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窝囊人不吃这一套 第16章 茧中人

【恋爱规则16：当你们伤害彼此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开始下雨。注意！！此条影响公共秩序和气象局公信力，请尽量不要做这种事。】

周六，上午十点，天空阴沉沉的，像要下雨。

亭山公园有一些晨练完毕在压腿的老头老太，几个遛狗人，还有小孩在西门附近的沙坑和滑梯上笑着闹着。东门附近则一片安静，寂然的小树林里偶有鸟叫声。

崔为书到东门的时候，远远地看到盛洛等在树下，普通的黑色冲锋衣里面是深色的衬衫，淡色的工装裤稍显宽松，但在身高的压制下，便也显得修长挺拔了。

这位精神科医生精神看起来相当稳定，漆黑的眼睛看向她，第一句话是问：“睡得好吗？”

她可比他睡得好多了。

崔为书没有直接回答，用手指了指：“走，去那里的亭子。”

盛洛看到她背着登山包：“你带了什么？”

崔为书带了1000片的拼图，还带了一个木质相框和一张折叠桌板当作平面。

盛洛大概也没想到他们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约会是在公园亭子里玩拼图，怔怔地看向她。

她被这种莫名的眼神一盯，脑子里又开始循环播放那天的告白。

这个“循环播放”的特效还有完没完了。

她努力冷静下来：“开始吧。”

拼图最后完成会是一幅小王子和狐狸的插图。盒子里厚厚一沓碎片，至少要花上两三个小时的时间。

两个沉默的人闷头开始拼图，从边缘碎片开始，一点点往里面填充碎片。

谁都没有说话。

崔为书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是全方位观察对方，在十年前，她对盛洛的鉴定结果是“最大程度上的野心人”，她认为，他这种人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会直接表明态度，甚至不择手段。

可十年过去，她忽然觉得她的观察结论错了。

盛洛真的是“为了达到自己的利益而做某些事”的人吗？

在尾巴的梦境里，她看到他的行动每次都与他的心愿相悖。

在巨人的梦境里，她发现存在着两个个体：一个是梦境主人盛洛，另一个是自私的巨人盛洛。

这两者总是矛盾的，心愿总是背道而驰。

盛洛手里捏着一块拼图碎片，那是狐狸的一只耳朵。

他微微低着头，语气平静得不像在述说这个问题：“我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够了。”

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并不是紧张和激动。她害怕他说出那些字眼。

她……

“你曾经对我有过好感吗？”

她不知道怎么回应。

她不明白，就算知道这件事又会怎么样。既不能使人的寿数加上一刻，也不能使钱包里的钱多上一点。

知道了，只会徒增遗憾。

盛洛抬起了眼帘，注视着她：“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崔为书没有直视他的眼睛，四处找那块星球的拼图碎片。

“是我冒犯了。”盛洛低眼把手上的碎片放到了合适的位置。

她才发现之前有一块地方拼错了，重新拆开来。

好久，她才问出那个烂大街的问题：“你小时候喜欢我什么？”

公园里一个大爷走近看了一眼：“哟，我以为你们在下棋呢。”

正谈论着超前话题的两人耳朵都红了，抿紧嘴唇闷声不响。

大爷背过手去，笑：“豁，对不起啊，我打扰你们约会了。”

说着便从亭子内退出去。

气氛尴尬了片刻。

“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盛洛低声说。

是指在原生家庭那方面吗？

崔为书并不认为他们是一样的。她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很幸福。虽然很多事爷爷奶奶不懂，只能她自己一个人去承担，还得操心老人的健康，但她很幸福。

正如高考结束那天，没有家长来接她，需要她自己搬东西处理好一切事务，但除了孤独以外没有什么害处了。

孤独而安全。

她认为她的内心是自洽的。

“后来我知道我们不一样，你……”他说着话，语噎了几秒，才继续道，语气依旧冷静得可怕，波澜不惊：“如果我们在一起，你必须向下兼容我，你会很累。”

“对我来说，我也不要你的怜悯和帮助。”盛洛又说。

自卑但是自尊。

骄傲但是破碎。

崔为书一时间只能想到这些。

她甚至不知道现在“精神病医生”和“精神病患”的角色是否颠倒过来了。

“是的，我喜欢过你。”她说。

希望恋爱联系尽早断了，免得这句话一直在对方脑海里“循环播放”。

“谢谢。”

盛洛手里的那块拼图碎片被他攥紧了，他低着眼睫，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

亭山公园东门附近，三月份的天气温暖适中，新冒出来的绿意早已笼在树上和草地上。

一个牵着萨摩耶的遛狗人从亭子旁经过，好奇地看了一眼里面。

一千个碎片的小王子和狐狸拼图，才完成了一半。

盛洛松开手，掌心里那片碎片是狐狸的另一只耳朵。

他几乎是无奈地、万念俱灰地说道：“谢谢，这就够了。”

盛洛扔下碎片，站起身：“我走了。”

崔为书也站起来，叫住他：“把拼图完成。”

天果然开始下蒙蒙的细雨。

盛洛背对着她，拉上冲锋衣的帽兜：“你带了伞吗？早点回去。”

