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第8章 第八章

我接到她的电话时，正在沙发上休息。

陈郁言很少会打电话给我，只有极少数，她处于情绪波动特别大的时候，低落或者是激动。

“江医生……”电话里传来沙哑的声音，有些虚弱。伴随着陈郁言声音的，是一阵阵水流声。

之后她没了动静，就连水声也小了许多。

等待几秒后的我，有些紧张的问：“怎么了郁言？”

接着又是一阵水声，陈郁言的声音才不缓不慢的传来：“谢谢你。”

听到这句话后，我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不仅是陈郁言的状态，又或者是这难以忽略的水流声。

我急忙站起来拿起衣架上的外套。穿鞋，拿钥匙，出门，一气呵成。

在此期间，我还不忘和陈郁言聊天。

“郁言，你在家吗？”

坐在驾驶座上的我，只听到电话里水流声彻底消失，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此刻的我更加焦急，一脚踩下油门。

晚上马路上的车辆不是很多，一路上基本算是畅通无阻，就连红灯都很少遇上。但即便如此，到达陈郁言家至少也得二十分钟。

“郁言？”我呼唤她。

“在家……”在此之后便又没了声音。

我几乎能猜出她现在的状况，于是不免再次加快了速度，油门拉满。

“陈郁言，你听我说……”我生怕她下一秒就做出什么，想开口劝她，嗓音和语速都在不觉中更甚了几分。

只是电话那头传来的三个字，打断了我，甚至可以说，是我最不愿意听到的三个字。

“对不起……”

我有一瞬的愣住，等反应过来，电话已经被挂断。

我知道此时再打给她也是无用功，于是拨打了急救电话。

我无法想象如果陈郁言出事，她的父母会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明明从名校毕业的我，对自己的专业充满了自信。直到此刻，我的所有自信都被击垮。我无法挽救一个生命，无法医治好她的病，甚至无法让她脱离过去，以至于越陷越深。

是不是从一开始，我的治疗方式就是错的？如果她遇上的不是我，而是别的医生，她还会变成如今的这副模样吗。

我陷入了深深的内疚与自责。

庆幸的是，陈郁言的人生并没有因此结束。

她醒过来的那天，外面的雪已经下了一整夜。

我站在病房的门口，听着里面陈郁言的父母对女儿嘘寒问暖。他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今经历了这些，他们一定很心疼吧。

我不再听门内的声音，而是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窗户。外面的雪还在下，隔着一层玻璃，我仿佛都感到冰冷刺骨。

医院走廊上陆陆续续经过几个人，其中有医生、病人，和家属。但看向我的人却很少，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他们脸上，有愁苦，有喜悦，也有遗憾。

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哭喊，我下意识的看向声源处。床上躺着的人被几位医生推着进了抢救室，而后面紧紧跟着的两位家属，在门外苦苦的喊着他的名字。

听着他们的哀嚎，我内心酸涩不已。

我再一次认识到了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不堪。而只要活下来，就还有重新开始的希望。

人生的路本就很短，我想，我们这一职业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们少走捷径吧。

我还望着刚刚那个方向，有些出神。就连病房的门开了，我都没察觉到。直到陈郁言的父母出声叫了我。

“江医生？”

我恍然转头看向他俩，回应了一声。

抬眸与之对视时，不难看出陈父陈母眼角的红和残留的泪痕，以及脸上难以隐藏的憔悴。

此情此景，我的内心更是一阵翻江倒海。

“江医生，言言说，有话要对你说。”陈父说完，便带着陈母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我握住门把手，小心翼翼的进去，关门，无意间放轻了呼吸。

直到我走近了些，能够看清病床上人的轮廓，才停下来。

我看着眼前消瘦的身躯，内心更加复杂，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想开口，却只是动了动嘴唇，话都卡在了嗓子里。

我的视线瞄到床旁边的桌子上，有几张很醒目的白纸。我靠近了些，看清了标题，于是拿起来翻阅。

直到大略清楚了纸上的内容，我不由自主的微皱起眉头。

“江医生，把它签了吧。”陈郁言一字一顿的说，满是沙哑的声音透露着虚弱。

“我会去国外，离开这里，离开他。”陈郁言的眼神始终都紧盯着天花板，犹如她此刻的坚定。

方才的担忧烟消云散，我很欣慰她的选择。至少，她还愿意尝试着活下去。

我望向窗外的雪，已经越来越小了。它终会有停的那一天，不是吗，我心想。

——

三月中旬，陈郁言已经出院调理了几周。隔日便是她出国的日子，在此之前，她邀请我陪她一同去一趟她的母校，京川一中。

冬天刚刚结束，气温还没有完全回升。 高中已经开学了，校园里充满了学生的欢声笑语。我们达到京川一中的时候是午后，阳光铺满了学校的操场，有一群学生在篮球场上打篮球。

我和陈郁言站在学校的围墙栏杆外，望着篮球场上的一个个活力四射的身影。

看着他们，我忽然想起了陈郁言与周绍泽第一次邂逅的那个夏天，也是在篮球场上。

回首陈郁言如今的选择，我有一个疑问想问她很久了。

“郁言，如果重头来过，你还愿意遇见他吗？”我转头看向她，她正在目不转睛的看着校园里。正巧有一阵风 ，拂过她的发丝。

我看着她，生怕错过她的答案。只是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回应。

我一度以为，是她看的太入迷，没有听到我的疑问。

那便算了吧。

我转回头，接着看操场上的景色。

有几对女生手挽着手在跑道上散步，有一群男生在操场中央踢足球，还有几位女生坐在不远处在聊着些什么，好像每个人的面容上，都洋溢着青春该有的笑容。

恍惚间，我忆起了我的年少时光。

此时此刻，有一缕春风，不声不响的掠过了我的衣角，带着些，未来得及褪去的凉意。

“我会怀念夏天的骄阳似火，但更憧憬春天的枯木逢春。”

我听闻，含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