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风玻璃上开始出现细细的雨,前方是挤满车辆的道路,红色的车尾灯的光被雨滴打散了,在车窗上漾起密集的光点。谷雨的天,夜晚的空气里混杂着水汽,让温度降了不少。复北这座不大的城市里住着两千多万人,今天只是擦肩而过关系的两人,可能明天就会因为各种原因相识。
今天是周四,邹知也出门刚好碰上了晚高峰。
突来的小雨没能阻挡路边开摊的人,被堵在路上的邹知也饶有兴趣的看着冒着烟火气的摊位,一排过去,烤鹅腿、羊肉串、花甲粉、铁板鱿鱼、臭豆腐、狼牙土豆、冰糖葫芦、棉花糖......棉花糖?
邹知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又多看了两眼,竟然还真有人在下雨天卖棉花糖。
“......SpaceX的“星舰”将在今晚于美国得克萨斯州点火发射.......”车内的广播传来抑扬顿挫的声音,“.....原定于17日试飞的“星舰”由于超重型助推器的加压系统出现问题推迟到今日......”
车内的广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打开的,邹知也注意到这事的时候是因为有个电话刚好打断了广播的声音。
果然来催了,邹知也按下接听:“柚子。”
那头传来温柚方不急不慢的声音:“到哪儿了?”
邹知也跟着前面的车往前挪了两米的距离,然后再次停下:“西惠路,这里堵车。”
“你不会是出门的时候又去玩了四驱车。”
温柚方的语气是在开玩笑的,但......
一语道破。
前方的车又开始动了,这次往前行驶了不小的一段距离,邹知也一时没注意,然后被旁边的一辆公交车给插了队,邹知也有惊无险地踩下刹车,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不要命啦。”
温柚方以为邹知也是在和她说话:“怎么了?”
公交车最后一排坐着的五个穿着红色校服的小孩,勾起了邹知也记忆深处几道蓝色校服的背影,良久后邹知也回道:“没什么。”
道路口,几辆蓝白相间的车子停在那里,红色和蓝色的灯在车子顶上交替闪烁,亮度是能在黑夜里把人的眼睛给闪瞎的程度。
邹知也看着路口处站着的几个身穿制服的交警,看样子是在查酒驾。
邹知也挂掉了电话,然后紧跟着前面的车辆,缓缓地驶入了检查口。
车窗外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交警,那个交警凝视着车内,等着邹知也打开窗。
邹知也摇下窗户,却没有看到交警手上的酒精测试器。看样子不是检查酒驾,邹知也和交警一时面面相觑,很快紧接着她听到交警说:“身份证出示一下。”
邹知也往别的几个检查口看了一眼,发现别的交警手上也没有酒精测试器。邹知也不禁多问了两句:“要身份证做什么?”
交警大哥这一行做久了,初进职场的热情早已消耗殆尽,彼时只是冷冰地回了一句:“例行检查。”
“这么辛苦呀,这个时间还要检查?”邹知也笑着问道,比起冷漠的交警,她的态度就显得友善多了。
邹知也长着一对笑眼,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会变成弯弯的月牙形状,看起来十分具有亲和力,当然她本人也知道自己的这一优势,所以能靠脸的时候她绝不寒碜。
交警大哥平日里见多了酒驾的中年发福大叔和肇事逃逸的无赖,眼下见到这种有礼貌的小年轻,夜晚里这恼人的夹风带雨的天也变得顺眼了不少。
“没办法呀,上头临时通知,我们也只能加班了。”交警大哥抱怨说,语气明显要比刚才柔和不少。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邹知也佯装害怕。
“不用担心,就是上头说要检查一下从河北过来的可疑车辆......”交警大哥正说着,邹知也后面等待的车辆传来了不耐烦的鸣笛声。
鸣笛声引来另一条道上交警的注意:“老徐,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这么慢?”
“没事!”交警大哥朝着他的同事喊了一句,紧接着把邹知也的身份证放在仪器上快速地嘀了一下,对她说道“可以了,快走吧。”
*
温柚方聚会的地方在二坎酒吧一条街的一家叫做Parallel的酒吧。
邹知也是那条街的常客,但她也没去过Parallel。一方面是因为邹知也英语不好,所以她对用洋文起名的餐饮店一视同仁,另一方面是因为邹知也听说那家店开了有二十年了,不用想都知道,那家店的装修肯定老旧。
如她所想,Parallel的装修确实老旧,其他的邹知也还能暂且忽略,只是这......
