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面,蒋逸想起了她和顾睐的第一面。
蒋逸当然不是无缘无故想起的。
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朋友的夜店组局邀请,来了后放眼人潮人海,灯光忽明忽暗,音乐和尖叫混杂一起,震耳欲聋。她靠坐在卡座上兴致寥寥,慢吞吞喝酒,半醉半醒的时候想起了以前。
十年前的初见,也是这样一个场合,同样是朋友组局,当时夜店更嗨、更火、更乱。
当时蒋逸也不过是奢侈品业二代身份的新锐设计师。
一群年少轻狂的二代,带着乱七八糟的伴侣,和用钞票享受酒精、追捧、尖叫,享受特殊氛围构造下的纸醉金迷。
蒋逸就在这种场合下看到了顾睐。
扪心自问,蒋逸很难说顾睐那晚的打扮有多迷人,甚至可以说不如她带来的模特,在此之前她根本没注意到。
想来她的女伴也是如此觉得她毫无威胁,所以在顾睐和那个胖姨僵持的时候,模特才会拿她给百无聊赖的蒋逸找乐子。
模特一边给她指,一边甜甜地小声说:“姐姐,你看。”
蒋逸撑着头看过去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大概是哪个十八线爱豆或者小网红,不够合身的裙子套身上,妆容还带着根本不匹配的女团风。
人靠衣裳马靠鞍,按理来说她是看不上的,但她的兴致很快就被点燃了。
那个不知名的小艺人在和一个壮硕老阿姨对峙。
没留心还真注意不到,因为这不是典型的逼良为娼的戏码。大家欢声笑语,那个小艺人和胖姨也没发出很大声响。之所以说对峙,只是因为姿态。
小艺人脸上还带着笑,目光已经冷了下来,站姿也在微妙地向后倾。灯光忽明忽暗、飘来飘去,蒋逸本来应当看不清楚的,然而却因小艺人的姿态而格外显眼。
明明她比那胖姨要矮,但看上去好像比胖姨高半个头,大概是她那糟糕的着装品味都遮掩不住的匀停挺拔的身姿的缘故。
蒋逸盯了几秒,低头看着像小蛇一样缠贴着她的模特问:“你认识?”
“三年前大火的那个选秀综艺,《Create Miracles,爱豆!I》,她是里面成团出道的成员呀。”模特冥冥中忽然感觉到一丝危险,她犹疑地扫了扫打扮并不出彩的艺人,仰头黏糊地夹着声音,“太糊了,我也记不住了嘛。”
蒋逸没在意她模糊掉姓名的行为,只是很懒散地靠在卡座上和朋友说话,赛马、游艇、电影、美人,眼睛追着那个艺人,直到躁动的人群很快将她湮灭。
模特一点一点吻着她的指尖、手背,试图挑起她的注意和兴趣。一种轻蔑和野心同时生出来,什么时候能带她再见一见蒋家公子,能继承家业、还能和她结婚的……
模特像是发下宏愿一般虔诚地吻上手腕时,蒋逸忽然手一转,捏住了她纤细的脖颈,食指抵住她的喉头。
“可以了。”蒋逸说。
蒋逸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拎着外套披在身上,踢开朋友横七竖八乱伸着的腿朝外走去。
旁边的田淼怀里也抱着一个小情儿,抬起醺醺然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下蒋逸的背影,好心地拉住下意识就要追去的模特:“别自作聪明。”
模特脸一白,倏地收回手,定在了椅子上。
蒋逸沿着方才看到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进卫生间。
那艺人正在对着镜子面无表情地洗手,蒋逸敏锐地看到甩在水池边缘的一点未被冲走的血色和玻璃渣,在将要被冲下的那一刻漩开艳丽的水花。
蒋逸抱臂站在她斜后,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一抬眼,和镜中的艺人正好对视。
艺人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蒋逸是新锐设计师没错,但她的名声来源于小试牛刀的商业操作。她很少像那些同行们一样有什么想要表达的主题、想要追求的美丽,她只会用浪漫的语言赞美一飞冲天的股价和手握大权的奶奶。
此时此刻她居然有点想要赞颂这双眼睛。
用什么来形容它呢?
黑夜太过深沉,宝石太过空澈,浓墨太过黏稠。
蒋逸在猜她有没有听过德彪西的大海。
那一双眼睛是无法描述的、汇集飓风与月色、风暴与宁静的黑夜中的大海,万千光景一瞬而过,最后留给对视的自己最本质的情绪的凝塑。
——她想要它,还有它的主人。
“打扰一下,”蒋逸扬起一个微笑,陈述地询问,“请问你是艺人吧,我好像见过你。”
艺人抽纸擦干手,转身审慎地看着她:“是。”
蒋逸说:“方才那位阿姨是升腾地产的副总,恐怕得罪她并不太明智。”
“也许吧,但是世上职业不止有一种,至于其他,我有分寸。”艺人平淡地说,“还有什么事儿?”
蒋逸很少用美色这个武器,但她对自己一向都很自信。
她微微歪头,声音带着些**的笑意,像黑咖啡中正在融化的方糖,将她过于凌厉的侵略性钝化了,在暖黄的灯光下染上旖旎的颜色。
“如果我说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呢?不知道此时这样说你会不会生气。”蒋逸含笑靠近一步,“仅限于一晚上也可以,我有报告。”
艺人盯着她看了半晌,凑近直接吻了下去。
“我叫顾睐。”间隙中她说,“目前来看,几晚上都行。”
后来顾睐告诉她,自己是一见钟情,问她,你呢。
她回答了什么?
