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姑父去世以后,姑妈一家就一直和我家一起过大年三十。今年苏哲北仍旧不回国过年,苏哲南呢,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秦屿捎来信儿说他快要回来了,也许能赶上过年。要知道,若是这家伙的话有谱,我唱歌都不跑调了。就我个人而言,我是很喜欢亲戚来我家一起过年的。虽没有我的奶奶爷爷在世的时候那样热闹,但欢乐总比只有我家三口过年多很多。但是,随着我这个单身青年的年龄越来越大,亲戚来和我们一起过春节就成了我的“春劫”。
值得庆幸的是,自我表妹结婚以后,老婶就跑去和我表妹一家欢度佳节了。不然,我定会遭遇双面夹击,还没等晚上十二点,就已经成炮灰了。没了老婶这个逗哏的,捧哏的自然也无法发挥了。于是,姑妈只是和我妈谈论着苏哲北从美国给她寄来的包包、首饰、化妆品等等。为了供养苏哲北攻读国际一流大学的学位,我的姑妈从不讲究这些“女人的东西”,所以至今仍穿着70年代流行的侧开口,以至于让我误会她是真不喜欢。问题是哪个女人不喜欢美丽光鲜的东西?别说,这还真不是没有答案。答案是秦屿。话说苏哲南之前寄给秦屿的礼物,竟然是一把战场上的炮灰。更让我大跌眼镜的是,这把炮灰竟把秦屿感动得泪流满面。
这里我要奉劝大家一句:分手什么的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真的要等到春节过后再说。
这时我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现在我们见一面吧,我在离你家门口那家咖啡厅等你——是肖择发来的。尽管那天我把手机里的联系方式删掉了,但那个号码已经深深记在我的脑子里,这又怎么能一下子删掉呢?看到这条短信的一瞬间,我的喜悦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但喜悦也是瞬间的。而后纠结和紧张取代了喜悦。每当这个时候,我的肾上腺激素就会直线上升。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拉肚子。这次当然也“毫无悬念”。
我坐在马桶上,看着那条信息。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我却看了足足上百遍。难道他现在已经到了?只是说我们见一面,真的没有丝毫的感**彩。既然已经分手了,还要见面干什么?不会是他要走了吧?要不我去留下他?回复栏里我敲了又删,删了又敲,敲完再删,删完再敲。
看字看得眼好涩,敲字敲得手指头好累,好头疼。
最后我决定不要想了,无论如何都不要有遗憾,就算会后悔,那又怎样?不打开薛定谔的盒子,怎么知道里面的猫是死是活。
“妞妞,饭马上就好了,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姑妈看我一副急于出门的架势,上前来问。姑妈是个强势的人,如果列举我人生中最怕的人,她定能排在前三名的位置。所以,在内心深处,我是非常非常佩服苏哲南的反抗精神的,尽管我从未在他面前表现过这种钦佩之情。
“嗯,姑妈,我要出去一趟。”我吞吞吐吐地回答。
“全家一起吃饭的时间,你跑出去……”这时姑妈的手机响了,她跑去从苏哲北买的包包里找出手机。我赶紧穿好衣服和鞋准备出门去看盒子里的猫。
“你说谁死了?”姑妈大声的一吼,叫停了我出门的脚步。
我妈赶忙跑到姑妈身边,急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苏哲南出什么事情了?”
姑妈没再说话,静静地听着手机。然后整个人像被石化了一般,手机也掉在了地上。我们都已经猜到,已经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只是这件事不好到什么级别,大家应当将自己的承受程度调整到什么级别,每个人都猜不到。但大家都听到了“死”这个字,知道这是彻底失去的意思。对于活着的人而言,“死”应当是最无法排解的事情了。这时出门计划流产的我肾上腺素再次大量释放,又想去厕所。
“他们说北北自杀,死,死,死了。”
此话一出,周围都变得静悄悄。我甚至听到了话音落到地上的声音。听到这样的事实,我反而舒了一口气,幸好不是苏哲南,这是我的第一反应。不过立刻我就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羞愧起来。如果有一天每个人心里的想法都无法掩藏,那么地球大概也就没有人类这个物种了。
叮咚~
有人按门铃。说来荒谬的是,这声门铃竟然让我感到了希望。我立刻去开门。就此刻而言,谁来都好,仿佛这个人会告诉我,世界没有塌,门外还有阳光。还没看清是谁,我便获得了一个大大的满满的拥抱。
“妞妞!”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身后的姑妈却一把抱过来,某人、我、姑妈抱成了一个球。我被挤在中间,快要窒息了。好不容易从中间挣脱出来。
“北北,我就知道你没事。”只见姑妈一副沉醉模样死死抱着眼前这个说不好是谁的谁。
“我是苏哲南,不是你的北北!”苏哲南不耐烦地大声回应。
听到这话的姑妈如大梦初醒,终于松开了拥抱的臂膀。她开始仔细端详眼前的这张脸,恨不得用放大镜将它的每一个毛孔都看清楚。发现这是个“假北北”,姑妈像是被电击了一般,抽搐着松开了苏哲南。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姑妈突然对苏哲南大吼,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声嘶力竭地吼,同时使劲儿地用拳头捶他的肩膀。苏哲南像是一只玩偶,任凭姑妈推搡,前后摇摆。我站在旁边,好希望这是一场噩梦,醒过来又能是美好的一天。可是,希望仍旧是希望,现实仍旧无力挽回地崩塌着。
就在大家都无法应对的时刻,一双大手拉开了姑妈的“拳头”。
是爸爸。
只见爸爸将姑妈拉到他眼前,大声地对姑妈喊道:“你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还要失去另一个吗!”从侧面看,爸爸这句大喊喷出了超过50mm的降水量,暴雨级别。我从未像今天这样感觉爸爸是如此的高大,像个英雄。当然,不是因为“降水量”,而是因为一种力量。
爸爸的呐喊确实有了效果,姑妈不再挣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既不哭也不闹了。若不是她的脸颊上挂着泪水,根本无法想象前一刻钟她已然崩溃的模样。此时的她,有着“悲莫过于无声”的凄凉,毫无疑问,姑妈的世界,塌了。妈妈赶紧上前去把姑妈搀扶起来坐在沙发上。终于还是到了“直面惨淡的人生”的时候——大家开始商量苏哲北的后事了。爸爸安排我在家守着姑妈,他们去大使馆了解一下情况。
姑妈沉默着,我也沉默着。我想现在如果掉根针都能听到响。实际上,我一个劲儿地看时间,那个约会让我坐立不安。这时姑妈像是听到了我心里话,说:“妞妞,你不是和别人有约吗?现在晚不晚?”
“姑妈,您自己在家,我不放心。那个约会我不去了,就算去了,肯定晚了。”
“你快去,我没事儿。正好我想静一静。”姑妈朝门口方向拉了两下我的手。
我抓住了重点的一句“我想静一静”。心想姑妈一向是个好强的人,也许她并不希望任何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我就出去一小会儿,这对姑妈可能是一件好事。就这样,我安慰着自己,减轻自私带来的愧疚感,暂时忽略了爸爸的嘱托,套上外套,只留给姑妈一句“姑妈我马上就回来”,便毫不迟疑地出了门。若是有一丝犹豫,怕是要良心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