在一瞬间，崔为书认同了盛洛提起的“向下兼容”。

那意味着她需要理解他内心的矛盾，包容他的矛盾，甚至拯救他的矛盾。

她根本不理解他，不理解他的苦难，也不理解他的矛盾。

她的观察结果大错特错。

如果说崔为书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不做某些事”，最大程度上的摆烂人。

那么盛洛就是“为了保全自己的自尊和别人的利益不做某些事”。

“很抱歉，我害怕我会后悔。”他走出亭子，走进雾气一般的细雨里。

崔为书坐下来，拿出保温杯和饼干，在亭子里独自把一千块的拼图完成了。

用时四个小时。

雨还没有停，她把完成的拼图——那幅小王子和狐狸的插画放在实木相框里，背在登山包里。

从书包的侧边袋里拿雨伞的时候，她才发现里面多了一张纸条。

就像那张地铁上交给她的、写着联系方式的纸条一样。

纸条上用盛洛的字迹写着三行字。

[和你说明一切后，我就不会梦到你了吧。]

[很抱歉。]

[但是被你关注着的三年高中是我惟一感到快乐的时间。]

亭子外，雨一下子大了起来。

黯淡无光的天空往下坠着连绵不绝的雨水，仿佛永无止尽。

原来那时她默默观察着他的视线，都被注意到了。

崔为书把纸条收好，放进拼图的实木相框里。

她打起伞，走进雨里。

盛洛的梦境，几乎所有场景都是在高中。

就连在巨人的花园那个梦境里，被困在丛林里的都是高中教学楼。

被困在他心里的高中教学楼……

如果，这是他惟一感到快乐的时间……

与其说是高中教学楼被困，不如说是盛洛自己被困在高中教学楼里，被那绵延的连廊束缚在空荡的教室里。

积雨云在天空中慢慢累积，越来越沉重。

道路陷落在雨中。

**

晚上。

崔为书对系统说：【自动登入梦境，速战速决，今天晚上过后就绝对不会让他梦到我了。】

【胖鸟】：收到！另外，系统已经安装更新包，你需要在一秒钟内眨眼三次才能和我进行对话，如果我有急事找你会主动弹出面板！

【崔】：（拇指）

一人一系统早早入睡等待盛洛的梦境世界开放。

【自动登入梦境】

【读取梦境存档中……】

梦境的画面自动切到了第六局最后的画面。

甚至有前情回顾：

巨人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既然入侵了我的花园，就要在这里做一辈子的园丁。】

小人扛着的风铃花早已被风吹走了。

她用尽力气喊道：

“先生，我已经在每间教室定了风铃闹钟，如果您想念我，可以回忆此刻，我的声音就会不停地在你的脑海里播放。”

“就是这句话：我喜欢你。”

【其中一方告白后，“循环播放”的特效会被激活。】

她相信“循环播放”的特效同样也会在自私的巨人身上被激活。

巨人愣住了。

花园里起了一阵风，风铃草的声音清脆而温柔。

【胖鸟】：逃出巨人的花园，第五局成功通关。

【胖鸟】：巨人感到很开心，第六局成功通关。

【胖鸟】：进度4/4.

【胖鸟】：获得基础奖励和通关奖励。通关奖励请在以下五项中选择两项：A.中止惩罚，B.永不败落的风铃花一朵，C.自由困倦值10点，D. 体能值10点，E.打光小天使幸运值10点。

【崔】：A和D。

【胖鸟】：你不要自由困倦值？

【崔】：和困倦值比起来，体能显然更重要吧？

【胖鸟】：可喜可贺，我的任务者总算不躺平摆烂了。

退出梦境时，系统再次弹出悬浮面板：

【胖鸟】：恭喜全线通关！你和盛洛之间的恋爱怪谈规则联系AMOR已经解开！

**

周六那天晚上，盛洛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但他还是梦到了她。

梦里，他一直听到她在对他说“我喜欢你”。醒来后，他却再也听不到这个声音了。

甚至，他再想回忆她昨天说那句话时的声音和语气，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盛洛出门的时候，心神不定，若有所失。

他买了车票，重新回到以前的高中校园。

校园门口已经修缮过了，周日的学校里教学楼空荡荡的，住校生们会在傍晚时分才到达学校。

进校园需要在门卫处登记，他没有进去，在校门口附近的公交车站待了一会儿。

宿舍大爷拎着一袋鸡蛋和一个热水瓶，从人行步道上往学校的方向走过去。

大爷似乎对他有点印象，停下来打量了他一会儿，问：“你在等人吗？”

大爷已经老了，比起十年前，老得不像话了。

盛洛否认：“不是。”

她不会来，她也不应该来。

天慢慢暗了下来，开始下小雨。

细雨中，公交车亮着灯往公交车站停靠过来。

盛洛手里捏着硬币，准备坐上公交车。

“盛洛！”有人在叫他。

他以为是幻听，回头却看见那个不会来也不应该来的人站在公交车站。

“上不上车？不上就赶紧下啊。”司机不耐烦道。

盛洛往后退了一步，转身。

他不问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只是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空气潮湿闷热，细雨蒙蒙。

多年前高考结束那天，他们在这里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