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刚回到宾馆不久,狂风怒号中豆大的雨随即倾盆而下,直至天亮都为有一丝停歇迹象。
清晨,站在廊檐下的场务望着天,雨瀑布般从乌沉沉的天上落下来。他摸了把刮到脸上的雨水,咒骂了一句:“这个鬼天气……”
特意路过的敖仲也跟着望了眼天:“这种天还能拍吗?”
场务看见远处有几人打伞而来,雨太大,视线模糊,只能隐约感觉出伞下的人衣衫**地贴在身上——撑伞和不撑伞没什么区别。他摇着头猜测:“雨太大了,怕是得等等。”
打伞的人走近了,场务这才看清是李济等人。他们并没有注意站在另一侧廊檐下的场务,径直进入大厅。
场务向敖仲挤挤眼,又拿出手机示意他注意消息。
果然没多久,群里传来通知:今日上午停工。
场务晃着手机,很得意地炫耀自己的未卜先知:“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雨实在太大了,为了安全只能暂时休息。”
说到最后几字,声音上扬,显然心情不错,有点儿小高兴。
敖仲很理解场务的高兴。
这些天可说是连轴转,天蒙蒙亮就开工,直到深夜收工,所有人都很疲累。连精神力极其强大可以连续几月不睡的敖仲都觉得辛苦,别说剧组这些凡人,个个都带着黑眼圈。
他当然也很高兴,扈樱终于可以趁机好好休息一下了。
也不知扈樱有没有看见消息,敖仲心急地想去提醒她。在经过李济的房间时,耳朵动了动,他不由放慢了脚步。
扈樱看见大雨时已经猜到停工,正定定心心地窝在窗边沙发上读剧本,开门后见是敖仲,又懒洋洋地窝回沙发内笑:“今天可以清闲半天了。”
敖仲想得比较美:“为什么是半天?这雨可以下一天的。”
每日跟着扈樱,见识了剧组没日没夜的工作后,别说双休,连八小时工作制都没有,完全不讲劳动法。敖仲挺心疼,今日因下大雨而停工让他有了新灵感。
他坐在另一张沙发上,信心满满:“你想歇几天就歇几天。”
扈樱泡了杯茶递给敖仲,试图转移话题:“这是二哥从梅三好那里得来的,明前龙井,尝尝。”
敖仲也认识那位好茶、好琴、好棋的梅三好,闻言接了茶啜了一口,随口赞一句“好”,又转回方才的话题:“你想歇几天?最近云层厚实,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将剧本搁在小几上,扈樱正色道:“剧本里有一出下水救人的戏。暴雨引发山洪,卿清假意落水引宋牧和苏辛悠相救。李导为了能更好地呈现这场戏,选择实景拍摄。据载,这里虽然常会发大水,但近三十年都没出过事。所以为了效果和安全,跑了很多地方选景的导演组最后定在这里。”
“根据天气预报,今天的雨到中午就能转小,正是拍摄的最佳机会。山中的那条溪流会发水,但又不至于太危险。”
敖仲恍然而悟,突然对剧组所有人都起了些微敬佩:“如果连续下雨的话,可能就危险了。”
须臾,他又自告奋勇:“但是,我可以控制啊。”
操纵水,可是他的老本行,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错。他还是觉得趁机让扈樱多休息几天更重要,再这么熬下去,她这十来年修行打下的那点儿微末底子也要跟着耗光了,也会像其他人那样顶个浓重的黑眼圈。
扈樱轻轻一笑:“可是,剧组穷啊。”
敖仲立刻想起了刚刚经过李济房间时听见的只言片语,痛快道:“缺多少我给!”
正在喝茶的扈樱出乎意料地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敖仲急忙又是替他拍背,又是递纸巾给她擦拭。
好容易缓过劲后,扈樱深深地看了眼敖仲。
敖仲被她看得有点儿紧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我给你把把脉,查查?”
龙族天性喜好收集各种亮闪闪的物品。被收入囊中的宝物样样都是心头肉,很难割舍——作为硬通货的金银珠宝当然均属其中。所以,龙族在三界中留下了吝啬的名声。
身为龙族中的顶尖存在,敖仲当然不例外。
许是如今的钱不是纸制的就是手机里的一串数字,不够闪亮?
