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雾环绕,两人踏着这阵诡异的沉默一直往前走。
一向喜欢游荡饮酒,四处寻欢作乐的二代首领竟然找不到一个词来打开别的话题,纯粹是因为——和别人聊的是天,和师父聊的是命。
扫平撞上来的几只小喽啰后,少年的脸色变得恹恹的,看来方才那个问题的确很困扰他。
奴良鲤伴欲言又止,劝解道:“不如您直接放弃吧?”
羽染摇光痛彻心扉,控诉说:“我也想,但他妈妈太执着了,已经纠缠我很久了,我不喜欢太热情的女人,尤其是……总之,我现在才发现他真的很好,起码很好用。”
这话听着活像是拍拍屁股就走的无情渣男,蓦然回首发现原配才是真爱,扭头陷入火葬场。
少年的悲愤从那根被他打成蝴蝶结的蛇形妖怪身上就能看出来,奴良鲤伴不禁小小的叹了口气,这关键症结还是在于师父和那位甲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那您怎么反的?”他小心翼翼地问。
“……”少年短短地沉默一会儿,显然有点悔不当初,“你真的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小时候被揍的惨痛经历让奴良鲤伴培养出了极端的警觉性,他脑海里警铃大作,一般这位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容易有人挨揍,并且按照就近原则执行。
他就这样一面保持风度翩翩的样子,一面用余光寻找可以当做沙包供师父大人出气的东西,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了那只企图趁他们聊天,爬进迷雾逃之夭夭的蛇妖身上。
它宽阔的下颌不停扇动,八成是在问候他们的祖上十八代。
奴良鲤伴保持着微笑,脚下却步子一迈,不偏不倚踩中它的尾巴,然后刀鞘一扫,将蛇妖重新送到师父面前。
蛇妖:……
看它的表情,大概已经开始问候他们的未来十八代了。
羽染摇光把蛇妖连续打出三个蝴蝶结,称赞它有一把好骨头,是打蝴蝶结的好料子,然后准备送它去见黄泉的女主人。
杀人……不,妖诛心也不过如此。
“你们两个混蛋!”蛇妖吐出一口血,眼神怨毒到了极点。
白皙的少年一哂:“要不是你冲出来就喊着吃吃吃,我会考虑留你一命,现在只是把你想对我做的事情反馈回你身上而已。怎么,光这点就无法忍受了么?”
打是打不过的,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蛇妖的眼神由郁猝变成恶毒和畅快了:“这是那位大人的术式,光凭你们走不出去的,你们也好,那些人类也罢,都会成为我们的食粮!!”
嗨,你这可真是专业对口。
奴良鲤伴紧抿着唇,他心想要是你知道我师父的名号,你肯定就不会这么说。师父大人那些年拆过的宅子、空中要塞、百鬼夜行没有一千也有一百,人送外号奴良组萨摩耶,微笑拆家天使。
果不其然,羽染摇光脸上的笑容迅速扩散,那笑容里满是真诚,又因为太过真诚,蛇妖感到自己被嘲讽了,顿时脸色铁青。
“我能理解,”少年抬起手臂,手中的武器嗡鸣,“毕竟你们太弱了,走不出去很正常。”
看吧。完全是在自取其辱对不对。奴良鲤伴嘴角一抽。
他的视线滑过少年的手腕,怔忪片刻,发觉那干净的指节间虚虚握着的剑非常陌生——锋刃不长,薄如蒲叶,握手部分犹如鱼的脊骨,通体呈现微微透明的白色,是一把看上去十分不可思议的剑。
它逸散出一种玄妙的氛围,和迦具土的那种暴虐的性质恰好相反。
莹白清爽的光凝聚在剑上,少年轻轻一抛,反握住剑柄,以右脚为支点,纵然是宽大的衣物也无法遮掩,那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身体拉成一道漂亮而有力的线条,这根弦绷到极致,然后猛然发力!
刀光旋转一圈,首尾相连,闪耀的光芒刺破迷雾,照得四周一瞬回到白昼的状态。
气流斡旋,撩动洁白的发梢,蛇妖终于能够看清那双金眸了,冷而清冽,世间最锋利的兵器莫过于此。
“——斩!”
随着少年一声断喝,剑影立刻成放射状散开,轻而易举地撕开迷雾,将其从中间斩断!
