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婚吧 第4章 4

顾睐错过电话的那一晚真没想到能半个月不联系。

蒋逸离开第二天，顾睐收到了范梓和她经纪人的道歉电话、道歉长文和道歉晚餐邀请，她将这些全扔给周珊珊处理，自己和总经纪谭俊明见面，很晚回家倒头就睡。

蒋逸离开一周，顾睐受邀参加一个风露集团全资酒庄的活动。她作为大明星夫人应付完一群忠实客户们，想起蒋逸曾经锐评这座顶级贵腐甜酒名庄的话，习惯性拿手机准备分享的时候，愣了一下又收回去。

蒋逸离开半个月，健康管理师给她发来蒋逸的报告。收到的时候她正拿着平板，造型师在后面给她做头发。点开一看是健康管理师控诉小蒋总密密麻麻的行程和严重不足的睡眠，一副臣等尽力奈何陛下不肯纳谏还望皇后进言的样子。

顾睐点开蒋逸的微信，日期还停留在半个月前，最后一条消息是蒋逸发来的“这几张比较清楚”。

顾睐第一反应居然是自己没睡醒。

半个月？半个月没联系？

她无意识抬头有点懵地看向对面，目光与镜子里看过来的造型师碰在一起。

造型师依然是标准而亲切的微笑：“睐姐？”

顾睐也笑了一下，神情自若地：“没事，你继续吧。”

这句话是顾睐看着镜中的自己说的，说完有点感慨。

顾睐忽然有种自己越来越像蒋逸的感觉了。

放在以前刚认识的时候，别说半个月，一天没有蒋逸的消息她就会辗转反侧。

那时候她还没随便联系的胆量，也正值事业低谷，蒋逸一出差就天天守着手机。一来消息，喝点水，仔细阅读琢磨措辞，等半小时再字斟句酌地回复。

和人交往不能回复太及时显得很不值价，这她知道。不过这种把戏没几天就被蒋逸看穿了，把助理的联系方式给她说有事尽管联系。

当时最亲近的助理如今已经是高管了。

后来顾睐能很平常地提起当年这些混乱经历的时候，蒋逸摇着手指说她控制欲强，到现在都强，恨不得给她的手机装个监控好方便顾睐随时联系查岗。

说完蒋逸忽然抬头，推了一下银边眼镜问她装不装。顾睐没看出来蒋逸是不是认真的，但她立刻摇头，病娇看看文学作品就行了，她还不想当变态。

……也很卑微。

她那是控制欲强吗？或许是，但恐怕更多的是惶恐和不安吧。

她明白，蒋逸当然也明白。

蒋逸只是把自己合理地放在语境中的低位了而已。

顾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烧钱似的保养当然有效果，她这张脸和七年前没有区别，甚至更嫩，但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是多出来的底气、自信，或者其他什么，就像蒋逸一样。

于是原来满心满眼的爱情，现在也可以自如地放置在一边了。

当然最自信、最游刃有余的永远是蒋逸。

顾睐又往上翻了翻记录，几乎翻不到头。问候、闲聊、分享、争执，长短不一的语音、各种各样的图片、趋同的表情包。

分享的内容她开头的多一些，吐槽的内容蒋逸开头的多一些。但如果细究的话，还是她起头的更多。

顾睐退出，在健康管理师的信息框里长篇大论，然后又点开蒋逸，盯着那无比熟悉的情头看了一会儿。看久了忽然生起一股无名火，恨恨地揿灭手机屏。

有本事你就一直别联系，我不联系你也别主动。

做完造型，顾睐戴上墨镜，穿着黑皮衣在周珊珊几个陪同下上车。执行经纪已经在车里候着，和她迅速谈起工作。说到最后提起《ELEGANCE》销量，因为突破了什么什么记录，所以需要在社交平台转发一下。

顾睐从善如流打开手机，照着执行经纪的文案打字转发，看着后台一瞬间冒出的小红点，想起来刚才执行经纪说的话。

她有点奇怪地抬眼问：“这一期销量为什么这么高？”

