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完电话,段唯就出门了。
我独自去了他家的书房看书,更准确地说是他爸爸的书房。泽方叔叔是一家精密仪器仪表公司的大股东兼执行负责人,他平时喜欢看经济管理之类的书籍,他的书房里有两面墙做成了书架,书架上很多书都是社会经济政治法律等人文社科的著作,当然也有一些小说名著,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物传记,书的种类可谓驳杂多样,足见泽方叔叔涉猎广泛,博闻多识。
我从书架上挑了一本小说,书的封面有些旧了,叫《平凡的世界》。
我正打算坐下来看书,书房门口响起了动静,看过去,只见我爸正站在门边。
“乖女儿,帮爸跑一趟腿,买烟去。”
“啊?”我皱了皱眉,嘴角一歪,“爸,我一个高中女生,人家肯卖烟给我吗?”
“嘿,你想那有的没的,去超市买包烟,谁管那些闲事。没问题的,大不了打我电话,我跟店员说。听到大人的声音,总该卖的。”
这话倒也有理,我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一般在我家,许知远先生是不能在屋里吸烟的,要吸烟就得出到院子或阳台。穆雅君女士有明确规定,他要是敢把二手烟弄回家里,那他就等着跪榴莲吧。关于这一点,我也是极力赞成的,先不论二手烟危害的大小,重点在于我也讨厌烟味。我家的家教还是挺严的,不过我后来发现,那些规矩都是针对我爸而设的,和我好像没什么太大关系,我常常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还偷偷窃喜。不过从另一方面看,我从小就比较循规蹈矩,从不惹事,在大人眼里一直是个听话懂事,习惯良好的乖孩子,所以实在没什么需要特别管制的方面。
关于抽烟这件事,段唯家和我家不同,不仅泽方叔叔抽烟,就连文清阿姨也偶尔会抽,虽然很少见,但我确实见过两次。他们家并不会特意有禁止在室内抽烟的规矩,不过聚餐的时候,我和段唯在场时,他们基本不会抽烟。我爸特喜欢来段唯家,其中一个原因或许就在于抽烟的自由自在感。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这附近没有小卖部,买烟的话得去超市。最近的一家小型超市叫“喜多多”,离我家并不远,大概有个一百多米,徒步过去就行。
那家超市位于滨汐路的尽头左侧,也就是左拐的位置。滨汐路的尽头衔接着桃李路,形成一个T字形的分路。
“喜多多”超市只有一个出入口,门口面朝桃李路,而对着滨汐路的一边则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走在滨汐路上时,透过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店内整齐的货架和琳琅满目的商品。
出了段唯家,没用几分钟的时间,我来到了超市附近的滨汐路段。
在经过超市的落地玻璃面前时,我随意往里头看了一眼,只见门口收银的位置似乎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定睛再看时,心里已经确信了十之**,如果没看错的话,超市里正在结账的两人应该是段唯和葛薇薇。
也就是说,刚刚打电话叫段唯出来的人是葛薇薇,我还以为是哪个男生有事找他来着。
两人付完钱后,走出了超市。
我来到超市拐角,准备左转过去跟他们打招呼,没成想却忽然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你跟许雯关系蛮好嘛,你是不是喜欢她?”
我条件反射般地停下了脚步,毕竟突然听到他们在谈论我,我现在出现的话恐怕有些不合时宜。我和他们只隔了一个拐角的距离,我没有过去,他们也没有过来。
两人似乎是在门口旁边的可口可乐桌椅上坐了下来,因为我听到了一些可以作此判断的动静。
“诶,干嘛不说话?”葛薇薇的声音很轻快,带着几分可有可无的不经意,“我问你呢?你是不是喜欢许雯?”
我咽了口唾沫,犹豫着要不要先行走开,但又莫名对此感到有些好奇。
“为什么这么问?”段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为什么?你不知道吗?你对她和对别的女生可不一样。”
“这么晚了。你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来的?”
葛薇薇没有回话。
片刻沉默后,段唯说道:“我们的父母关系很好。”
“这个我早就听说了。”
“我跟她小时候就认识。”
“这我也知道。”葛薇薇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段唯说。
“所以……你对别的女生冰冷却唯独对她亲近,不是因为喜欢她,只是因为你们的父母以及你们小时候认识的关系?”
“你还有别的问题吗?”段唯说,“已经很晚了,你爸会担心你的。”
“我爸忙着工作,才不会管我。”葛薇薇的声音自在而欢脱,这很符合她平时阳光率真的性格。
“明天还得上课呢,我可不想继续陪你。”段唯说。
“不想陪我你就走呗。”葛薇薇似乎有些不悦,但接着她又欢快地调侃道,“怎么,不忍心丢下我一个人?是不是因为我太漂亮了呀。”
段唯没有回话,沉默片刻。
“段唯,你喜不喜欢我?”葛薇薇突然问 。
段唯叹了口气,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喜欢。”
我抬了抬眼,看向天空,夜色幽寂,苍月如灯,云纱缥缈。
“哈哈……”葛薇薇笑了一声,但语气中却带着几分低落,“你还是那样,说喜欢的时候假得不行。拜托你好歹学一下怎么言不由衷地撒谎嘛。都多少次了,没一次让人心动的。”
“学不来。我怕你当真了。”
“你就这么不喜欢我?”
