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氤在妙家人的聊天中,特别听出妙晏对戎熄的反感,了解了一圈,发现自己出事后的一年里,戎熄做了很多一反常态的事情。
她无法在一时半刻里,替对方向自己的家人辩解、解除那些过往中可能存在的误会。她期待自己是可以做到中立的,但不可否认,现在的她还是在心底偏向于戎熄所做的一切,都是事出有因。
作为被判定“死亡”的人类,妙氤反而更为自由和安全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出门前伪装好不被认识的生命体看到就好了。
当妙家恢复平静,妙家人和小精灵处理事情的处理事情,上学的上学,白天的妙家是空旷、少人的。
她摸了摸元夕的脑袋,“我会在他们之前回来,替我做个掩护。”
元夕趴在智慧模拟器旁,乖巧地应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操控仿生仪器,索性一般妙家的佣人不会擅自进入主人的房间,他只要按对正确的操作键就可以搪塞过去,嗯!龟龟不可阻挡、眼神坚定无比!
妙氤顺着指尖的丝线,缩短着她和戎熄之间的距离……她偷偷跟了戎熄几天,发现他好像一直住在调查组的办公大楼,无事发生。
其实她做出暗中观察的选择,出于内心的忐忑。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双方情绪并不好,虽然当时有演戏的成分,但话也是不好听……二来,万一对方真的变了呢?
收起胡乱的心思,妙氤准备今天的跟踪就到此为止,却见走在前方的戎熄拐了个弯,进了一个黑漆漆的胡同。不会发现她了吧?妙氤摇摇头,还是提步跟了上去。
“蒙特医院L星分部,第二十三个。还是……?”
蒙特医院?
妙氤听得不真切,也不敢靠得太近。
“滚出来!”随着戎熄一声冷喝,一面墙应声裂开,冲进来几个穿着斗篷的月星族,“族长怀疑的果然没错!你就是——额、啊!”惨叫混合着鲜血从开口的月星族喉咙里冒出……
“你们先走,按之前说的做。”戎熄低声嘱咐,一手抵挡着突然闯进来的月星族。
“不应该!你身上有大人的枷锁,精神力不应该……除非!”
戎熄烦躁地了结说话的月星族,吵,太吵了!即便周围的生命体都已经倒下,他的精神海依旧翻腾着嘈杂的痛苦!
“你、真是个疯……子!”他只在月星族的古籍上看到过,以燃烧自己生命为代价的伊莱西普族群,引发了星际历史上最严重的生命体自发性星爆。
就是为了不被控制?不愿意被抽取精神力?一个λ-伊莱西普族的精神力,好比某些生命体可持续再生的血液,定期抽取还可以恢复长出来,能活着,定期掉点血槽又有什么关系呢?
果然他们一族就是固执、不懂变通的存在。
“疯?”戎熄单手切断了最后一只月星族的生命。
不,他没有,他很清醒,世界安静了。
妙氤很难形容这种情绪,她像是看着一场简单的、屠杀生命体的表演,过程自如流畅,完满无情。
难道是因为她以前看过类似的星际电影,所以才对真实的场景麻木了?习惯了?
她或许应该挪动脚步,离开这里,甚至应该惊慌失措,至少有所反应才是的!可是她没有,她浑身被定住了,她死死盯着戎熄的一举一动,眼前模糊一片……
无形的淡蓝丝线传递着无声的痛苦,鞭挞着她本就灵敏的感知,她忍不住蹲下身,捂住自己的心脏。
戎熄似乎做着最后的清理,半空的星光隐隐约约,深黑的过道中寂静一片,妙氤直起身,重新跟了上去……
她没去跟戎熄,反而是追着和戎熄接头的伙伴,凉风呼啸,她在一座星际私人别墅前站定,灵巧地避过防护,她闪进了一间杂物间,将耳朵贴在门板上,闭上眼扩大自己感知周遭的能力。
“见到他了?”