顾睐如今已不乏经典大小荧幕形象，也早有被盘点为金曲的冠单冠专，现在已经可以说是金身已成，早跳过还在冲顶流的艺人们拿销量做实绩给市场证明的阶段。按理来说在她这种时期的艺人粉丝都比较平和正常，不会像她刚作为爱豆出道时的粉丝打投得那么狠。

再者她的团队也不会做这种低端圈钱的事儿，现在工作室呈上来的月报内容都是讲究布局粉丝生态闭环，沉淀赋能粉丝经济可持续发展。

执行经纪转头和周珊珊对视了一眼方道：“粉丝知道马上是结婚纪念日，有好些老粉的意思就是庆祝庆祝。”

顾睐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她和蒋逸正式确立关系的时候同性婚姻法还没通过，即使如此，蒋逸也在老宅办了很正式的宴会将她介绍给亲朋。只是当时顾睐的父母没来，顾睐没有邀请，只有蒋家的亲朋和两人的好友。

后来婚姻法一通过，蒋逸就问她要不要公开结婚，顾睐当然想。当年没有刻意瞒，但是也没法高调。她和父母形同陌路，在乎的人除了蒋逸就剩下那些一直祝福自己的粉丝。

结果是比预想的还要好。

顾睐成了响应新法案的第一位名人，舆论将蒋逸作为影后同**人的身份提起介绍，粉丝留言几乎都是温和的祝福，大众关心的是奢华浪漫的婚礼现场。至少在顾睐刷到的互联网中，似乎没有说变态回踩的粉丝，也没有揣度是金丝雀献身豪门的言论。

她俩自己过的结婚纪念日是第一个，而为大众所知的纪念日是后一个，相差一个月。

顾睐算了一下时间：“这不是四周年？七周年庆祝什么？”

“是杂志访谈，《ELEGANCE》访谈里您提到说结婚七年了，粉丝意思是……”执行经纪低头瞟了一眼平板，也不知道是真不记得还是在暗示这是粉丝原话，“冲喜渡劫。”

顾睐权当她是真不记得，只说了一句：“临近那天提醒我录段VCR或者拍照片发上去。”

执行经纪点头，扭头又看了周珊珊一眼问：“要不要联系小蒋总那边？”

“问她什么？我来拍给我的粉丝，她又不是艺人。”顾睐刷了一下评论，看着有点好笑，“我还以为我的粉丝年纪都不小了，居然还这么上头。”

执行经纪和几个工作人员跟着笑着附和一会儿，接着将平板往过来一推：“何小青何导，她的经纪人发来一个剧本，谭姐和影视经纪都看过了。女主角，何导主要投拍执导的项目，已经备案，发来的条件也还不错，就是题材问题。”

顾睐接过去的时候，执行经纪方才补上最后一句：“是同性恋题材。”

平板上是影视经纪总结的剧本梗概以及出演条件，分账不可谓不优厚。

这是自然，何小青是蒋逸发小，家里是社交平台起家的互联网巨头，一向更随心所欲。顾睐第一部电影就是何小青执导的。何小青和她们两人也都相当熟络。

“这题材……确实，还没拍过。”顾睐看了一会儿抬头问，“这不是还可以？这两年同性题材也挺多，没什么题材忌讳吧？”

大概是旁边宫闱内臣角色的周珊珊坐镇给了信心，年轻的执行经纪坦率说道：“主要还是看您这边有没有忌讳。”

她都和同**人结婚了，她还忌讳什么。

明摆着的意思就是看蒋逸忌不忌讳。

人们好像就喜欢这样，差距过大的一对，总是默认强势的一方会将弱势的爱人视作禁脔。

顾睐知道执行经纪上任时间不长，但还是有点生气。

周珊珊反应过来不对劲，暗地里扯执行经纪时已经来不及了。

一直温柔带笑的顾睐嘴抿成一条直线，盯着执行经纪看了几秒，眼神竟也和蒋逸冷厉时有几分相似。

执行经纪没接触过蒋逸，此时宛如意识到布偶也是猫科，竟有些惊吓。

顾睐口吻有些冷淡地说：“什么忌讳？蒋逸？她没干涉过吧？”

