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早在蒋慧雯找她的那一次,江珊就和老板和盘托出了。
当时刚进了办公室,蒋慧雯眼都没抬,扔了本方案在桌上,“啪”地一声,看得出来是真有点生气了。
“公司好不容易拿到的各种资源,为什么到了路莹那就只选一条路走?那么多好本子好机会眼睁睁从手里溜走了,路莹是小女孩不明白,喜欢那些什么甜宠剧,江珊你是多少年的老油条了?也能任凭她这么胡闹下去?”
刚进了门,蒋慧雯的话就劈头盖脸砸下来。
“她今年也28了吧?还觉得自己年轻?想吃青春饭?等以后她拍不了偶像剧想转型的时候你替她哭?”
“你用不着跟我这么硬,”江珊也毫不客气地坐下,“我总不能害她。”
江珊:“路莹十几岁就进过组,自己身上本来就带着大导的资源,再说她妈妈是谁你不是知道吗?这样的人如果有可能,我会任她在现在的圈子里转悠?”
蒋慧雯眉心微蹙,关于路莹的身世她的确有所耳闻,按照常理说,怎么也不会发展成今天的局面,江珊能说这样的话,难道是……
“她刚毕业的时候我也图突破,给她接过两个比较有挑战性的角色,”江珊揉揉太阳穴,“第一个是在金椰子都拿过提名的《生门》,她演一个被父母虐待到反社会的罪犯反派,过了这么多年还被人说是路莹演技巅峰。”
蒋慧雯点头,路莹的这段履历连她都知道,当年横空出世的时候,多少人都觉得这位未来之星必然会在电影界闯出一条新路。
江珊:“第二部是韦导的《芦苇荡》。”
蒋慧雯眉心一跳,芦苇荡拿了金鸽子最佳女主角,但那部影片里根本没有路莹!当年出演女主的小花早成了最年轻的多金影后,到现在都在电影市场上长红不衰。
江珊继续道:“《芦苇荡》开机两个月,她瘦了二十斤,从正常身材到皮包骨头,到最后什么都吃不进去。”
“那时候她的助理没有经验,出现问题也不敢告诉我,直到路莹在片场晕倒去急救,韦导亲自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江珊的手撑在头侧,“我连夜订机票过去,见她第一眼就觉得和剧本里那个角色一模一样。”
“一个疯魔了的精神病,我甚至不敢看她对我笑。”
“当时正好赶上春节假期,我和韦导商量了之后把路莹带回去,本来想着连着春节多放几天假能修养回来……”
“江珊,”蒋慧雯忽然打断她,“《芦苇荡》换角的事我听说过,当时他们说的是前一任抑郁症自——”
“除夕那天晚上,”江珊语气低沉,“我给她发的消息好久都没有回,实在放心不下我自己开车去找她。”
办公室里安静得要命。
江珊:“她自己吃了一整盒艾司唑仑,我都不敢想我但凡晚去一会儿见到的是什么。”
蒋慧雯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着开口问,“她是抑郁还是……”
“当时的情况更严重些,我们在精神科跑了快两年,”江珊说,“现在已经稳定了,我也差不多摸清了,只要别碰那些极端的角色,她正常生活一点问题都没有。”
蒋慧雯:“不接悲剧也是因为这个?”
江珊:“我实在看不得她沉浸在悲剧里面走不出来的样子,我后来和她聊过,最开始出现那么严重的问题除了角色的原因,和她当时自己家里一些情况也有关系。”
蒋慧雯微微一点头,关于路莹的身世,她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就冰山一角来看,不是自己能插手的。
江珊:“从我自己的角度来看,路莹演戏何尝不是对她现实生活的一种逃避,既然如此,我|干嘛还给她找罪受?”
蒋慧雯:“如果她自己可以接受,甘愿浪费她大好的才华和时间,那我再没有异议。”
“我还是那句话,蒋总,”江山说,“路莹自己知道她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有时候咱们都看好的那一条最好的路,并不一定适合每个人。”
蒋慧雯半晌没有说话,只是长叹一口。
……
“我拍戏四十年,路莹这样的,我没见过。”
陈越鸣刚进了棚子,就听到邬导在大声赞叹。
“邬导您这话应该说给她听,”陈越鸣打趣道,“人都走了还说这么大声干嘛?”
今天路莹的戏份已经全部拍摄完毕,一个客串的小角色杀青,邬导竟然亲自包了个红包,还拉着陈越鸣和几个主演专门拍了杀青照。
“哈哈哈,小陈!”邬导看过来,心情极好,“你这个小同学真不错,上学的时候你们老师没少夸她吧?”