“这是最近搜集到的……蒙特医院很多分部都涉及未经许可的地下实验……第二十三个……”
“上次抓的生命体经手过很多事……是,还没开口……”
“还是像上次一样?发给……为什么不直接联系妙……”
“他现在和妙家的关系很差,另一边也还是不被完全信任……就是在压榨!利用他!”
“可恶!”
“……他看起来不好……”
“我再去……抓到的那些关在地下室,必要时候直接交给星际那边的……”
“可信吗?”
“现在看来,的确和我们的目标一致。”
……
期间,断断续续的谈话声被妙氤捕捉,她等到外面的生命体都休息,观察了几个要点,发现室内并未安装智慧管理系统,小心地潜入了地下室。
地面触感灯光慢慢亮起,妙氤皱起眉头,却见关押在里面的生命体并无异常,仿佛都睡着了一样,向深处多走了几步。
“怎么?愿意答应我的条件了?”
还有醒着的?妙氤的脚步顿了一下,瞥向一个角落。
“只要你们答应了,要什么证据我都给,哈哈哈……”那只生命体身形中等,脸颊双侧三道扭曲的红色斑纹,身下一条长长的蛇尾。
妙氤不认识这种生命体,大概是比较稀少的生命体群属或者也是实验产物?
未听到回答,生命体动了动,这才是真正抬起了“脑袋”,也就是说刚刚看见的那张“脸”只是他的后脑勺!?
翻转出的面容就正常了许多,和人类的五官相似,“哟?换了个来?还是说……你们同意了?”
“你要什么条件?”妙氤翻看起挂在门锁上,有关于这个生物的资料,果然……是实验的结果。
“我要伴侣!”他黏糊糊湿哒哒的舌头舔在透明的封闭窗上,“像我一般如此完美的造物,越来越多才好!哈哈哈哈哈哈!”
妙氤合拢翻阅的信息,抬眼看着挤压、放大在封闭层上的畸形“形态”,她承认自己的心脏因为惊惧猛烈跳动了几下。
她避开视线,不去看这只从实验中衍生出的生命体,将几处紧要的信息点速记下来。
资料显示这只近乎疯癫的生命体饱受实验方的残害……但他的话……
妙氤若有所思,她接连翻阅了地下室里储存的信息,发现被关押的生命体都有参与过实验或者伤害其他无辜生命体的履历。
她将有用的线索一一记下,特别记住了刚刚那只生命体的编号39号,回身离开了这座别墅,她要去找戎熄!
戎熄进了S大,在鸢辰背包里放了一件东西就准备离开,身后传来鸢辰得意的声音,“瞧~被我抓住了吧!”
他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目光沉沉。鸢辰被看得颇有压力,但还是梗着脖子大胆确认,“你一直在关注我和元夕,是不是!”
戎熄没有说话。
“你会偷偷关注我们,了解我们想要什么!是因为只要妙氤有消息了,我们肯定第一时间知道,你、”鸢辰小眼睛左右观察了一下,再次确认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声音也变小了些,“你在等妙氤吗?”
戎熄动了动手指、转身就走,扔下鸢辰气急败坏地困在原地跳脚,“喂!你别走啊!”
他在等妙氤吗?他还在等她吗?
不知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妙氤再次找到戎熄已经是日落时分,他停在她校外的公寓楼下。妙氤冲破曾经闪过的各种猜测,怕什么?怕对方改变?还是应该怎么出现?出场方式?这些乱七八糟、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快步跑到戎熄站定的位置,喊了一声,“戎熄。”
是他听错了吗?应该是听错了。
戎熄一动未动,直到脚尖前方落下一个影子,再次用他熟悉的声音晃动他的心神,“戎熄!我回来了。”
嗯,知道了。哦,回来就好。妙氤试想着各种她可能听到的回答,氛围僵持了,凝滞着。她率先伸出手去碰戎熄,对方忽然后退了一步。
很好,妙氤抿了抿嘴唇,“你……”他见到我不高兴吗?