“主要是……”执行经纪一哽，组织了一下语言，“主要是以前感情戏都是异性恋，所以有点犹豫。”

犹豫顾睐之前经历过的入戏是假入戏，同性题材怕会忌讳假戏真做，剧里夫妻又不罕见。

顾睐看着瞬间尴尬起来的执行经纪，还是放弃了露骨刻薄的话：“没事儿，有说准备什么时候开机？”

执行经纪松了口气说：“还没定，预计就是年底或者明年开春，给您的角色是先定下来的，另一个角色再随这个选，戏份算女二。”

“好，我看完给你回复。”顾睐说，“如果没问题的话，和《甘遂》档期不冲突就行。”

《甘遂》就是那天蒋逸提起的孔康安导演的项目，顾睐确实很喜欢它的原著，只是和孔康安没有合作经历。

今日和她约在一家淮扬菜馆见面商谈。

这些年各种菜系名厨的手艺顾睐也算也尝了不少，这家淮扬菜馆还是从前蒋逸带她来的，也算是轻车熟路。车直接开进幽僻的苏派院内，顾睐下车，从专业侍应生引导到千金一菜的询问，神色岿然不变，一直是礼貌的温柔含笑的样子。

孔康安短发高个，大骨架，粗粝又带着书卷气质，行动也像是北方文人做派，客气两句，茶酒三巡，话头也打开了，倒也直接。

“实话说接到谭总的联系时真挺高兴的，我和唐棠，哦就是《甘遂》的作者，你也知道，” 顾睐颔首，孔康安看见后莞尔继续，“我和她聊得时候还说，《甘遂》可能题材敏感了一些，真不好拉到投资。顾老师感兴趣的事儿传出去，无论如何最难的投资问题倒解决了，所以我也好唐棠老师也好，真的都特别高兴。”

顾睐如今也算学会了听话听音，颔首等她的“但是”。

“但是，”孔康安果然说道，“我觉得可能不太适合顾老师。”

顾睐被直接否定也没动怒，眼睛都没眨一下，反而露出点真挚的好奇：“怎么说？”

孔康安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磊落：“顾老师一定看过原著，也看过改编初稿。其实这个题材本身就已经有点冒险，有点怎么说，敏感吧。不过这个故事唐棠老师写完好多年，在我手里又压了很长时间，其实也没有最开始那么浓烈的指向性了，我和唐棠老师也有了一些其他看法。所以我们商量后决定再深入一点，这一版改编也挺大的，好在基本完成了。第二版内容更凝练、更简洁，但是也更深入。”

她下意识往口袋一摸，又很快收手，摩挲了一下手指。一直在认真听，也在认真观察的顾睐注意到孔康安的手指有些发黄。

常见的烟民的手指。

看起来孔康安再是电影圈里的大导、大制片、大投资，也还没过得精细到像蒋逸一样保养手指的地步。

顾睐很自然地开口插了一句：“没事儿我不介意，您抽什么牌子的。”

“嗐，就杂牌子。”孔康安笑笑，拿出一盒包装精致的女士香烟，看起来似乎档次不低，然而顾睐确实没印象。

不止是顾睐在注意对面导演的动作神色，孔康安也一直在观察她。此时见到顾睐目光落在香烟盒子上时陌生的样子，孔康安忽然有点突兀地换了话题：“刚才那一瞬间其实和剧本里有个情节很像。”

“什么？”

“女主和人谈事，对方拿出来的香烟她从未见过，因为她只知道她爱人用的牌子。”孔康安捏着香烟没点燃，眼睛盯着顾睐，“当然啰，我在考虑改这个情节，拉到投资的话倒可以公然做宣传的嘛。”

顾睐记得书里有这个情节，她想演的就是女主，印象很深。于是她颔首示意知道，然而孔康安并没有立刻继续说话。

她看着孔康安迟迟不点燃香烟，只是捏着，摩挲揉搓，弄得细长平整的香烟开始发旧，水松纸一旧就会变皱。

顾睐本来轻松的心情忽然一沉，感觉孔康安接下来的言辞恐怕不会让她舒服。

孔康安揉了好一会儿，半晌开口：“顾老师，蒋总看过《甘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