无数片段不自主地在陈越鸣脑海里浮现。
学生时代的路莹有多耀眼,根本无须他多加回想。
“老师们都说她很有天分,”陈越鸣道。
邬导赞同地点头,“演员我见过太多了,不论是用什么方法什么路子,能做到完全沉浸的,没有——但路莹能,她能做角色本身。”
上学的时候老师习惯把路莹归类为体验派,但陈越鸣知道,不全是。
不论是哪一派,从理论转换到实践上的时候都难免掺杂各种方法,用各种途径使自己尽可能地贴近角色。
但路莹不一样,老师们觉得她知识天赋异禀,但路莹和自己说过,她其实只不过是最笨的那一个,既然无法体会到别人的感情,干脆直接改变自己,全身心地做角色。
她上学时也进过几次组,那时候在不同时间段的路莹几乎是不一样的人。
她能改变习惯、爱好、甚至性格,为了贴近角色她几乎能抛下一切,这简直是神迹。
她在这条路上每前进一步都带着种近乎绝望的拼尽全力。那时候陈越鸣太年轻,根本看不明白,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却再没有机会探索和了解了。
这次的合作让他终于看到了记忆中熟悉的路莹。
不过也并非没有好事,这几天他能明显感觉到角色外的路莹还是自己的样子,虽然也不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好是坏,但就算陈越鸣的一点私心,希望她可以有做回自己的能力。
两小时前,和组里的同事们告了别,路莹回到自己车上,迎面看到摆在化妆台边上的花束。
“陈老师送来的,”曲萌萌也跟上来,“庆祝你杀青。”
整束的蓝色绣球,好大一捧。
是她上学时候喜欢的花。
“我偷偷跟你说,莹姐,”曲萌萌脸上揣着不怀好意的笑,“何刘告诉我,两天前咱们陈老师就问了旁边花店,说没有这么多蓝色的绣球,人家专门开车进了趟城,买好了回来养着,花束是今天早上何刘亲自包起来的。”
路莹心道这才认识多久,怎么都变成“咱们陈老师”了?
路莹拿起卡片——杀青快乐,未来更好。
连个名字都没留。
车门被敲了两下,路莹转身,陈越鸣负手立身站在门外,他身上还穿着戏服。
“聊两句?”他看向路莹。
“我再去看看你有没有东西落在棚里!”曲萌萌边说边下车,溜得飞快。
“上来吧,”路莹无奈道。
“不用,站着就行,”陈越鸣抱着胳膊靠在门上。
“这几天感谢陈老师照顾我咯,”路莹笑道。
陈越鸣一摆手,“是路老师带我。”
路莹拉过椅子坐下看他,“你肯定没少在邬导那吹风,我那台词从两句加到快二十句,等被人知道了要挨多少骂。”
“是邬导喜欢你,编剧老师也愿意顺着他的意思改,”陈越鸣说,“跟我可没关系。”
话是这么说,可路莹心里还是觉得不安。
改剧本这种事虽然在组里也不少见,但一部电影里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多出几分钟给自己,再别的地方就会少。要是弄得不好,许多人都能怪到自己头上。以前路莹也不是没见过撕得难看的,到时候一个“加戏”的帽子扣在脑袋上,又是多少年直不起腰。
“不用太担心,”陈越鸣安慰她,“加戏在邬导这正常,他的习惯就是会根据现场调整,在他手下几乎所有演员都会演出比剧本体量多一半的片段,等剪片子的时候他自然会手起刀落决定取舍。”
“邬导拍三倍减一半扔一半都是圈内公认了,”他道,“我前些年刚跟邬导合作的时候被他耍的团团转,说要演什么就演什么,结果到了正片‘一翦没’——哈哈,你也别抱太大期待,放平心态就好。”
今日有晚霞,从路莹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到陈越鸣被照成金灿灿的光溜脑壳。
路莹眼中含笑道,“你脑壳剃得这么光,回自己剧组怎么办?”
陈越鸣:“那边也是古装,正好贴头套了。”
两人相视笑了两声,再相看,都觉得恍如隔世。这样相互打趣着聊天,多少年不曾有过了。
“说真的,”陈越鸣清了清嗓子,“你现在戏里戏外分得挺清楚的,这样挺好。”
路莹也收住了笑,抿了一下唇,“这么多年,我也得有点进步啊。”
陈越鸣点了点头,又说了句,“挺好的。”
“谢谢你的花,”路莹说,“下次记得留名字,送我花的人那么多,我怎么记得住?”
陈越鸣笑着说行,“晚上就回剧组吗?”
“没,”路莹说,“明天要去录综艺,后天早上回去吧。”
“……”陈越鸣无奈道,“来回折腾,你找时间多休息会。”
“没事我这两天精神头可足了,”路莹半开玩笑半真地说,“明天能见到邢杭,我都惦记好久了,一直想找机会跟他吃个饭什么的。”
陈越鸣:“很好的朋友?”
“啊……倒不是因为这个,”路莹说着遮掩着咳了一声,“我嗑那个cp,‘知邢合一’,你不是知道吗?我得亲自问问他好多事是啥情况。”
陈越鸣:“。”
送走陈越鸣,路莹发了消息等萌萌回来。
车里很安静,花束散发幽幽的香味。
她回想刚才的对话,陈越鸣说她现在分得很清楚,可事实上不是的。
这短短几天,他们拥抱、牵手的时候,她能把自己全部交付出去,任凭他身上的温度把自己彻底淹没。有无数个瞬间,她其实分不清她是兆佳还是路莹。
她清楚的只有一件。
这久违的温度,当真是她亟需且思念的东西。
还是那么美好,那么让人眷恋。
好到叫她不得不告诫自己远离。像六年前一样下定决心,让他就这样好好地生长,别染上我的毒,被我拽进泥泞的干涸沙漠里。
邢杭:背后发凉ing
【注】艾司唑仑为处方药、二类精神药品,文内剂量瞎编的,如有睡眠及心理问题请及时就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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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