邹知也的用鞋尖蹭了两下地毯,不知道是故意做旧的缘故,还是太久没有翻新,这里的地毯看上去脏脏的。
邹知也看向不远处卡座里的温柚方,她一进Parallel就看到了他了,倒不是因为他穿的有多扎眼,而是他的气质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其实邹知也多少也猜到温柚方组这个局的目的,无非是担心她被甩了后意志消沉,想到这里,邹知也脑中浮现出沈一宸的模样......
靠,他凭什么甩了她。
邹知也盯着温柚方看了好半天,这才深吸一口气,抬步朝他走了过去。
温柚方看到邹知也第一眼便把注意力落在她青黑的黑眼圈上:“你这黑眼圈......”温柚方舍去后半段的话不是因为他中文词汇匮乏,而是出于礼貌。
邹知也闻言给温柚方翻了个白眼。
“怎么这么晚?”温柚方问道,即便是堵车,也不应该是这个时间到达这里。
“门口撞到了人。”邹知也回忆着方才在门口撞到的彪形大汉,她现在的鼻子还觉着疼。
邹知也说出这话后发现温柚方表情不变,但瞧了她许久,邹知也这才意识到这话的歧义,“不是车撞到。”
温柚方旋即一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但邹知也却有些悚然。
温柚方这个局组的随便,来的人邹知也大多都不认识,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一次party后大家都变成了所谓的朋友。
几轮酒后,除了邹知也,其他人都有些醺醉,唯有邹知也还清醒万分。
“你这些花衣服都是从哪里买的。”温柚方手里拿着酒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邹知也心想,又来了。
温柚方的家族是纺织业起家,一家子都对衣服讲究,所以温柚方经常有意无意地对邹知也的穿着表示嫌弃,当然是隐晦地表达。
不过......邹知也也看不上温柚方的衣服
邹知也瞥了一眼温柚方的衣服说道:“古叔都这年纪,你们家还不放他退休啊。”古叔是温柚方家里的裁缝,已然是半只脚踏入坟墓的年纪。
邹知也和温柚方相互嫌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温柚方嫌弃邹知也花孔雀。邹知也吐槽温柚方糟老头子;。温柚方说邹知也暴发户,邹知也说温柚方资本家。
邹知也曾颇为感慨地对温柚方说:“我俩怎么就成为朋友的呢?”
温柚方思索了一会,然后露出闪烁着光芒的大白牙:“可能是因为我尊重物种多样性。”
和邹知也的脏话连篇不同,温柚方骂人刻薄但又挑不出毛病。
*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渐深,酒吧里的服务员换了一批,酒吧里的人却只增不减。邹知也撑着下巴,晃动着酒杯,玻璃杯中的液体荡漾着,在紫色的光线下折射出妖冶的色彩。
“那不是任维吗?”温柚方提起一个熟悉的名字。
邹知也眼睛都不带抬的,任维那种乖乖仔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邹知也只觉得到温柚方是看到了长相相似的人。
任维是邹知也的发小,他们两家有私交,所以他们俩很小的时候便在一块玩。只是后来任维的爸爸任宏展在生意场上背叛了邹知也的爸爸邹龙,所以自那以后他们两家便老死不相往来,而邹知也和任维也成了死对头。
“不骗你,吧台那里。”
邹知也抱着长得能有多像的想法朝吧台看过去。
酒吧里光线昏暗,一切的事物都染上了朦胧紫色光辉,如梦似幻、真假参半。
邹知也看到了那个许久未见的人,熟悉又陌生。此时他穿着工作服站在吧台前,脸上的稚嫩早已褪去,头发长了不少,刘海长的都挡住了眼睛,额角的疤痕若隐若现。
最近的小孩怎么都喜欢留长发,邹知也心里嘀咕道。
“他怎么在这里工作?”温柚方问道。
“我怎么知道。”邹知也看着远处正在调酒的任维,她之前听说任宏展被公司给裁员了,现在看来这消息多少是有点真实性了。
温柚方听到邹知也这带有怨气的回答于是笑道:“你俩还在闹变扭啊。”
邹知也对于温柚方用“闹别扭”这词表示不满,她直视着温柚方强调说:“我俩这是不是闹别扭。”
“不是闹变扭那是什么?”
