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了?”我问。
“刚开始。”她冷静地回答。
“他有女朋友的!”
“我知道。我不过是荷尔蒙发作而已。”她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现在的人都好奇怪,明明做了对别人影响重大的事情,于他们自己而言,就只是“而已”而已。
“你他妈的就为了你那点可怜的荷尔蒙做那样的事情?”我怒不可遏。
“我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了?”她仍然挑衅,扬着头,挑着眉,说,“你说说看。”
我实在说不出,确切地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样的事到底到哪种程度 。
“别说得好像是多不堪的事情。你以为你很高尚吗?错!你根本就是个胆小鬼。”她一步迈到我眼前,说,“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遇到了自己喜欢的那个,都应该坚持下去。你放肖择走,是你太懦弱。连自己近在咫尺的幸福都不敢狠狠抓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得到幸福!”
“对对,你说得太对了,我就是一个喜欢听天由命,没有勇气去争取幸福,害怕得到“美好”的人。不过你说得你好像懂什么是幸福一样。你根本就是个小偷!你看到人慕雪松那么幸福,你以为把她的幸福偷来你就能幸福了?错!你永远不会得到你想要的幸福。”我轻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同时心里十分厌恶自己这样的举动。
“我算是明白了,你根本就不在意我搞谁的男朋友,实际上你是介意这个人是你介绍给我的。我是破坏别人幸福的第三者,你就是2.5,傻逼!”
“你真是个贱货!”
我俩不吝用恶毒的字眼形容对方,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杀死一种叫做友谊的东西。
我俩双目对视,时间在我们身边仿佛凝住了。若不是我俩还保留着多年教育所培养出来的一丁点“修养”,恐怕下一秒要像泼妇一般互相抓着头发在地上打滚儿撒泼了。不过如果能以那种简单粗暴的方法来解决,很多事情反倒没那样复杂了。
“你得到这么多,难道不害怕吗?”我看着她的眼睛问。
“一点也不,因为你不了解我失去的。”她咬着后牙说。
这时电话再次响起,游姑看都没看,拿起它使劲儿往地上摔,手机壳脱离手机崩了出去。与此同时,里面的一张纸片飞到了我的脚下。我蹲下身去捡,发现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家三口的合影。
游姑从我手中快速抽出照片。“这……”我抬头看,游姑避开我的眼光,一只手握住那张照片,另一只手不断地把凌乱的头发往后捋。
“所以,这是你和张”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张工程师在一起的原因?”
游姑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而后很快恢复了平静,倚靠着墙坐在了地上。
游姑拽过放在桌子上的包,拿出烟和打火机,用大拇指和小拇指镊出一支烟,递给了我。
“来一根吧!最后两根。”
我接过烟,坐在了她旁边。我模仿着应有的抽烟姿势,把烟蒂塞到嘴里,头脑中竟然浮现出自己很酷的抽烟姿势。当然,和惯常一样,现实中我的样子显然不可能是想象中我的样子:烟熏妆、朋克风,叼着烟的酷女孩。如果不借助外物,人们从来都不可能彻底认清自己,就像如果没有录音机,人们不可能听到自己真实的声音,尽管大家都认定自己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回到现实,游姑举着打火机,我叼着烟靠近火苗,吸了一口,烟一下子冲进嗓子,呛得我直咳嗽。
她咳了两下,说,“七一,我想和你说一个我自己的秘密。在我还没满月的时候,我的父母就离婚了。从此,他便对我们不闻不问,我也没再见过他。所以,那时在我的印象里,他就是照片里的一个影像。我妈后来过得并不如意,忽然有一天人就不正常了,我吓坏了。幸亏有我舅舅,给我妈治病,把我接到他家照顾我。但是,七一,寄人篱下的日子真还不如去流浪。每当我做错事,或是惹我舅舅舅妈不高兴的时候,他们就会说,你真是随你那个爹。就在那时,爸爸的形象不再只是照片上的那个影像,他是我心中怨恨的对象。我恨他并不是因为他不管我们,而是为什么我和他会有共同点,为什么我要像他。从小到大,每当有学费要交或是能领取补助的时候,我舅舅就会让我拿着各种证明材料交给学校,好让我以特困生的身份减免学费。