“所以呢?”戎熄避开妙氤的视线,表现得极其平常,甚至有些无动于衷。
让她跟着他离开危险的时候不走,现在她贴回来了他不乐意了?可是她是独立的人,不可能做每个决定都会令所有人满意,她没有因为他改变原有的决定。
他是觉得……?
妙氤尝试着解释着一年以来的处境,“我昏迷了一年,是桉缇救了我。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我也是最近在逐渐了解。”
“我逃回星际,见完了家人就来找你了,我很担心你,也很想你的。我很抱歉,当时我坚持自己的决定……你是生气了?或者说,有什么我可以道歉弥补的?你可以理我一下吗?你有什么想说的,我在这里,就在这里,认真听!”妙氤说得诚恳,一双棕色的眼睛关注着戎熄的举动。
戎熄松动了一下,“没有生气。”他一开始的确不理解妙氤为什么不跟着自己走,不改变心意。
她是对他如此重要的存在,是有自我意识、应该自由选择一切的星际生命体,她没道理为了取悦周围,而违背内心真实的想法。
自从妙氤消失之后,他无数次后悔?是他不够强大,不足以有能力去承担妙氤所做出的任何决定的后果。所以他当时多么希望妙氤和他走,逃离实验,这样对他来说是最省力,没有后顾之忧的选择。
他更责怪自己,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
很多时候,每个生命体都在和自己拉扯,正、反、好、坏,反反复复。是的,戎熄在和自己过不去,这个在一年里并没有过得很好、在无生命之处暗自伤害、分解自己的他……而妙氤,仿佛被时间冻结的一年,她依旧能勇敢地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奔向他。
戎熄向一侧错开脚步,“我还有事。”
“等等!戎熄!”妙氤握住的拳松了又紧,“我等你、”不对!“我还会来找你的!”
戎熄怔在原地,没有反驳她的话。妙氤自顾自点了点头,不说话就是默许了吧……不自觉想起从前他来找她的时候,她有心地避开,风水轮流转,自己成了那个撇去内外阻隔拉住对方的角色了。
她做了自己能做的,剩下的……戎熄大概是需要时间吧。
她抬头看了看自家阳台外爬出的植株和藤蔓,往公寓楼内走去。
身后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妙氤回身看去,戎熄跟在不远处,这个伊莱西普族怎么回事??
望着她故作夸张的迷惑与惊讶,戎熄突兀地开口,“我有想过,把你关起来,这样就不会担心你突然不见了。”
“但我知道,你喜欢自由。即便我再怎么……”戎熄看向停在楼道内的妙氤,感应灯的光线落在她专注倾听的脸庞上,“只有你是自由的、会发光的。我、也才是自由的。”
爱则爱其本身,而不是他想让对方成为的样子。
妙氤向对面的生命体伸出手臂,歪了下头认真思考着,“偶尔,我也可以试试被你关起来?”
戎熄向前几步,盯着妙氤的神情,言语中透露着几分危险,“我是认真的。”
“我也没说谎啊。”妙氤一脸无辜,“你跟着我就是说这个吗?”
海蓝色的瞳孔里翻滚着深不可测的海浪,“不是。”他牵住妙氤先前递过去的手。
妙氤眉眼含笑,举起交握的双手挥了挥,“那这是?”
戎熄将妙氤交叠在自己掌心的手握得紧紧的,不容置疑,“回家。”
他跟着她一起回家。
妙氤的瞳孔中闪出明媚的光,她偏了偏头,“要抱抱~”
时间是极其珍贵的东西,尤其在妙氤有限的存活期里。
后来妙氤和戎熄两个都觉得,与其将时间浪费在过分的思考、犹豫、纠结对方会怎么想之上,不如直接互相袒露心声。这也是一种将自己重新剥解的过程,必然会有需要承担受伤、痛苦的风险。
但是,那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