这个解释猜得很合理,扈樱笑起来:“这个剧组的投资人你曾有一面之缘,我们在老城隍景区喝酒时遇见过。”
没必要跟那两人有过多的经济牵扯。
带笑的眼睛很美。
长而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眼晶莹灵动,似波光潋滟。眼尾微微上挑,更添了几分暖暖春意。双眼如今正笑意晏晏看着自己,眼神里似有种说不清的情愫。
心跳有一刻的停滞,随即就砰砰直跳。敖仲觉得,还是身为水族之王的自己正难以控制地沉入这一汪秋水中,无力上浮。
伸出食指在敖仲眼前晃动,直将那有些呆滞的眼神勾回,扈樱这才好奇问道:“你想什么呢?这么直勾勾的出神?”
敖仲垂下眼,掩饰似地呷一口茶借以平复过速的心跳,又慢慢回忆那日喝酒的情形,压下所有情绪后才道:“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放下茶杯,目光便被一张叠起的纸吸引了过去。那是扈樱刚刚被呛时擦去水渍的纸,纸上恰好晕着一枚红艳艳的唇印,像一朵盛放的红玫瑰。
敖仲匆忙站起身,连带着座下的沙发直往后倒,慌忙扶住沙发,然后缓缓道:“既然这样,我去山谷里看看。”
……去吹吹风,淋淋雨。
不等扈樱回应,他说罢就步履匆匆地往外走。
扈樱一怔,随即也跟着起身,问道:“你有伞吗?”
“啊?”敖仲转过身来看着她,不明白她这句问话的意思,回答得既迷惑又实在,“没有,我要那东西做什么?”
“你等一下,我给你。”扈樱早猜到他的回答,已经走到行李架旁,准备翻行李。
敖仲果真听话地停了脚步,看着扈樱打开那只超大的粉色行李箱。行李箱内的衣物分门别类,叠放得整整齐齐。
看着俯身忙碌的身影,敖仲的思绪又不自觉地飘远了。
这习惯可真好!她可真是个整理小能手!
如果自己的私库都交给她打理,是不是……
敖仲忙一把扯回自己思绪。
扈樱已经取出了一把折叠伞递给他:“你不需要它,可好歹做做样子呀。”
一脸懵的敖仲也笑起来,拍了拍自己脑袋,接了伞:“行,那我先去那边看看。”
“好,一会儿见。”
扈樱微笑与他道别,看着门合上,立在原地想了想,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急急忙忙跑回窗边,往外张望。
她的房间正对着宾馆大门口,视野极好。
须臾,一把大红伞出现在庭院中,伞边镶了一圈浅粉色藤蔓花叶——是常用那把伞。
扈樱看着那把伞忽然转过来,往上扬,露出敖仲那张俊朗的脸。他那双水蒙蒙的眼与扈樱对上,霎时盈满错愕。
隔着窗户,自然不方便大声对话,扈樱向他挥挥手,又扬了扬手机。
本是偷望一眼,却没成想被当场看破,敖仲内心波澜起伏,庆幸扈樱递了台阶,他立时麻溜地滚下台阶,低头,打开手机,提示一条新留言。
樱可可:你的红发与我的红伞很配哦。
雨天路滑,亏得敖仲身手敏捷,脚下猛地一顿,免去了摔倒的风险。
再抬头时,窗边的倩影已经消失了。
在敖仲看不见的地方,扈樱在躲在沙发里咯咯地笑。笑声透过窗户,穿过雨帘,朦朦胧胧地传入耳中。
想象着那张灿若丹霞的笑颜,心情也跟着美妙起来,红伞下的唇也弯起了弧度。
*
瓢泼大雨渐渐转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没到中午,天空虽阴沉沉的,小雨点儿只疏疏落落地往下落了。
吃过早午饭,剧组如期开工。
虽然李济为了效果选择了实景拍摄,但他对安全措施也相当注重。特意请来的安全专家在滔滔溪水中紧张忙碌。雨后的溪虽然水流湍急,控制得当,并减短在溪水中停留的时间,安全性还是有保证的。
得到安全员可以开始的回复后,落水救人的戏正式开拍。
雨中,卿清步履艰难地行走在湿滑的山坡上,眼角余光瞄见宋牧的衣角后,踩中一颗已经松动的石子,惊叫着摔倒,顺着斜坡滚下去。
耳闻呼救声宋牧从树林内冲出来,没来得及救人,亲眼目睹卿清滚入溪流中。他沿着溪边一路试图去拉水中的卿清,但每每都功亏一篑。卿清在水中挣扎着、尖叫着被滚滚山洪冲入湖中。
宋牧来不及多想,跳湖救人,却被卿清连拉带扯地往湖底沉。
这段暂时不需要扈樱出场,在一侧旁观的敖仲心中很轻松。
但拍摄的人并不轻松,饰演卿清的郑霖霖仅滚下山坡这场戏就NG了七八条,滚落太快、滚出镜头……滚了又滚,真正是滚成个泥人。
到了宋牧溪边救人这场戏时,潘祎与郑霖霖一个在溪边连滚带爬、一个在水中使劲扑腾,又耗费了许久才过。
看着两只站在暖风机前冷得发抖的落汤鸡,敖仲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下面的戏是有扈樱,不仅戏份重,而且占时长。
敖仲明白自己还是想的简单了。
在他看来不过是短短十几秒的镜头,在拍摄时却拍了几十分钟,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参演人员非常辛苦。
而扈樱的戏可不止这短短十几秒,辛苦程度更甚。
敖仲不由地担心起来,看着扈樱欲言又止。
本在认真揣摩的扈樱突然被一道颀长的身影挡住。敖仲满腹忧心,最终却只问出了短短一句:“你也要这样?”