但它只切断迷雾,不会伤害到迷雾中的敌我双方,奴良鲤伴甚至靠这个机会看到自己家的小妖怪躲在角落处啃西瓜,两妖四目相对时,小妖怪手一松,瓜皮应声掉在地上,啪叽一声犹如黄泉丧钟。
远处,更远处,身处迷雾中的妖怪和人类都在寻找这场异变的来源,这一斩纯粹是展示性质,因此骚乱很快就以迷雾的重新缝合结束。
蛇妖完全想不到会有人能这么……这么的……
它诞生的灵智竟然一时间无法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羽染摇光收刀,转过身对它说:“我就是给你看看,让你走个明白。”
蛇妖:“……”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要伤心,你就算再投十来次胎,还是比不上我的,现在认命不是你的错,是命的错。”
蛇妖:“……”
您可真贴心啊。
奴良鲤伴不插手这些事情,所以站在一边静观其变,那把没见过的剑勾起了心底一丝回忆。
说起来,他一直有种很朦胧的感觉,或者说一种莫名盘旋在脑海中的信息。
他或许……不,应该曾经死过一次,身体内部被劈开的感觉很奇妙,在神经传达到痛觉之前,他先呕出一口浓厚的血液,里面还有深色的内脏碎片,直到那个时候才恍然惊觉到:我被刺穿了。
得到这个认知后,眼前顿时天旋地转,最后定格在一片雪白之上,平静到让人恐惧的金瞳居高临下,是师父。
——他不知何时站在跟前,手里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俯瞰着自己和这一地的血红,浅淡的长发在微风中翩然摆荡,气氛肃穆却从无慈悲。
白和金,师父总是那样一副缺乏色素的模样,只能依靠周边的世界为他补充上那些浓烈热情的颜色。
接着,黑暗及时赶来,遮住奴良鲤伴的双眼。
再次醒来已经是翌日,外面的阳光依然和煦,透过纸门的缝隙投入黑黢黢的房间,像是要将阴暗中的所有生命都重新拉扯进自己怀里,赐予他们美丽的梦。
当奴良鲤伴说起自己被刺穿的这件事时,近卫们面面相觑,他疯了一般急切地赶往师父的住处,结果半路被赶到的老爹揪回去。
“忘了吧。”老爹说。
他还记得老爹坐在他对面,也记得老人脸上的每一处肌肉的摆放,那是一个五味杂陈到了极点的表情,有斥责,有感慨,有叹息,各种矛盾的、复杂的情绪混合到一块,最后只能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恐怕谁也不会想到,名震四方的魑魅魍魉之主竟然会露出那种神态吧。
但奴良鲤伴知道,这些统统都不是对自己的,而是对师父的。
就在同一天,师父离开奴良组,消失在茫茫人世中,杳无音信。
那件事情成了一场梦,只铭刻于他独自一人的脑海深处。
以至于他没能问出口:您是不是……想要杀了我?
当小妖怪来报时,奴良鲤伴先是茫然了许久,而后才欣喜若狂,认为自己长久以来被老爹压制住的,被自己牢牢控制住的困惑终于能够迎来解开之时。
蛇妖的尸体并没有在地面停留很久,羽染摇光垂着眼帘,就这样看着曼殊沙华摇曳着身姿从土壤下方泛起,鲜红的花条好似血管,穿透妖怪身体各处把它带到地下,然后从地底深处传来一声悠久遥远的呼唤。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就在身体内部烧灼的疼痛扩散开,回应着黄泉的女主人一声又一声的呼唤,顺着四肢一路蜿蜒盘旋,很快,身体上下的骨头都开始痛起来,关节衔接处尖锐的痛感更是如同用数根钢针在慢条斯理地搅动。
顷刻,少年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又被他态度自然地擦去,站在一旁的奴良鲤伴很显然在思考别的问题,压根没发现这点小动作。
好在疼痛是有阈值的东西,而他早就知道该怎么去适应。
判断完自身状况不宜久留之后,羽染摇光决定速战速决。
“鲤伴。”他喊了声就往前走,等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才发现人并没有跟上来,“鲤伴?”
奴良鲤伴这边正在思索,闻声掀起眼皮正好对上少年老师的目光,这位君临奴良组顶点的首领被那古井无波的眼神看得虎躯一震:“……”
羽染摇光还不嫌事大地挑了挑眉,根据身为徒弟的他的理解,那代表着 “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就等死叭!”的意思。
他正卡壳着呢,就看到少年提着白剑,转过身:“你刚才在想什么?”
想说的那可太多了!
脑海中已然沧海桑田,现实却只过了几秒钟罢了,奴良鲤伴迅速找到突破口:“您这把剑不错。”
“嗯。”羽染摇光把剑递到他面前。
奴良鲤伴从善如流地接过来,刚入手就能明白,这委实是一把好剑,气息清透,他又把剑在手里翻转半圈,只见白色的剑柄上有一个金色的铭文,刻着名字:天丛云。
奴良鲤伴:“……”
您老人家到底用的都是些啥?
迦具土也好,天丛云也好,都是神话里响当当的名字,该不会是有什么神话情节吧?
不等他仔细往下想,就听羽染摇光慢悠悠地抚慰他:“放心吧,我杀甲方用的是另外一把剑。”
奴良鲤伴手一抖,差点被神兵利刃透露出的锋芒削到:“……”
哈?!
所以你把你甲方干掉了,他妈妈竟然还想着让你去给她当干儿子?!
这母爱如地崩山摧壮士死啊!!
蛇妖:幸好我死得快,不用承受这些(拍肩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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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