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群翩飞,朝天而唳,云霁孤立其中。
她的手腕上立着一只鸿雁,振翅欲飞。
身后传来一阵迟疑的脚步声,云霁闻声回头。
“果然是你。”声音淡淡的,却无端叫人听出了绝望。
“被猜到了呢。”声音亦是淡淡的,带着透明的哀伤。
云熹轻轻一笑,缓步走上前。
她伸手揽住云霁的腰,熟稔而自然,“累了吧,这些天……都瘦了。”
“别动手。”云霁没心情和她聊这些,轻轻推开她。
“嗯。”手并没有放下,还重了几分。
情绪似决堤的洪水,云霁再也忍不住。
她扯住云熹的领子,红着眼看着她。
云熹亦回望着她,一双滚烫的金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要入局!”云霁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止不住的颤抖。
“你本可以……本可以永远置身事外……不染风尘。为什么……为什么!”她大喘着粗气,极力遏制着自己的情绪,嘶声力竭质问她。
云熹哀伤地望着她,金眸如水般化开,极冷又极热,带着神性的悲悯。
她轻拍着云霁的背,一下又一下,沉默良久。
“对不起…阿迟……”
云霁没有回应她,只是死死攥着她的衣服,靠在她肩上,粗喘着气。
泪滴到云熹的脖间。
像刚刚融化的金水,滚烫,炽热,沸腾。
所有的尖叫与崩塌都在沉默间。
一滴又一滴,云熹突然觉得,自己要被烫伤了。
她低声道,声音像水滑过晦暗不清的冰洞,带着清冷的柔与刺骨的寒:“絮风……最开始…不是我的代号,是她的……”
什么?
她?
云霁突然绝望地意识到了什么。
她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云熹,望着她浅金的双眸,望着她脸边的木纹。
“她找到过你?”
云熹轻轻点头。
“在你出生前。”
在很早很早前,在一切都尚未发生时。
草蛇灰线,埋伏千里。
命运从那时起,甚至可能更早的时候,就埋好了伏笔。
“从一开始,我就在局内了,阿迟……”
云霁再也忍不住,咬住云熹的颈,绝望地嚎啕大哭。像是一只受伤的母兽。
血与泪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云霁红着眼走出那漫天竹海。
“你的事解决了?”游潜走上前。
“嗯。”她点点头。
看了看马车前的众人,她问道:“娜娜还没回来?”
关萧长叹一声,徐徐说道:“葬礼……很麻烦的。”
“族中的长老按传统坚持要天葬。”
“娜娜不同意,说是…说是那样不够美……坚持要风葬。”
“结果如何?”
“一直在争执中,没结果。听说吵到一半娜娜派人放把火就把牧仁烧了,气得那长老当场晕了过去。”
“算算日子,应该也快结束了。”
“我们先回留园吧,她说……想自己待一段时间。”
“嗯。”
回到昆州,留园内竟然已有了客人。
“你是谁?”林深看着大敞着的家门,一脸莫名其妙。
主座上的女孩仰着头,睥睨着众人。
一袭华贵的紫袍让人觉得莫名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她紫眸潋滟,矜贵之气天成,自带威严之感。
只见她翘着腿,一手玩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斜眼看着众人。她指了指莫染,歪头道:“我是她女儿。”
……
一阵可怕的沉默。
“真是你的?”关萧回头问道。
“确实是我的。”莫染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憋着笑,一脸正经道。
关萧上下打量了打量莫染,直摇头:“我单知道你们皇室不可避免有些腌脏事,却没想到……”
林深一脸不可思议:“你这……你这女儿长得……长得还挺快。”
莫染闻言忍不住给了林深一拳,这才认真起来:“她是莫永的胞妹,莫望。”
又是一阵沉默。
莫永。
那个叽叽喳喳,总是师母来师母去的少年。
“莫望就是莫望,什么叫莫永的胞妹,不会说话滚出去!”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我以为……你会篡位。”莫染抬头看着座上的她。
“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我没篡吗?真好笑啊哈哈哈……”她爆发出一阵大笑,饶有趣味地盯着莫染。
只见她一字一句道:“我做事,从来不给人留后路。”
“您现在,在失语地,是久病在塌太上皇。没准哪天,我心情不错,就给您举办国葬啦。”她笑眯眯道,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莫染听了也不气恼,显然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自顾自坐下给自己倒上了一盏茶,还不忘招呼大家都坐下,而后,她看着上方,意有所指地问道:“那你来这做甚?陛下。”
“来看你啊,我的母皇。”对答如流,毫无逻辑。
她一下一下转着手上的翡翠扳指,探究的目光直直看向莫染:“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有趣,让你连皇位都不要了。”
双手撑着脸,她歪头看着莫染,一脸委屈:“毕竟……你应该是最懂我的,这皇帝,真的是个很无聊的行当。”
“你出来多久了,不怕有人谋逆?”莫染懒得理她,自顾自吃着冰酪酒露,云霁觉得有趣,忍不住问道。
莫望玩弄着手中的两个茶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
她一边撞着手中的茶杯,一边戏谑道:“新旧两党,斗得可真是好不热闹。朝堂……一时半会儿乱不了。”
她望着云霁同样浓郁的紫眸,突然坐起来,“说起来……我还该叫你小姑姑呢,是吧?”
“小姑姑,你是在凡尘外长大的仙人,你不知道吧,这种东西,从小到大耳朵听也听出茧子啦!再蠢的人也该学会了,除了莫永那个蠢材。”说到这,她忍不住拍了下桌子,手上的金饰撞出激烈的响。
“你就那么讨厌他?”云霁不解。
莫望皱着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讨厌的事,忍不住嗤笑一声:“呵,无用的蠢货,若我是他,定能护住母亲。”
“他当时还太小了。”莫染忍不住为他辩解。
“我今年也才十三!生在皇室,这就是命!看不清命的人,不顺命的人,不仅自己会丧命,还会连累至亲!”她孤身一人,高坐在那处,眼中是一种难言的澄澈的世故。
就连云霁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适合身在庙堂。
“说起来,新旧两党最近没之前激烈的,所以我又加了把火,现在啊……是新党,旧党,和太上皇党!”说着还看了眼莫染,似是在炫耀。
关萧闻言忍不住出声,“这简直是儿戏。”
莫望闻言拍了拍桌子,不服气地仰头道:“谁叫她把这些破事扔给我就跑了,有种你来啊?朕这叫垂衣拱手,不言而化,你一介草民懂什么?”
草民佘怜闻言抬头看了她一样,低头继续吃栗子酥。
“哟,这是哪来的小孩?”莫望这才注意到她,探子从未提起有这样一个人,莫望突然觉得那群探子可以告老还乡了。
“你也是小孩。”佘怜又看了眼她,还是继续吃栗子酥。
犹豫了一会,佘怜还是把一块栗子酥放在一个干净的小骨碟里,伸手递给她:“吃吗?挺好吃的。”
莫望两根手指夹着骨碟接过,浅尝了一口,望着佘怜点点头,“确实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