话声。
好吧,你不是驴子,我是。被你从北方一路牵到江南。
曾潸蔓延的手被鲜梣拿捏得死死的,往门口一戳,高声喝道:“胡老师!”
一个身材中等,体态偏胖的男人从某个房间里小跑着出来。
“是阿梣来了么?”
“小曾也来了。”
胡老师上下打量着他,然后笑眯眯地说:“从前只有耳闻,这回可见了真人。”
我是曾“真人”,被鲜梣弄了多大的阵仗。
“曾潸蔓延,曾墁扉的第×代世孙。”
鲜梣转头又给蔓延做介绍,“这位是胡舫老师,曾墁扉故居管理办的主任,主修‘苏派建筑’,业余时间研究明史的票友。”
一人多“专”,原来个个都不是只会一样的。
鲜爸爸学的是建筑设计,可真正让他成名的却是创办企业。
官致老师,学的是传统艺术,却精通拍卖,现在躲到水乡来要做另外的行当。
“你好,小曾。”
胡舫朝蔓延伸出手,“我是曾教授众多门徒中表现最差的一个,不爱专业,喜行外,所以最招老师不待见。”
蔓延有些慌张,鲜爸爸施教授的师兄弟,他受宠若惊了呢。
“你有怨气,小心我去施教授那里告你一状。”
胡舫一打愣,对蔓延小声道:“你哥就是这副嘴脸,吃着我的红利,却还向着别人家。”
蔓延哭笑不得,鲜梣不是那种小气鬼。
“小曾,你听京剧不听?”
蔓延打闪,对国粹我完全不懂,但在爷爷生前,有跟着他老人家看了《四郎探母》和《法门寺》。
“我工老生,《四郎探母》里面的杨延辉是我最为人津津乐道的。”
鲜梣听见了,一拍蔓延的肩膀。
“陈世美如果是历史第一渣男,那木易就得排名第二,遇劫难节变,将家园身后抛。”
现在的小孩有几个对历史的懂得。
相处得越久,对一个人的了解越嫌是不够。
对于陈世美,又杨家将的故事,蔓延都是小时候从奶奶那里听来的。
故事背后的很多东西,他讲不出来。
“阿梣,你们打算住几天?”
被问的人却瞅着蔓延,后者把头直往后躲,别看我,我是做不得“主”的。
“两周够不够用?”
半个月吗?行嘞,吃喝玩乐就是这儿了。
暖风熏得游人醉——
等六月再返回延鹤,不误高考的正日子得了。
一天不见是想。两天不见会念。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都不见踪影,就是空无的麻木。
“住浔轩吧,挨着云画影,小曾工作啦招待来客也方便。”
“行,你看着安排。”
鲜梣用手一挡,对胡舫悄语道:“我压根就没想让他早溜,留得愈久,才有上心的可能。”
穿过一道道月亮门,走过水上的独木桥,踏过长廊,蔓延被领到了浔轩。
鲜梣把人横抱而起,径直往里面冲。
“从今夜开始,前面的东西全都翻过去,你要知道——‘位高则身不由己’,不去舍出生命,面临的只有失去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