“是......”邹知也搜肠刮肚,片刻后说,“是绝交。”
温柚方露出疑惑的表情:“绝交是什么意思?”
邹知也举起自己闲置的手,在她和温柚方之间的空气中横切了一刀。
温柚方见邹知也的举动勾起了嘴角,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地说道:“任维现在真是长帅了不少,你看他一出来,吧台上都就坐满了人。”
邹知也瞄了一眼吧台,此时的吧台和刚才相比确实多了不少的人,男女比例差不多,搞不懂那种兔子相怎么会有人喜欢:“......有什么帅的。”
这时有一个人走进了吧台去帮任维,那人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穿着一件略大的连帽卫衣,舒适的打扮就好像是这夜店是她的家一样,但不得不说她这身简单打扮反而让她在一群打扮妖娆的男男女女中显得格外突出。
那人一边熟练地拿着调酒壶,一边在和任维说着话,也不知道聊到了什么,任维忽然笑了一下,邹知也凝视着任维这一抹笑,恰好在这时任维抬起头来,邹知也的视线和他的视线碰到了一块。
任维眼底闪过不明的情绪,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任维旁边的帮手注意到任维的变化,也朝邹知也看来。
邹知也没有立刻收回视线,相反还赏给了任维一个轻蔑的笑容。
这时,邹知也感觉到手机在振动,她拿出手机一看,发现是安娣打来的电话。
邹知也自然而然地看向身边坐着的温柚方,温柚方接收到邹知也的视线后看向她的手机,然后也看到了安娣的来电。
邹知也和安娣是因为沈一宸才有了交集的,平时交流也不多,她俩关系进一步发展还是在温柚方和安娣交往之后。
邹知也还没发问,温柚方便抢先一步说道:“我们分手了。”
邹知也不由地翻了一个白眼,这俩人一天天的都在搞什么。
邹知也拿着手机去了洗手间,在通往洗手间的路上人来人往,邹知也躲过一个又一个阻碍,最后却撞在了一个化着烟熏妆的小萝莉身上。
到了洗手间后,邹知也拨通了安娣的电话,手机传来嘟声,邹知也盯着镜中自己发红的鼻子,她鼻子今天也是多灾多难。
“邹知也。”
电话那头传来安娣低沉的声音。
邹知也听到她这声音感觉有些不对劲,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安娣发出这样的声音:“怎么了?”
“一宸......出了车祸抢救无效......”
*
邹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洗手间,她的大脑仿佛处于真空的状态,屏蔽着周遭一切声音,只回荡着安娣的话。
“......车祸......”
“......抢救无效......”
“......”
冷冽的酒精滑过口腔,搜刮着肠胃内壁,刺激着酸水的泛滥。
邹知也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她只觉得眼前的事物渐渐变得颠倒模糊,耳畔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温柚方好像在和她说别喝那么多,不远处好像发出了尖叫的声音,人群好像在攒动.....
混乱的局面,昏暗的灯光,人们摩肩接踵,相互推搡。邹知也感觉到有股力量拽着自己向前走,而她也任由那人拽着她往人群挤去。
“小心!”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声音像无形的针,刺破包围在外的气球,让邹知也的大脑一时清醒。邹知也转头循声看去,就在这时,后背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邹知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股无力感便涌上了全身,外界所有的嘈杂声音被一层水隔挡在外,紧接着她感觉自己好似变成了一团棉花落在了那张被她嫌弃过的地毯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似乎过了很久,但又像是弹指一挥间。
鼻尖是冰凉的消毒水味道,她听到各种声音,有滴滴的声音,有匆忙的脚步声,有呜咽的声音,甚至还能听到新闻的声音......
“.......美国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的重型运载火箭“星舰”在得克萨斯州点火发射。火箭在发射2分40秒爆炸,首次发射以失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