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急刹车,喻言身体猛地前倾,惊恐之中,双手抓牢前排座椅椅背。
“你咋个开车的?瓜兮兮的——”
司机脸朝窗外,开口大骂。
安隆镇不大,镇上的常住人口五万左右,但过年前几天,这里的拥挤程度不逊于城里的CBD,密密麻麻的全是人。特别是赶集日,可谓是人山人海,本地居民、返乡人、外地小商贩,还有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车辆,都挤在那三四条狭长的街道上。
除夕夜前一天,人们都赶到小镇,赶集、回家、做生意,奔赴一场辞旧迎新的盛宴。
车上两个暴脾气中年人骂骂咧咧,痛斥着小镇乱停车乱占道现象,还提了整治路况的建议:乱停乱靠罚两百,看他们长不长记性。
也有心态平和之人笑说着这一路回家的趣事,反复强调一句话: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喻言所乘坐的这辆19座的中巴车上,破破旧旧满满当当,满座不说,连过道也被行李箱、货物占满了。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车子挪动不过三四米。
铃声响起,喻言接过电话,和母亲说了几句话后,做了一个决定:下车。
车子里几乎没有空地让人站立,喻言要从车尾挪到车头,非常困难。好在车上的好心人多,有人提着过道上的袋子,有人将箱子往座位里拉,这才给她开了一条道。
她人先下车,而她的行李箱是被车上的人一个传一个递下车的。
喻言向那些陌生的好心人道过谢后,拖着行李朝家的方向走去。
*
冬雨打在行人身上,寒冷的空气包裹着悠闲的人们,湿漉漉的水泥街道少不了坑洼及稀泥,如果不小心走路,泥水就会溅到裤腿上。
喻言双手上举,轻轻一翻,衣服上的帽子遮住了头,顿时暖和了两分。街上挤得很,不到两百米的距离硬是走了近十分钟。
终于到家了。
母亲张兰开了一家杂货铺,夏天卖电风扇,冬天卖烤火炉,小到一颗螺丝钉,大到一口土灶大铁锅都有卖。
店里有几位客人正在挑选商品,张兰热情地招揽这客人。
喻言喊了一声妈,张兰回头,脸上挂着笑,说了一句回来了,便转过头去招呼客人。
喻言拖着行李进屋,走了几步停下,盯着坐在大门口角落烤火炉旁的喻星宇,他双手捧着手机,全神贯注地打着游戏。
喻言上前,朝他的小腿踢了一脚。
喻星宇暴怒,回头瞪眼,大吼:“喻言,你个——”
喻言太了解他了,他就是想说脏话,不过及时止住了嘴。她可不惯着他,一巴掌打在他的背上:“你个什么?”
喻星宇反手揉着背,委屈巴巴地告状:“妈,喻言一回来就打我。”
张兰回头瞪了一眼后继续卖她的东西。
喻言不满地看着喻星宇,她也没用力,装,就知道在父母面前装:“家里这么忙,你也不去帮帮忙。”
喻星宇依旧低头玩手机:“谁说我没帮忙,我手脚都冻木了,刚坐下来烤火。”
“你手都冻木了,打游戏还这么灵活?”
喻星宇嘻嘻笑:“身上热和了,手自然灵活。不跟你说了,我和莉莉组着队,输了她要骂我的。”
喻言眉头一皱,伸手摸了摸喻星宇的头,然后重重一摁,转身拖着行李箱上楼去,身后传来弟弟的咆哮声。
*
喻言放好行李后,便下楼帮着母亲招揽生意。
腊月里,特别是过年前几天,镇上各种店铺的生意都不会差,生意人都指望着这几天。大家赚的都是些辛苦钱,不过,只要有钱赚再辛苦他们也乐意。
一晃眼的功夫,喻言已经招呼了七八个客人,口干舌燥,肚子饿得直抗议。她从桌子上拿了一个橘子,剥开后塞了一大半到嘴里,咬了两口就咽下去。
太冰了,冰到了肠胃,止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张兰见客人没之前多,便让喻言去街对面吃米粉。
喻言实在太饿,拿着手机便出门。
“姐,给我带一碗牛肉米粉。”
喻言回头,望着一直抱着手机打游戏没离开过烤火炉的喻星宇,鄙夷道:“有事就叫姐姐了,你自己没长腿吗?”
喻言掉头就走,听到母亲在身后抱怨:“大过年的,乱说话。”
*
街对面赵婆婆家的米粉店开了三十几年,喻言从小吃到大。赵婆婆也从一个二十几岁的美丽少妇,变成了一个年近花甲的花发婆婆。
店门口角落是大灶台,灶孔里的材火烧得很旺,锅里的开水翻滚着,股股热气往上涌,打在赵婆婆的脸上,她弓着腰,眯着眼,左手拿大漏勺,右手拿长筷,麻利地从滚锅里挑米粉。
赵婆婆米粉店的生意很好。
这会儿,店里的四五张桌子早围满人,有吃上的没吃上的,有坐着烤火的有站着跺脚取暖的,都是冲着那一碗简单朴实的美味来的。
喻言对赵婆婆说要一碗肥肠米粉。
赵婆婆微微抬头,从水汽氤氲中分辨了片刻,笑道:“言言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才到。婆婆,今天回来的路上堵车,在车上我就一直想您做的米粉,想得都流口水了。”
“你在城里什么好吃的没吃过,我做的米粉怕是没那么好吃。”
“我从小吃到大,好吃得很,味道不比城里的差。”
得到肯定后,赵婆婆乐开了花:“那我马上给你煮。”
喻言当然知道这个“马上”是有时间限制的,并不是说她马上就可以从做好的米粉里端一碗来吃,什么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她还得等。
这家老店是赵婆婆和她的老伴吴爷爷在经营。若是平时,他两个完全能应付,不过年前这几天,他们显得手忙脚乱。
赵婆婆管灶台,吴爷爷身兼多职:收银员、服务员、洗碗工,夫妇两忙得像打仗一样。
赵婆婆说她忙得没时间吃早饭。
可这都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这一天,绝大多数生意人跟赵婆婆一样,忙得没时间吃饭。
喻言从衣服口袋里掏了几颗糖,放在灶台上:“婆婆,吃颗糖,低血糖可不好。”
赵婆婆将喻言夸奖了一番,说她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姑娘。
喻言经不住人夸,也不忍心看两位老人忙得团团转,于是便暂时揽起了店小二的活儿,将做好的米粉端给客人。
端米粉这事,喻言也只能帮吴爷爷打打下手,因为只有他清楚哪些人吃的是什么臊子,哪些人不要什么调料,哪些人付了钱。
吴爷爷边洗碗边指挥喻言。
喻言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也不像刚刚那般冷了,身体暖和后,似乎也没那么饿。她端着米粉朝里面的角落走去。
“喻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喻言定睛一看,是吴悠然:“刚回来,你呢?”
“早上到的。”
喻言将酸菜肉丝米粉放在吴悠然面前,顺带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年轻男人,她见过,是吴悠然的男朋友张新永,他精神不太好,像是缺觉。
吴悠然拍了拍另一条板凳上低头看手机的男人:“哥,你有好久没见喻言了?”
江禹行抬头看了喻言一眼,轻轻地笑了笑,低头继续看手机,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喻言还处在震惊中,她没想到江禹行竟然来她外婆家过年,他有好久没来这里了。
她记得那天晚上通电话时,他还挺惋惜,因为这次回来不能和她见面。
他明明就要来安隆,为什么不告诉她?
江禹行不回答吴悠然的问题,喻言也不好多嘴,掉头回去端米粉。