“这和喜不喜欢你无关。我之前已经说过了。”
“又来,我才不信你那一套。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复杂。说什么高中阶段不想谈恋爱,这像话吗?”
“拒绝早恋不是很正常吗?再说,如果我说不喜欢你,你是不是就再也不来烦我了?”
“这个嘛……”葛薇薇的声音很犹豫,这已经表明了她的意思。
“看吧,你不是很清楚吗?”段唯的声音还是没有起伏,“我的态度一贯是明确的,你也对此有所知觉。拒绝的说辞是什么根本不重要,无论是直接的还是委婉的,你都一样听不进去。就像我无法轻易讨厌你一样,你也无法轻易地不喜欢我。”
“所以,喜欢你是我的错咯?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我并不认为这是谁的错。我们总归是朋友,但也只是朋友。”
“好一个朋友。”葛薇薇似乎有些不甘,“不过很可惜,我不缺朋友。”
“那咱俩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我也没说不能做朋友……”她的声音变得低沉下去。
“好啦,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段唯,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葛薇薇无视段唯催她回家的话。
“还能怎么认识……不就是同班认识的吗?”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当时转学过来,身边没有认识的人,也没什么朋友,不知该怎么融入新班级。那时的我比较木讷腼腆,还被大家孤立了,多亏你成了我的同桌。当时英语考试你借我的那支笔,我到现在都还留着。”
“这么晚了,你就是为了找我叙旧来的?”
“你就那么不想跟我说话吗?”
段唯叹了口气,“好吧,你说吧,我听着。”
“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反正你也不想听。”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各回各家吧。”
“诶,等……等一下。”
“又怎样?”
“呃……就是,那个……是假的吧?”葛薇薇突然这么问他。
段唯回道:“嗯,是假的。”
“我还没说什么是假的呢?”
“你这么晚来,问东问西地绕那么大一圈子,不就是为了问今天传闻的真假吗?”
“你看出来了?”
“是你太明显了。”
“所以,的确是假的咯,你和吴欣怡的关系,只是谣言而已?”
“嗯。我拒绝了她。”
“这样啊。我就说嘛,你怎么会骗我呢?”葛薇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欢快,“你说高中阶段不谈恋爱的,这才像话嘛。”接着她又自我解释起来,“本来呢……我也是相信你的,不过回家后我发现,如果不听你亲口说出来,不确确实实弄清楚这件事,我今晚恐怕是睡不着的。”
“那你现在满意了?”
葛薇薇没有回话。
短暂的沉默后,她忽然说道,“你看月亮,明明很亮,但一点用都没有,除了徒增人的伤感。”
“所以,你现在很伤感?”
“是啊,就跟月亮很亮一样地伤感。”
“那是怎样的一种伤感?”
葛薇薇顿了一下,“你又没有喜欢的人,是不会懂的啦……”
段唯没有回话。
云丝缭绕,月色纠缠,寂静的夜暮下仿佛沉浸着一股淡淡的惆怅。
我大概知道葛薇薇在说什么,因为我曾从书上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表达。
“好啦,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也该回去了。”说话的是段唯,“我给你叫一辆车吧,这样可以早点到家。”
“我不想打车,我想坐公交。”葛薇薇试探性地问道,“诶,我坐公交的话,你会送我到车站的对吧?”
“不会。”
“小气。”
“还是打车吧,我在手机上给你叫。”
“你叫你的车,反正我不坐,我去坐公交。”
“行吧,随你的便。”
“那我走了。”可口可乐的桌椅响了几声,还有脚步声,应该是葛薇薇站了起来。
“喂,”是段唯的声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别人不行吗?”他的语气莫名忧郁,“大概……不论你……”
“够了。不要说了。”葛薇薇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说了……我要……回去了。今晚就当我没来过,我们之间……什么都没说过。明天还是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变。这样就够了。”
又是桌椅响动的声音,还有脚步声,大概是段唯站了起来,“走吧,我送你到公交站吧。”
“我就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葛薇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气,“要怪就怪你对我好,谁叫你对我好来着。明明就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关心我?你是笨蛋吗?干嘛那么温柔!”