其实贫穷本身并不那么可怕,无非是吃得差点,穿的差点儿,可怕的是周围的人中就你一个贫穷。他们就会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来同情你、可怜你。人们往往会对他们认为需要的人慷慨地提供“同情”,然而,当这些人有一天摆脱了困境,他们又会立刻恶意相向。那时候我常常想大声喊,收起你们的同情和轻视,带上你们可笑的优越感滚得要多远有多远,老娘我根本不需要!可那时我太弱小了,我那可怜的自尊心被当成笑话一般。似乎我就不配有同等年龄孩子应有的尊严。所以那时我就默默发誓,我一定要有钱,一定要让别人都看得起。如果一个人在他同年的时候连最基本的那丁点儿的虚荣心都被践踏的话,那么等他长大以后,对于虚荣心的胃口就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我妈妈在我高三那年走了。我当时觉得特别庆幸,因为我终于可以没了累赘,终于可以和那个不是家的落脚之地没有些许瓜葛了。可是现在呢,我得到那么多我想要的了,反而会常常想起我妈妈。如果她那时没有得病,如果她没有走那么早,我可以好好陪在她身边,尽尽孝道,有心事可以和她说说,不至于藏着自己的秘密那么辛苦。说实话,和别人坦诚一段自己都不愿回忆起的往事很难很难。过去我都一直都在害怕幸福,它让我觉得不真实、不安全,因为我早已习惯了幸福不属于自己这个事实。以前每段恋爱,每当状态越来越稳定,离结婚越来越近时,我就开始害怕,害怕要和他坦白我的家庭,我的妈妈,我的童年。这时我就像只刺猬,团缩起来,宁愿用自己的刺去伤害别人,让他们带着对我的同情离我远点儿。”
游姑哽咽了,但她强咽下眼泪,清了清嗓子,接着说:“直到那天我去找你,看到了慕雪松的全家福,我才知道这么多年我过得那么不容易,可他呢,竟过得如此美满,那还了得?既然老天不公平,那么我可以自行让它公平一些。”
“所以说,你和张工程师在一起是为了报复慕雪松?”
她摇摇头,笑了一下:“也不算是报复。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幸福从来就不容易,也不是理所当然的。谁都有可能去摧毁你认为理所当然的幸福。我一直信奉一个道理,这个世界就是有人欠下的,就得有人还。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扯平了,一切都ok了。唉,如果人生能够选择,我一定选择过慕雪松那样的生活。”
“如果真让你做她,恐怕你又该不甘了。”
“至少我能喜欢我自己,这很重要。如果有机会,我愿只在生活上飘,而不是浸在生活里。”
她指间夹着的香烟烧到了烟蒂的位置,她将烟蒂塞进烟盒掐灭,把烟盒一把投进了垃圾桶,将最后一口烟深深地呼出。
“最后一支烟。从此时此刻起,我戒了。对了,我和洛安要去支教了。”
“洛安?你这套路够深的。那张工程师呢?”
“我又没想和他在一起,也从没和他在一起过,我只是想恶心一下我想恶心的人罢了。”
最毒妇人心,想必是至上格言。
“你这是把坏事做绝,再玩儿浪子回头呀!”我伸手够到茶几上的烟灰缸,拿下来放在地上,抽完最后一口,将即将燃尽的烟在烟缸里碾了一下,然后吐出最后一口烟。我注意到烟从我的嘴和鼻孔冒出来,想象着烟要是同时从我的耳朵冒出,我的脑袋就像是即将开动的老式火车头。
“什么时候走?工作怎么办?”我问。
“我辞职了。”
“为什么?”我问,因为我知道她为这个工作所付出的。聪明人并不会比一般人少付出多少,只是他们比较擅长表现得轻而易举。
“我负责的那个神医实际上是个江湖郎中,根本就不会给人治病。现在他的诊所都被查封了,新闻都曝光了。我想我在老东家那儿也没脸混下去了,所以一狠心就不干了。”
“这不像你风格,这么容易就放弃。”
“其实放弃也是一种选择,人们之所以惧怕选择,是因为选择总要伴随着放弃。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广告吗?因为它和爱情一样,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地为看起来不值得的东西买单。”
“唉,你知道为何你有时那么bitch,我还那么喜欢你吗?”
“不同的人喜欢我的原因大概不太一样,毕竟我这么优秀。”
“因为美好的东西总能唤起内心对自由的向往。”
“美好应该是一种能力,而不是一种状态。还有,我可不是东西。”
“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之一,有自知之明。”
“那么,咱们别光向往自由。”说着她从包里抽出两张机票,其中一张递给我。我拿过来,看到写的是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