明明可以好端端的躺家里享受,却偏偏要来吃这样的苦头。也不知他们一家子怎么想的,就这么放任自流。
扈樱仔细打量敖仲,感受到他隐藏在担忧下的一丝暴躁和不赞同,笑着安抚他:“她这场戏比较特别,我不需要这样在泥里滚来滚去。”
这是避重就轻的说法,敖仲脑子灵光,不受骗:“我看过你的剧本。”
后面的剧情是围绕着救人与害人展开的。
苏辛悠赶来相救,看出卿清的不怀好意,想踢开卿清。卿清假意因溺水而胡乱挣扎,实则不停地暗中使坏。二妖在水下有来有回地斗了数十回合后,苏辛悠发现没有法力的宋牧已然昏迷,往湖底沉。她不再抵挡卿清的攻击,将宋牧拽上岸。
卿清追上岸来,试图将宋牧拖回水中淹死,使其重归星君位。为了护住宋牧,苏辛悠再次与卿清缠斗起来。
水下打斗的戏,已在水下摄影棚内拍完了。扈樱要拍的是苏辛悠拖宋牧上岸以及与卿清在岸边、水中缠斗的部分。
这部分,不用故意在泥水里滚来滚去,却全程是打戏,丝毫不轻松,甚至更危险。
郑霖霖没基础,这段戏由武替完成。这位女武替自幼学武,虽然不魁梧,但健美有力,一拳一腿有板有眼,出拳刚劲有力。
扈樱没有用替身。李济和动作指导一致认为扈樱出招柔中带刚,步法行云流水,非常放心地让她亲自完成武打动作。
前世记忆复苏,其中自然包括武技的记忆复苏。转世后的身体素质虽不能跟前世相提并论,但经十几年的修行,扈樱在普通人看来已入身手矫健行列。
但是,在前世的亲友眼中,她不仅远未能登堂入室,甚至自保能力有限。
一想到扈樱要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完成打戏,会被摔摔打打,敖仲就揪心,但他也知道她喜欢这份工作,所以他终是没将“不要拍”之类的话说出口。
千言万语在喉间滚了又滚,最后只化成了三个字:“小心些。”
扈樱自信地笑:“放心,我的确不及你们,但其实身手不错的。不用你们那套标准来看,我比大多数人都厉害的。”
敖仲瞥一眼溪涧湖边浅水处,处处碎石磷嶙,摔在上面一定很疼,早上来时怎么就没想到这点?若能想到这一点,早上将这些石头都磨成沙子了。这会儿这么多人在,其实也能的,只要无视可能引起的疑惑恐惧就行。
他磨着后槽牙跃跃欲试!
很有可行性:不能只磨一处,以李济的性子,兴许会换地方继续拍,得将这里的石子都磨干净,现在就动手,大约一小时足够了。
看着敖仲盯着溪湖若有所思,扈樱忖度他必是想到歪处去了,忙道:“你对我不自信,对你自己都不自信吗?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难道还能出事?”
这倒是!
敖仲收回目光,放弃了脑中的大工程,转而一眼不错地盯着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