“嗯。对不起……”段唯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妥协。
“算了,懒得跟你置气。”葛薇薇收了收情绪,“你可不能食言,说好要送我到公交站的。”
“嗯,走吧。”
我记得桃李路这边是没有公交站的,所以,要坐公交得到滨汐路的站点,也就是离我家百来米的那个车站。
我意识到他俩就要走过来了,于是赶紧往回溜。就像一个做了亏心事的小偷似的,我蹑手蹑脚地退到了超市后面的小巷里。小巷很暗,而且狭窄,是一个极好的藏身之所。
等躲进去之后,我忽然发觉这样做或许是多此一举的。其实我大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毕竟他们并没有发觉我刚刚一直在旁边偷听,而且这样的偷听也并非我刻意为之。总之,既然他们不知道偷听,那我有什么可躲的呢?我该理直气壮才对。
但现在不能了,我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正向这边越来越近,我总不能从巷子里突然窜出来吓他们一跳。
待他们经过我的面前越走越远之后,我不动声色地走出巷子,到超市去买烟。
买烟的过程还算顺利,店员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我主动跟他说我是来给我爸买烟的,他没有多加怀疑就拿了烟给我。
出了超市,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想象着段唯和葛薇薇到车站了之后的状况,如果车还没来,那么段唯应该会陪葛薇薇聊一会天,等上一阵。直到葛薇薇上了车之后,段唯才会离开。
两人的关系似乎还挺复杂的,不过大致可以理解为“友情之上恋人未满”,我认为这应当是蛮贴切的表述。
我和葛薇薇的关系很淡,几乎没什么交集,在转学过来的十几天里,我只跟她说过一次话。
我记得那是星期四的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课,在上课前,很多同学都已经离开了教室,我则还留在教室里做一道数学题。铃声响后,我抬起头,发觉教室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走到教室门口,正准备锁门,突然注意到第三组的后排有个人正双手交抱着趴在桌面上。
我?走过去提醒她,“诶,同学,上课了。是体育课,得出去了。”
她没有反应,于是我敲了两下桌面,她这才懒懒散散地抬起头来。
她似乎睡得很香,白皙的皮肤里透着一点即破的嫣红,耳朵鼻尖脸颊全都看起来红润如玉,尤其是嘴唇,可见她气色很好。
她的眼睛如月牙一般的灵动闪亮,额前凌乱的青丝使她看起来自带几分易碎的美感。我不由得想起《洛神赋》里的一段外貌描写——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倒还挺适合她的。
“什么事?”她摘下耳机,眼角带着几分午寐的微醺,整张脸看起来就像雕刻家雕琢的一件艺术品。
我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提醒她体育课上课了。
她歪了歪头,左手支颐着脸颊,打了个哈欠,声音里含着几分柔美,“我低血糖,可以不上体育课的。”
“啊?是吗?”我看着她绯红如樱的脸色,心想这怎么看也不像低血糖该有的呀。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噗呲笑了一声,恰似鸟儿婉转般的声声入耳,“骗你的。”
“啊?”我张了张嘴巴。
“你不用管我的,我有医生开的低血糖证明,当然,那是伪造的。”她的声音很是亲和。
“哦哦。”我点了点头。
“谢谢你叫我,新来的。”
“啊,不客气。”
那时我初来乍到,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也没记住我的名字。
我离开教室去楼下集合排队,葛薇薇没有来,她似乎还没睡够。
说实话,我不太能理解她的行事逻辑,她的这种做法,从学生的角度讲不论怎么看都是行径不端的,多少带点叛逆与不良的成分。
不过那是她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好说三道四。
就这样,“相貌出众与行事另类”便成了我对葛薇薇的第一印象。可以说,她在班级里是非常惹眼的存在,不论是其长相还是其行事风格。
体育课上了大概20多分钟,做了热身运动与体能训练后,老师就让我们自由活动了。我跟锦如跑去看男生打篮球,几分钟过后,葛薇薇出现了。
她坐在球场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趁着换人的档口给段唯送水,她大大方方地走上球场,然后神态自若地走到场外。周围的人并没有过多的反应,似乎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葛薇薇和段唯的关系并不一般,不过锦如告诉我,他俩并非情侣,只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而已。我有点好奇,所以就向锦如多问了几句。
锦如告诉我,初中的时候她和段唯同班,葛薇薇是初二第一学期的时候转学分到他们班的,所以她知道一些内情。
据说,葛薇薇刚来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她不太主动和别人交流,属于是班级里透明的边缘人物,还因为一些原因被其他人排挤。后来,她和段唯成了同桌,情况才渐渐有所改善。
段唯初中的时候喜欢我行我素,从初一开始就搬着桌椅到后排独自一人坐了,他从来不需要什么同桌。
初二的时候,葛薇薇刚转学过来,第一时间是被安排和段唯同桌的,因为全班也就只有段唯一个人是单人单座来着。不过,段唯私下拒绝了这样的安排,于是葛薇薇也就成了“孤家寡人”,没有同桌。
至于后来为什么段唯改了主意,锦如对此也并不知情。
但可以确定的是,段唯和葛薇薇做了一段时间的同桌,两人最终是因为谣传早恋而被强行分开的。
初二元旦晚会的时候,葛薇薇当着全校的面在舞台上向段唯告白,这件事当时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另外还有一件事令锦如印象深刻,她记得葛薇薇有一次为了给段唯买感冒药翻墙被校警抓过,这件事还被全校通报批评了,主要是针对葛薇薇翻墙的不良行为。不过好在她是买了药翻墙进来时才被抓的,段唯因此也喝到了药。
除此之外,两人之间或许还有一些别的交集与故事,但锦如对此则知之甚少了。不过,大致可以确定的是,葛薇薇属于是一直单恋的状况,而段唯则从未和任何人有过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