她回答了吗?
田淼在旁边拍她,冲她喊了一句什么。
蒋逸抬眼烦躁又疑惑地看过去,田淼俯身冲她喊:“你在想什么!想顾姐吗!”
蒋逸没回答,单手倒酒,仰头又喝了一杯。
“我他爹!”田淼劈手直接夺了,“你今晚是来喝酒来了?我真服了,风露破产了还是蒋总说要把股份捐了?”
蒋逸目光没波澜地扫过她抱着的小情儿:“你玩你的,管那么多,请不起吗?”
田淼还不知道她离婚的事儿,直喇喇地说:“你这样我可给顾姐说了嗷我告儿你,叫你出来聚聚,也不能把人往医院送吧?我是这样的人吗?”
蒋逸沉默了一下,猛然站起来:“我去下卫生间。”
田淼没来得及拦:“诶你——”
人还是很多。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吧,蒋逸感觉记忆不仅没有复苏,反而在湮灭。她甚至有点困惑,喝完酒后这种眩晕的、恶心的感觉下,她怎么会陷入一场罗曼蒂克的幻梦。
她现在只想吐。
蒋逸扶着那个熟悉的大理台开始干呕,简直像喝了假酒一样,胃开始翻江倒海,头也痛得生不如死。
她什么也呕不出来,只能吐泛上来的酒水,带着灼烧的胃酸,像是要把她的喉咙都烧掉一样。有一瞬间她简直想砸了这个狗屁地方,这么恶心,香氛也恶心,外头喧哗聒噪的人群也恶心。
蒋逸暴力地拍开水龙头,拿水往脸上泼,试图用那点凉意冲得舒服一点,没有用。她还是昏昏沉沉的,像卷进了全自动洗衣筒,整个世界都在转转转,转的她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不知道今夕何夕。
她反复地在吐,呕,每一次呼吸五脏六腑都在往外牵钩拉丝地跳,最后腰都开始抗议,每个细胞都在冲她叫嚣,休息吧蒋逸,算了吧。
算了吧。
也许这就是她控制不住去倒逼顾睐的后果。
蒋逸在模糊中甚至很荒诞地对比,感觉和顾睐玩得最大最狠的时候也没这么酸痛过。这个念头飘过,她对自己都有点无语。
她真的是不可救药了,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蒋逸意识归笼,也是因为田淼的一声“顾睐”。
这两个字就像安全词一样,瞬间换回了她的理智。
就是这么神奇。
“你说什么?”蒋逸盯着田淼问。
她没发现,至少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是怎样的姿态。
田淼没见过自己闺蜜这么狼狈的时候。
她简直像是濒死时从水中捞起来的一样。
“我说,我刚要给顾睐打电话,但你让我闭嘴。”田淼看着她说,“你俩出什么事儿了?离婚了?”
蒋逸有时候就恨周围人的这种灵敏。
“你说是就是吧。”蒋逸礼貌地说,“可以闭嘴了吗?我是真喝醉了吧,是不是应该他爹的查一下是不是有个该死的律法不允许我他爹的喝吐怎么着?”
田淼简直又气又笑:“你嘴都不是抹了蜜,是泼了你们新出的香水。顾睐被你的嘴气走的吧?”
蒋逸听力理解满分:“我嘴上功夫很好,可和你没关系,你又不清楚。”
田淼脑内的车差点开到马里亚纳海沟,有一瞬间她恨不得扇死联想过快的自己。
她对蒋逸此时真的无话可说。
田淼拽着蒋逸进了包间,蒋逸一副爱谁谁的样子,进去也只是懒洋洋地向后仰坐在沙发上,目光放空。
田淼应付走狐朋狗友们,关了门,转头问她:“为什么离?她出轨了?”
蒋逸面无表情:“你情儿找七旬老汉她都不会出轨。”
田淼乐了一下,乐完她还咂摸咂摸,问蒋逸:“你知道我刚为什么能乐出来吗?”
蒋逸头昏欲裂地阖目。
“因为我不在乎,我只会祝她未来飞黄腾达。”田淼直接坐她对面的茶几上说,“你在乎得要死,我是挺不明白明明这么在乎为什么要离,你这反应阵仗也不小啊。”
“当初我觉得她是挺不配的,但都这么长时间了,现在这话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做了什么让她提的离婚?出轨了?”
蒋逸安静了很久说:“大概算我逼她提的吧。”
田淼猛地站起来,顿了几秒又坐下。
说这话这指定喝醉了。
田淼胸有成竹地拿手机和人说要解酒药,一边嘴上回应疑似醉鬼:“嗯嗯,武力逼迫?好厉害没看出来啊蒋三。”
蒋逸仍然闭着眼,嗤地一笑:“只是逼她说破而已。”
好像没喝醉。
……这问题似乎更大了。
田淼攒眉,慢慢地摇头:“这不像你。什么时候你变成被动等着别人决定的那一个了?”
喝酒抽烟都是不好的习惯嗷[玫瑰]而且难过时喝酒完全不能销愁,只会和喝假酒一样难受。
感谢迷的营养液[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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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